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8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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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她將碗盞放在桌案,坐下身來,抬眸又看賀蘭澤,面容上慢慢浮上稀薄的笑意,“謝謝您,太孫殿下?!?/br> 她謝了兩次,珍而重之。 為那一聲“節哀”。 此二字,當是逝者親屬方可受。 索性,還有知己如此。 賀蘭澤見她一盞參湯入腹,吊起兩分精神,遂道,“有個事和你提前說一下?!?/br> “何事?”公孫纓有些訝異,想不出這個時候他會有何事與自己說。 “并州既入聯盟,便已不聽長安詔令。如今丁刺史亡故,于私論,膝下小兒不堪為任。于公論,并州內部官吏,各郡太守,并沒有綜合績德十分優異者。故而孤決定,由你兼任并州刺史?!?/br> “……我?” 以往倒是有過官吏任了這處刺史,又平調去那處任刺史的,但眼下這個同時兼挑兩州,尚未有過。 再者,這并州官吏,雖不見得個個出類拔萃,但擇一升為刺史,也并不是選不出來。 公孫纓這般想過,只道,“此地諸事我倒是熟悉一二,不算太陌生。但是,如此擔職,怕是底下官吏多有不服吧。平素還好說,眼下臨戰檔口,還是穩妥些的好,不要打草驚蛇了?!?/br> “你既熟悉,便是最好。聞你意思,左右是顧忌服眾與否,這處無需你擔憂?!辟R蘭澤飲了口茶道,“一切有孤?!?/br> 話到這個份上,公孫纓也未再多言。只心中盤算著方才方繼的話,遂撐著精神留下。 小半時辰后,一行人從后院轉出,來到前殿。 不想論得便是當下并州刺史擔任一事,道是由賀蘭澤作主。 賀蘭澤便直言自己看中的人。 如公孫纓所料,自有向左的意見。尤其是幾處資歷甚高的郡守認為當從本州官吏擇出,理由是更熟悉并州人事。還有幾位丁氏尊長,認為即便青雀尚小,族中亦有合適的青年才俊,此間理由則是血脈凝聚,民心所向。 說得多少都有理。 賀蘭澤從來都是溫和耐性的主君,一個個理由駁回去,一件件例子掰回來,一步步說服他們。 這期間,公孫纓幾多想開口的時候,然唇口張合了幾次,卻覺神思不聚,口齒不利。便默默閉了口。 她的眼前有些模糊,腦海中浮現出很久前的一些畫面。 他和她騎馬行在定襄郡的牧場上。 她問他,“就是這片牧場,這些牛羊,全部歸我?” 他頷首,“自然,定禮文書我不都給你阿翁過目了!” 她挑眉,“定禮便這般重,聘禮你拿什么?” “一郡為定,九郡為聘?!鄙倌晡毡薜氖种赶蛏n茫四野,側首是疏朗英闊的濃烈眉眼,“你不是立志巾幗亦有作為嗎?我以一州城池聘你,我們共治?!?/br> 絢爛春光落進雙八年華的姑娘杏眸中,晶瑩剔透。 “我阿翁也知我有此志,然雖將我帶在身旁教導,許我露于人前,但到底只覺有襄助之才便可,未曾想過讓我有主導之能。遑論治理州城!” “你阿翁能許你這般已是很好。他日你入并州,當繼續往前,自沒有退后反被我鎖于后院的道理?!?/br> …… 到底是礙于賀蘭澤的身份,加之他所言甚有道理,也未有多激烈地來回辯駁,兩炷香的功夫,并州處的官吏便都應了此舉。 “公孫姑娘!”一個聲音將她從記憶中拉回。 是方繼。 他將印章,文書奉于她前。 公孫纓起身,依禮接過,未再拒絕。 沒想到,竟是以這樣的方式治理你的州城。她在心里輕輕說。 抬眸看過賀蘭澤,不由再次投去感激之情。 或許他的初衷,是培植心腹。 但是她依舊感激。 陰差陽錯,全她年少初夢。 行禮道謝后,諸人前往議事堂,商討戰情,研究救回皚皚的計策。 首先分析當下戰力分布。 這處人手加上賀蘭澤帶來的,共計五萬有余。但是并幽兩處的兵甲守城兩月沒有調換輪休,又拼盡權力打了數日前一場死戰,如今戰力不足,滿打滿算可用兵甲三萬出頭。 而謝瓊瑛處原是六萬精銳前來,根據戰損初步統計當還剩四萬左右。 如此,兵力基本相當。 再論據點,如今賀蘭澤領兵在云中城中,根據暗子回稟謝瓊瑛則占據了百里外的子辰縣。 這般便也論不上誰攻誰守。 再論優劣勢。 賀蘭澤處皚皚被作了人質,衛恕心系呂辭,知曉青雀中毒,以此拿皚皚換解藥。