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戒 第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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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適逢恨透她這樣瞻前顧后,你不和他離婚,他會拉著你一起磕一起死!共情癮君子,那才是真正的濫情! 這個檔口,你不如想想,怎樣把女兒接過來,才是正經。 之后的事,都是開顏視角知道的了。 “開顏,我時常在后悔,當初和你爸離婚對還是不對?” “也許我就那樣兩不相干地陪著他,他或許就不會死?!?/br> 撐傘遺落在雨幕里的人,游神許久,終究回來了,“我何嘗不是陪著他呢,姑姑何嘗不是知道的呢。他依舊那樣死得靜悄悄的。死在我的酣夢里?!?/br> “開顏……” “我們都在,依舊是一樣的結果。他那個書房,誰進得去?即便是神,也只渡自渡者?!倍皇亲詨櫿?。父親他比任何人都懂這個道理。 “顏顏……” “我一直當他神明一樣的人。也謝謝你,這么多年沒有告訴我真相。原來,他寫得那篇《春日戒》,他才是那個小尼姑?!?/br> 曲開顏連說了幾句話,姜秧穗都聽不到她進氣的聲音,直直出氣,愣愣地,又是在這樣蹊蹺的地方。姜秧穗丟掉手里的傘,去掐她虎口,也拍她后背,“顏顏,你先喘口氣,你別嚇我?!?/br> 即便這樣,曲開顏依舊撇開了母親的手。她孤獨疏離地過了這么多年,今天她不是來和誰握手言和的。 僅僅,她想移開她心里的山。 比如那個擁抱。確確實實,即便他們豁免、正義了,但在十歲開顏的眼里,依舊是無比恫嚇的。 即便母親口里的丈夫是那樣薄情偏執的,可是,曲開顏眼里的父親卻是沾著神格光明的。 她想試著問問母親,她們這兩廂視角能不能試著抵消掉。 因為她只能做到不繼續愛與恨他們為止。 良久,她終究把這樣的話,宣之于口了。 姜秧穗聽清女兒的話,目光垂落,有一刻像極了菩薩低眉般地美?!霸瓉?,這才是你今天愿意見我,問我,聽我的原因?!?/br> 開顏慚愧極了。 “你放心。你爸爸的事,我要說早說了,我會帶到棺材里去。陳適逢也不敢。我可以拿我的性命擔保?!苯硭胝f這一句的時候,潸然淚下。 因為她終究認清了一個事實,顏顏始終更愛父親多一點。因為他拿死終止了他的罪與過。 終究,她的軟弱或者隱忍是對的。 開顏的目光別得更遠去了,只留孤落落的話在她們之間,“我今天穿這套裙子來,也是想告訴你,這是你唯一一件很直白很利落且獨一無二指定送給我的禮物。就是給開顏的,不牽三掛四任何人?!?/br> “媽,我要的是這種母愛。你明白嗎?” 事實就是,從他們分割婚姻家庭那一刻起,開顏注定是個破碎的人了。 即便爸爸不死,她也不會和母親多親密的關系了。主要責任在她,她這些年清清楚楚推開了母親。 當然,或許爸爸不死,她也不會多愛爸爸了。 因為總有一天,他會和別的女人好或者結婚。開顏也會看到他那樣破敗不堪的一面,他再不是萬千讀者推崇的曲同,他是個放任自己,消弭自己,一蹶不振的癮君子。 開顏說著,從包里翻出了那只金里刻著她生辰八字的蝦須鐲,告訴她這其中的關巧還是周乘既發現的?!拔乙仓?,你其實是寄希望我哪天發現是你送給我的?!?/br> 這里頭藏著的巧思出自《紅樓夢》,且這巧思終究還是源于她和父親一起研學紅樓的機緣,姜秧穗自比是開顏的檻外人了。 