大明女偵探 第18節
陶朱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他肯定不能承認自己離宮出走的真實原因,否認自己的生母是張皇后,那是大不孝啊。 太子不孝,儲位會不保,陶朱明白,廢太子,或者一個不能繼承皇位的太子,下場會很慘,他不想死,活著多好。 張皇后雙手搭在陶朱的肩膀上,語重心長道:“以后莫要淘氣了,這八天,我和你外祖母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你父皇也清減了不少,你可知錯?” 陶朱乖巧的說道:“我知錯了,等傷好了,我就去太廟跪祖宗思過?!?/br> 金老夫人趕緊勸道:“皇后,你不要再責備孩子了,他才十三歲啊,男孩子最調皮的年紀,外頭這個年齡的男孩還在上房揭瓦呢,太子已經很出息了?!?/br> 張皇后正色道:“母親,他是太子,將來要繼承皇位,身負江山社稷的責任,怎可與普通男子相提并論?” 金老夫人不說話了。 陶朱連忙起來,又跪在張皇后膝下,“母后說得對,兒子錯了?!?/br> 金老夫人伸手想扶,張皇后把母親的手按了回去,對陶朱說道:“不用跪太廟,別跪壞了身子。罰你把《孝經》抄十遍,可服?” 陶朱說道:“是,母后?!?/br> 張皇后又道:“東宮伺候的人不盡心,我另挑了人,全換了。這些日子你就在東宮抄書悔過,不要出去了,我會經常來看你?!?/br> 陶朱說道:“是,母后?!?/br> 張皇后牽著母親的離開,陶朱在她們身后鞠躬拜送,說道:“恭送母后、外祖母?!?/br> 論理,陶朱是君,金老夫人是臣,老夫人是受不得太子“恭送”大禮的,但所有人面色如常,早就習慣了。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陶朱才站直了身體,拿出一本《孝經》照著抄。 抄到“資于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愛,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這一句的時候,筆觸停頓了一會。 思考片刻,陶朱繼續寫,一個面生的小內侍來報,“皇上召太子殿下去書房?!?/br> 陶朱繼續抄書,說道:“方才母后下了禁足令?!?/br> 小內侍說道:“已經問過皇后娘娘了,說皇上有召除外?!?/br> 陶朱這才擱了筆,換了身衣服,跟著小內侍走出東宮,一輛十八人抬的龍輦停在外頭,這是皇帝的轎子。 小內侍說道:“天氣炎熱,皇上賜龍輦?!?/br> 陶朱登上龍輦,里頭有冰,很是涼快。但他沒有心情享用,只是覺得惶恐不安:以前從來沒有賜龍輦的待遇,現在犯了錯,父皇不僅不罰他,反而給予厚賜,這是為什么? 御書房。 弘治帝說道:“……就讓太子扮□□卿的心腹,讓他從頭到尾親歷此案,方能解開心結?!?/br> 聽到弘治皇帝的安排,牟斌面露難色,“這……這怕是……不妥?!?/br> 當場質疑君王,恐怕只有弘治朝的臣子敢這么做。 牟斌以歷代錦衣衛最慈悲的指揮使聞名,弘治帝也是以“仁君”為名,他童年坎坷,在專門治療宮女內侍的安樂堂長大,剛剛被先帝承認皇長子的身份,生母紀氏立刻就被“暴斃”了,將他養在了萬貴妃身邊。 雖然傳聞說萬貴妃嫉妒,弄死了紀氏。但是弘治帝登基之后,并沒有對任何人“清算”,無論是萬貴妃的家人,還是攀附貴妃的臣子們,他都既往不咎,一律厚待。 故,人人都贊弘治帝性格寬厚,有容人之量,實乃明君,是個仁君。大明也由此在弘治帝手中得以中興,這些年國泰民安,好日子居多。 有什么樣的君,就有什么樣的臣。弘治帝仁厚,牟斌慈悲,從不搞冤獄,因此遇到事情也敢當面質疑君王。 牟斌是弘治帝還在安樂堂夾縫求生的時候就保護他了,君臣之誼非比尋常,牟斌拒絕,弘治帝并不生氣,還平心靜氣和臣子解釋道: “朕知道此事不妥,但現在太子正值叛逆的年紀,天性如此,朕能怎么辦呢?命他禁足,他就老實待在宮里了?