故而皚皚在謝瓊瑛手中,最為掣肘。 而謝瓊瑛處則糧草不足,難以形成持久戰。 兵力相當的情況下,攻城不僅沒有任何勝算,反而極易慘敗。是故為今之計,便是盡快讓其他州城發兵增援,同時切斷長安對謝瓊瑛處的糧草供應。 四下州城援兵—— 賀蘭澤合了合眼,終是要動用如今他舅父掌管的四州兵甲……他從隆守城出來,原并沒有打算長久的留下。 他還是想著要帶謝瓊琚回去的。 他不敢賭萬一,怕這些熟悉又險惡的環境再度引起她的病癥。 是故,他并未驚動太多人。 縱使多數已經知曉他歸來。 但少些人知曉,他抽身時總能簡單些。 終究只是輕嘆了口氣,皚皚不容他多作猶豫。這日商討散會后,他便傳信各處要求發兵增援并州。 信件快馬送走,暮色已經降臨。 賀蘭澤回來后院暫歇處,謝瓊琚扶過他臂膀坐下,捧來一盞補膳給他。 聞他前殿事宜,聽到他讓公孫纓兼任了這處刺史位,遂蹙眉有些不虞,“你要培植自己的人手,也且容人家姑娘緩緩。她眼下心境,管理一州城亦是疲累,你還塞她一處。若是這會不慎出了紕漏,你與她都落話瓣!何必如此心急!” “哪里是我的意思?!辟R蘭澤用過湯水,往后將正給他按揉太陽尋的人拉來,抱回自己膝上坐著,嘆道,“是丁三郎臨終所托,道是年少欠她一諾。又恐她多心陷在其中,方讓我搭臺領著并州一眾官吏唱了場戲。大家原都知曉?!?/br> “竟是這般?”謝瓊琚不免震撼,又想起莫名患了病重、連這日入殮都不曾出現的呂辭,想著多來三人情意糾葛,只無聲搖了搖頭。 嘆道,“終是可憐了那個孩子?!?/br> “沒有雙親撫養的孩子……” 她沒再言語下去,雙手從賀蘭澤臂膀松開,圈上他脖頸,將他摟入溫熱懷中。 賀蘭澤便沒有看到,她泛紅的雙眼輕闔,睫羽微濕。 只是在片刻后,從她懷中探出,慰聲道,“你安心,我定把皚皚救回來?!?/br> 謝瓊琚看他許久,咬住唇瓣頷首,“和我說說,如今的局勢和你們的計劃?!?/br> 她自然是聽得懂戰局戰況的。 賀蘭澤話到最后,她撥下頭上發簪,將燈芯挑得更亮些,“兩軍對壘,兵力相當,確實只能作死戰拼殺。攻不得,圍無用,圍攻之間多敗少勝。郎君確實只能籌兵!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郎君為何不換個思路,既然圍攻之間多敗少勝,你不如讓對方來圍攻我處!” 謝瓊琚從他身上下來,坐在一處,“確切地說,是引蛇出洞?!?/br> “傻子,你阿、他三十六計學得不比我們少。這戰局我們能看明白,他自然也能看明白??v是皚皚在他手,他也不會這般容易來圍攻!” “他會的,我比你了解他,于公糧草匱乏,于私、于私……”謝瓊琚面色發白,轉過話頭道,“你們不應該不給丁刺史發喪,以為這是安了軍心,不對,就應該亂,讓這里亂起來,你聽我的……” 她湊身過去,附耳低語。 半晌退開身,“聽清楚沒有?” 神色在她轉眼間變過。 “你莫不言語,我說了讓你送我去我阿弟處,他不會傷害我的……” “我在皚皚身邊,且能照顧她,帶不帶回來,總是安全的,安全就好了!” “你休要這般蠻橫困住我!” …… “竹青,帶夫人去歇息!” 這日,一貫恩愛有加的太孫夫婦不知因何緣由吵了起來。幸得太孫殿下好耐心,只當她舊癥發作,請了醫官前來診治。 然兩日過去,不得好轉。 當是心情燥郁,賀蘭澤多少有些影響了公事,加之公孫纓初掌并州,當日不過勉強服眾。眼下出了細小紕漏,并州老臣們遂多加挑剔。 連帶對賀蘭澤的不滿一道宣泄出來。 議事堂中,也不知是哪個說漏了嘴,道是要去丁刺史榻前一訴衷腸,卻又嘆,“可憐刺史早去,無人再為舊人作主……” 其余幕僚聞言大驚,忙捂其嘴掩聲,“休得胡言!” “如此口不擇言,拖下去杖責二十!”賀蘭澤拂袖起身,甩袖離去。 此舉本是為了警戒諸人,卻不想弄巧成拙。 并州地界官員愈發不滿賀蘭澤,尤其是對公孫纓兼任刺史一事,在九月十三這日,集體提出要求換任…… 如此不過數日間,外患未除,內憂又起。 數百里外的遼東郡千山小樓內,賀蘭敕得了暗子的消息,正轉述給賀蘭敏聽,只道,“我便說還是自個人親,破了皮rou連著筋。阿郎倒好,非用外人,且看看哪個真正愿意聽他的!” 又是五年風霜過去,賀蘭敏鬢發微霜,眼角多出細紋。 水榭上,微風一吹,便浮起她一絲銀色鬢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