那么,既然她已經厘清父親的面目,今后她們就不必依托他再作任何溝通的橋梁。 開顏說這個鐲子嵌刻的祝福也沒意義了。 “退給你,卻不是還給你。也許哪天你再送我一件像這件中古裙意義的禮物,我還是會收的?!?/br> “至于爸爸那頭,這些天我想過了,他那篇遺稿我打算交給佟老師,稿費細項充作慈善吧。他已經故去這么多年了,剩下的我也不會繼續同意授權他任何再版版權了。直到他所有的版權進入公版期。如果那時候,還有人記得他,認可他的造詣的話?!?/br> “媽,這是我能做的,對你們,對自己,最不自私地交代了?!?/br> 姜秧穗含淚接過那只蝦須鐲,當著開顏的面,把鐲子扔向了山下。 金子保值純真,然而卻像女人心一樣是軟的。她投出去,一點細響都沒有。落落無聲。 公墓山頂,有兩條下山的臺階路。一南一北。 姜秧穗從南路折返,司機沒等陳太太走下來幾步,就迎上來接了,告知,陳總在山下等著您呢。 北路臺階處,曲開顏撐著傘,像撇在人間的一截錦灰一級級往下。 忽而,半山腰有一折人影,隔著鴉青的煙雨,她看不大分清。 只見闊緩步臺處,那人撐著把黑傘,來回踱步的姿態,像是在等人。 她站在幾十來步臺級上,與那頭的人,遙遙相望。 周乘既忽而把傘往后揭了揭,像是叫山上的人看真切些他。 他就站在那緩步臺的最中心點的一個位置,不來也不去的樣子。 緩緩,高處的人始終不動彈的自覺,他干脆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有人這才像看清了信號燈,沖閘而出的歸家人一般,篤篤腳步,幾十步臺級,她邁得箭矢般地俯沖。 以至于,沖進他的懷抱里時,周乘既做足了十成的緩力,依舊被她沖跌掉了手里的傘。 “不是說好我陪你來祭拜的嗎?” “周乘既,我想回家?!?/br> 第66章 曲開顏在山頂公墓淋了些雨, 回來就病倒了。 燒得人直犯糊涂,口里的話,周乘既一句都聽不懂。 他帶她去掛急診。兩個人大半夜在急診樓的成人輸液廳里,曲開顏吃完一瓶桔子罐頭, 戰損的大小姐是什么發型什么妝容都沒有了, 灰頭土臉地靠在周乘既肩膀上, “嗯,終究我是吃到你開的桔子罐頭了?!?/br> 她問他,“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在想什么???” “在想這女人不簡單,三十歲了還欺負未成年meimei?!?/br> 曲開顏也不知道是燒還難受, 還是當真覺得慚愧, 一言不發。 片刻, 周乘既再道:“可是我還是無條件地站了這個女人?!?/br> “為什么?” “沒理由。大概就是你長在我哪個點上吧?!?/br> 曲開顏沒力氣跟他打哈哈,只掐他手背,怪他這話說得流氓兮兮的。 周乘既再仰頭看了下她輸液袋里頭的水, 快沒了, 他站起來, 直瞅著袋中的水下到輸液管里了才撳鈴叫護士來換藥。 護士過來,常規程序地要核對一下病人姓名,周乘既把籃子里要換的點滴袋遞給護士, 配合人家, “曲開顏?!?/br> 換上新的藥, 周乘既再坐回她旁邊的椅子上。 曲開顏終究把昨天見她母親的情由,一五一十告訴身邊人了。 父母那痛苦糾纏的十年, 被她寥寥幾句揭過了。她垂著頭, 也不往周乘既身上靠了,只跟他說:“所以你知道你那樣和陳適逢叫板多不值得了吧?!?/br> “哪里不值得?”周乘既的聲音再冷靜不過。 曲開顏偏頭看他, 他把她腦袋再招過來,擱他肩膀上擱好了。 “你別怪我馬后炮,從一開始我在陳家見到你,聽說陳適逢所謂的朋友妻盡可欺那些風波話起,我就知道你父輩這三角關系絕對不簡單。