他連男扮女裝的招數都使得出來,連臉面都豁出去了,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朕擔心他的手段越來越激烈,若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出了事,大明國本動搖,如何是好?” 封建社會,男尊女卑,諸葛亮送司馬懿女人的衣服,都被視為一種侮辱,司馬懿穿上女人衣服,自得其樂,被贊能忍。 所以,太子寧愿男扮女裝也要逃離宮廷,讓弘治帝震怒的同時又后怕,怕他用更加沒有底線的方式離開。 問題拋到了牟斌這邊,牟斌心想:如何是好?我的孩子淘氣,打幾回,罵幾次,餓幾頓,錘一錘就好了,玉不琢不成器嘛。 但,這話牟斌膽子再大也不敢說??! 牟斌有好幾個兒子,太子只有一個,而且還是將來要繼承皇位的人。 牟斌說道:“要不讓李閣老這些太子太傅們好好教太子為君之道?!?/br> 古往今來,教育出問題,頭一個都要把老師揪出來擔責任。 弘治帝雙手一攤,“李家大郎是怎么死的,還是愛卿告訴我的。李閣老還在給兒子辦喪事,身體又不好,何必勞煩他?!?/br> 李公子死在女人床上,李閣老連自己親兒子都教成這樣…… 確實不能找李閣老。牟斌把球踢給李閣老失敗了,但還是不肯松口,“跟著微臣更不行,太危險了?!?/br> 弘治帝問:“這不行,那不行,你說怎么辦?” “微臣……”牟斌頓時語塞:我覺得先打幾頓試試,孩子不聽話,多半欠打。 弘治帝嘆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但太子是落在灰堆里的豆腐,打不得,拍不得,朕怕傷了他的自尊?!?/br> 就是舍不得打!牟斌一聲不吭,就是不接茬,硬扛。 弘治帝仁厚,并不以君威壓人,繼續開導臣子,“大禹成功治水,是明白堵不如疏的道理,愛卿明白朕的意思吧。要馴服洪水,就要順勢而為?!?/br> 牟斌裝傻充愣:“什么大雨(禹)小雨的,微臣是個粗人,沒有聽過?!?/br> 我才不上當呢!燙手山芋愛誰誰接著! 你——弘治帝還要再勸,外頭小內侍進來說道:“稟皇上,太子殿下覲見?!?/br> 陶朱給弘治帝行禮,牟斌給陶朱行禮。 弘治帝說道:“鄭旺妖言案,朕要御審此案?!庇?,是皇帝親自審問,級別最高的案子。事關國儲的出生,無論給誰都不敢做主審問,只能皇帝親自出馬。 牟斌和陶朱齊齊說道:“皇上圣明?!?/br> 弘治帝說道:“朕治理國家,事務繁忙,對這個案件不可能做到親力親為。但朕有牟愛卿這樣的好臣子,還有個好兒子。太子,你已經十三歲了,讀了一些書,是時候跟著牟愛卿學習做一些事務,明察秋毫,通曉世態炎涼。你就是朕的眼睛,朕的耳朵,把你所知的一切告訴朕,幫助朕查清真相,看是誰在謠言背后推波助瀾?!?/br> 兩人聽了,都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牟斌:我根本沒有答應啊,您先斬后奏——不對,你就是皇帝,你自己奏給自己,自己批準的,左手挪右手。 陶朱:我沒聽錯吧?父皇要我參與查案?他不怕我又跑了?有事關我的出身……母后肯定不高興。 弘治帝說道:“既然你們兩個都沒有異議,就這么定了吧。太子,你這些日子就當牟愛卿的親隨,微服私訪,要放得下身份,不要有架子,別把自己當成太子,明白嗎? 我都能扮作女人,還有什么做不到?陶朱心中大喜,連忙說道:“是,兒臣謹記父皇教誨?!苯K于不用被關在東宮里抄《孝經》了。 又朝著牟斌一拜,“請牟大人多多指教?!?/br> 沒有其他人在場,牟斌還能”持寵而嬌“,反駁弘治帝,說自己不懂“大雨小雨”。但是當著太子的面,牟斌要顧全皇帝的臉面,不得已接受了這個“親隨”,還了太子一禮,“太子聰慧過人,無需微臣多言?!?/br> 這事就這么定下來了。弘治帝說道:“你在宮外,要注意安全。朕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有牟愛卿這樣的高手貼身保護,朕從御馬監挑了一些人,他們負責你的安全,進來?!?