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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自己看到那座墳的時候,從心底升起的透心寒意。“是那座新墳,讓我等上三天?!彼媪丝跉?,說出口的卻是冷冰冰一句話。那座墳立在蘇易清走出山洞之前,無非說明楚云歌先前出過山,而他不去逃命卻走回山中,這山中有比逃命更重要的東西。那件東西必定不敢讓蘇易清知曉,所以要用石閘將他逼出子規山外。楚云歌挑眉,先是疑惑,繼而恍然。“我原以為,連楚家蟄藏之法也逃不過你的眼睛。倒是這兒疏忽了……”蘇易清眼前,正有一葉枯黃野草飄蕩。他看著那枚草葉,從天而落,在水中連波紋都沒濺起。易千人,換千面,謂之蟄藏。歸本源,露真容,謂之涅槃。蘇易清卻又搖頭,“不,看到這條船的時候,我就知道那是你?!?/br>那時候他身體中的血猛竄上了頭,可走至湖畔的時候,漁舟老翁輕掃一眼,沒來由讓他心中一震。冬日深寒的冰風卷過湖面,在目光交際的瞬間,化作煙雨紅燈下的溫柔。他就知道,那蒼老皴皮下,藏著江南的靈秀氤氳。哪怕流落街頭,哪怕眼神昏昏,哪怕雞皮鶴發,蘇易清也能捕捉得到他。以一種超越了敏銳的直覺,隔著寒水冷霧,隔著一張陌生的臉,看到了故人。“所以,登上船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在提防我出手?”“登上船的時候,我就在想,船老大或許已經死了,而殺過人的人,很難再停下來?!?/br>楚云歌微微側首,并不回頭,只伸出手,微微嘆息地接住了空中無根的風。他們還是躲不過一場糾纏。良久,他扼腕一嘆,輕聲道:“是么……”。白衣獨立,支零在漁舟上,下一刻就將隨風而去似的。腳下,湖水湍湍。眼前,有霧迷離。蘇易清眨了眨眼,狹長睫毛下,清光一閃。一點幽碧,從霧中來。一點輕寒,從指尖生。綠如春水初生,寒如秋潭落荻。皎潔手腕里飛起輕靈劍光,裹挾著傷心一點碧綠。蘇易清心頭一震,反手揚刀。霧氣卷舞著破散,腳下船板咔嚓幾聲,驟然炸開。濤起浪生,如雨倒灌;水花四濺,兩人影子破碎在無數浪珠中。蘇易清凝神提氣,堪堪穩住腳。在船被兩人內力震碎的瞬間,各自踩著破碎木塊,飛退數米。天上的水珠,下了一場江南煙雨般,卷起滿身離愁。飄零的木塊,浮浮沉沉,在水中飄蕩著遠去。長袖翻舞,立于煙水之上。蘇易清眸中清亮一片,手中刀鋒嗡嗡作響。隔著雨幕,他看見了楚云歌的劍。廣袖臨風,而修長潔白的手中,有碧綠一桿玉簫。一桿能吹得起滿樓聲色的簫。碧綠的盡頭,寒意陡生。貼合簫管的半柱形劍刃,與簫齊長,剔著一匹雪光。半玉半鐵,半簫半劍,半是春江半是淚。蘇易清認得。那是他在夢中見過的,江南臨風高樓中,吹響滿樓清煙的簫;也是回憶中的十里紅燈下,刺破重重迷霧裹挾南柯一夢的劍。楚云歌輕聲一笑,“阿清,我三番五次放你離山,可你偏偏逼我出手。唯有山中的東西,我不能讓你看到?!?/br>蘇易清看著他修長指骨中的圓潤玉簫,泛著澤澤水光,像落葉無聲的映月深潭。他緊緊握住了手中的刀。刀柄冰涼,卻在他手心里燒起了火。“楚云歌,唯有這件事,我一定要明白?!?/br>從開始到現在,他用以支撐自己在白茫茫記憶中走到現在的,只有心中殘余的一點不甘。當初的他,為什么黑白不辨,甘為皇權紛沓中一柄殺人刀?而現在的楚云歌,難道又要告訴他,你愿意付與信任的人,還是錯的。他不想再錯一次。藍色大鳥在湖中急遽起身,掀起一陣清煙。刀光明滅,如飛瀑破空,朝水上的一袖白衣轟臨而來。內力激蕩中,周圍湖中有水珠起伏蹦跳,清玲悅耳。雨聲中有優雅輕靈一聲劍嘯。楚云歌踏著腳下一片碎木,飛身而退。轉身的一刻,在鼓舞長袖中,劍光蜿蜒而起。是朦朧如夢的一道劍光,在潮生潮滅間,起伏了一整個雨碎春江。當的一聲,刀與劍碰撞在一起。因這一擊之力,楚云歌被震得急速朝岸上退去,而蘇易清緊緊粘著刀下的劍刃,隨他一道往岸上飛去。他們的身后,浪如積雪。離得太近,蘇易清看見了握著碧簫的那只手。潔白,優美,修長,骨節分明。那只手,是寫得出飛揚字跡,是奏得響春江花月的??涩F在,那只手緊緊握住手中武器,帶著點兒傷懷的姿態。他還聽見了楚云歌輕輕一嘆,“阿清,我若說山中的東西與此事沒有半點關系,你信不信?!?/br>蘇易清皺眉看著那柄劍。忽地,寒氣漫漫地從劍刃上卷起,潔白手指低飛在碧玉上一擊。手勢優雅如鴻去雁來。繾綣寒光,如霧起滅,瞬間沖天而上。周圍浪花猛地竄起數尺之高,將兩人衣衫都打得半濕。蘇易清手中一頓,那優美劍光輕飄飄脫身而出,往岸上飄去。他借勢而起,緊追著白色衣擺往岸邊掠去。兩人都飛至空中的一瞬,楚云歌擰身回頭,握住手中玉簫,直直朝身后蘇易清刺去。微涼,尖利的劍尖,朝蘇易清眉間刺去。他們離得太近,腳下無處借力,蘇易清微微仰著頭,定定看著那截劍光。那雙映著劍光的眼睛,和當初江南夜雨中,一樣亮。楚云歌看著手中的劍,看著他,心臟驟然一痛。冰涼劍尖斜了斜,從蘇易清耳畔劃過,帶下一縷黑發,在空中飄揚。他下不去手,不論是截殺蘇易清的雪夜,還是現在。楚云歌手腕翻轉,劍刃當的一聲,收回玉簫中。他伸手握住楚云歌,兩人凌風而上,往岸上飄然飛去。他握得不甚用力,甚至只輕輕按住了蘇易清的手腕。在他們跨上岸的一瞬間,就已分轉開來。蘇易清手腕上的那處皮膚,還帶著他指尖的寒意。那么冷,那么,傷。如他開口的聲音,褪去了高雅風致,帶上了淡淡的無奈,“阿清,你永遠不會信我,不論是當初,還是現在?!?/br>蘇易清站得很直,很磊落,很像他的心,永遠干凈利落,永遠有用以衡量的準則。他只是不想錯。如果當初的自己錯了,就在記憶全失的現在,重新走一遍不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