你父親也絕對不會多無辜?!?/br> “我知道我這樣說,你多少會難過。但是開顏,原諒我真的從小聽這些案件官司長大的,還有我奶奶她們那里多少女人的辛酸淚?!?/br> “中國式的家庭,中國這樣的倫理道德枷鎖場,說實在的,女人有些差錯或者不軌行徑,總有些情由的。甚至說句不好聽的,即便論原罪,多數也不是她們自己?!?/br> 周乘既說,拿他姑姑作例子,她明明是舍不得承認昊辰當真沒了,她明明是為了女兒能在蘇家好受點,無論是教育還是將來獨自成家,總要得她父親的幫襯才有底氣。這才和蘇振南離婚的。 可是這些年,多少人說她瘋魔的。說她把孩子弄丟了,瘋瘋癲癲地,不愿意再和丈夫生一個彌補前嫌。作死般地要和丈夫離婚,連那套房子也說得多難聽,說她孩子都弄丟了,離婚還要刮下前夫一層皮。實則,那套房子就是蘇家打發周明芳的遣散費而已。 人嘴兩張皮??墒?,這兩張皮,往往比利劍更能刃人心。 周乘既那晚和陳適逢對陣,從頭至尾,他的訴求不是追究他們那三角關系的孰是孰非。他也遠遠沒有資格。他怪陳適逢的是,你沒有待開顏好的因,有什么資格來岳父嘴臉跟周乘既提要求的果。 “所以你聽到爸爸那些是不意外的?” 周乘既拿沉默告訴她事實。 曲開顏問他,“那么我說我并不是全不知情的,你要怎么說?” “你知不知情,都不影響我的決定?!?/br> 曲開顏聞言,從他肩上抬起頭。 四目相對里,她幾乎本能地告訴他,“也許我天生笨也鈍,其實他們離婚前兩年,我應該是有記事能力的,或者我明明察覺到父母的異樣的??墒堑人麄冋嬲x婚那一刻起,我躲進那個儲物間起,我真的下意識地擦掉很多記憶。尤其爸爸那樣沉默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是大多數,我帶著那個擁抱的主觀印象,我真得替他一般的心情,恨了我媽這么多年……” 然而呢。 他在那個書房里,會別的女人,明知不可為卻依舊放縱自己。 “周乘既,他不是一般的市井之輩。他明明讀了那么多的書,他有那么多的榮耀與名譽,可是,他還是抵消不掉他心中的惡與魔。我在我媽面前都不愿意承認,甚至痛恨地罵我爸一句,他怎么可以的……他心里真得愛他的事業愛他的家庭愛他的妻女,就不會由著自己淪落成那樣。什么教唆什么靈感全是狗屁,他就是自私、涼??!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沾那些他帶那個女人來家里,如果被我碰到,對我是怎樣的傷害!他那么早就認識那個女人了……怪得了誰!” “因為他磕那些,他那樣極端地弄掉了他自己的孩子。周乘既,我在想我媽當時得多絕望多疼啊……” “她就是軟弱啊,如果是我,我就是拼著大家魚死網破,我也要離開他?!?/br> 而那時候的開顏做了什么呢,她被爸爸籌碼一般地帶到mama身邊,拿她的天真,拿她的零食,又一次地把mama逼到了心軟,甚至軟弱。 可是曲松年忘了,他一開始遇見的姜秧穗,她就是個小姑娘呀,就是軟弱的孩子,仰慕他呀! 凌晨二三點,輸液廳零星散落的病人及家屬。 周乘既聽著肩膀上的人頭埋朝里,悶悶的聲音,碎片般的情緒。 一直到她說到筋疲力盡說不動了,還是睡著了,他悄聲去撥她的臉,才發現有人怔忡般地看著醫院廳頂上的節能燈管。 周乘既拿手蓋她的眼睛,要她先睡會兒吧。 “天塌不下來。太陽照樣準時升起?!?/br> “那么,你還在嗎?” “我去哪里?”他反問她。 “你為什么會去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