/br> 嘩啦啦進來八個人,都是大內高手。 這么多人監視,我還不如在宮里呢!陶朱連忙說道:“父皇,兒臣在宮外既然是牟大人的親隨,身邊跟這么多人怎么行?太引人注目了,一個即可?!?/br> 這種時候,不要和他對著來。弘治帝忍了,說道:“好,你自己挑?!?/br> 陶朱打量著八個大內高手,他們按照身高排列,因被閹割過了,長的十分強壯,但排在最末的一個身材瘦小,好像是來濫竽充數的,和前面七個大內高手的身材比起來,就像“弱風扶柳”般。 此人年紀看起來和陶朱差不多,腰細腿長,雌雄莫辯,一張臉長得比芳草院的佩玉姑娘還精致。 陶朱心想,他漂亮,看著養眼。而且身嬌腿軟的樣子,一看體力就不行,跑不遠的,如果我在宮外想跑了,他根本追不上我??!太好了。 就當身邊多個好看不中用的花瓶唄,陶朱指著“花瓶”說道:“就是他了?!?/br> 牟斌扶著額頭,心想要遭,這個人一副紅顏禍水的樣子,是不是教坊司男旦走錯地方了?估計連一只雞都殺不了,怎么保護太子。 誰知弘治帝拍了拍書案,說道:“太子慧眼識珠,眼光不錯。麥穗,從今往后,太子的安全就交給你了,太子在外白龍魚服,一切便宜行事,別太拘著他,活著帶回宮就行?!?/br> 麥穗行禮:“奴婢尊旨?!?/br> 此時陶朱還沉浸在即將自由的喜悅里,并不曉得問題的嚴重性——他親手把最難搞的麥穗挑到身邊了。畢竟,麥穗渾身都是尖銳的麥芒。 陶朱和麥穗都換上了錦衣衛的飛魚服,跟著牟斌身后出了宮。 弘治帝對剩下七個大內高手說道:“你們混編在保護太子的暗衛隊伍里,隨時行動?!?/br> 就這么一個兒子,弘治帝是不會真的讓陶朱涉險的。只是從有形的籠子放飛到了無形的籠子。 唯一的兒子啊……弘治帝想起李閣老剛剛失去獨子李兆先,有點兔死狐悲之感,賜了些禮物,還派了御醫給李閣老治痔瘡。 李兆先死的不光彩,但是葬禮辦的很光彩,當然,這都是后話。 路上,牟斌看著兩個“拖油瓶”,愁死了,很好,案子一點進展沒有,倒是添了兩個拖后腿的。 現在怎么辦?還是得找那個女人啊。 又回到原點,牟斌在馬車上,給陶朱交代他即將要做的事情,“……我們要請的高人雖然是女兒身,但出身名門,有真本事,莫要小覷她。她十二個時辰就破了李閣老獨子被人砍了脖子的兇案,林中出殯的線索,也是她發現的,待會你們態度要恭敬?!?/br> 就像腦子被炸雷劈過,陶朱腦子嗡嗡的,“這個女人……是誰?”又是陸善柔??! 原本陶朱想找機會再次逃出紫禁城,去求陸善柔幫忙暗中查鄭旺的妖言真假。 現在,他和錦衣衛要求的居然是同一個人! 如此一來,陶朱反而更焦心:陸善柔如果接受了錦衣衛的邀請,如果鄭旺所言非虛,她還會頂住壓力,尋求真相,說實話嗎? 如果是這樣,這個案子查不查的,都無所謂了。 想到這里,陶朱反而沒有剛剛出宮時的興奮了。 牟斌返回北頂,第三次要見陸善柔。 陸善柔居然還沒有起床! 是的,都已經快中午了,她還在睡! 守在門口的侍女鳳姐說道:“陸宜人被吵醒,心情會不好,我連樹上的蟬都沾走了,就是怕吵到她?!?/br> 牟斌快瘋了,但是,來都來了吧嘛,他又以慈悲聞名,總不能把北頂給掀了,說道:“聽說北頂的包子好吃?!?/br> 文虛仙姑趕緊做出邀請的姿勢:“指揮使大人能在北頂用飯,是我們的榮幸,這邊請?!?/br> 世上沒有免費的包子,牟斌捐了一百兩銀子的香油錢。 陸善柔還睡著,魏崔城已經從馬車上醒來,他一下馬車,目光就落在了牟斌……身后的陶朱身上。 這……魏崔城懵了。 陶朱蹦蹦跳跳的走過來打招呼,“這位就是牟大人的干兒子魏千戶吧!果然一表人才!久仰久仰,我叫陶朱,是牟大人剛剛挑選出來的親隨。我這個人武功一般,就文筆還行,以后還請魏千戶多多照顧?!?/br> 言罷,陶朱對他擠眉弄眼,眼球都差點從眼眶里飛出來了:不要告訴牟大人我在乾魚胡同的事情!你們會有大麻煩的! 魏崔城不傻,曉得陶朱又搞起了白龍魚服這套,但是這個時候,他已經在錦衣衛衙門里看過陶朱的畫像,并且當面向干爹確認過畫像中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