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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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他比不過生養她的家族;七年后,他比不上她生養的孩子。 仿佛也都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無論種種,再沒有比她活著、比她活著站在他面前,更好更大的事了。 “這一生,能有幾個七年!孤不想等了?!辟R蘭澤從記憶中回神,眼中都是湛亮的光,“所以勞你配著方子好好給她調養身體!” “這是自然?!毖`樞是覺賀蘭澤說的有理,但亦覺其路漫漫,只用扇尖敲著額頭。 然未幾見司膳正往偏廳擺膳,還是支持道,“您都這般想了,還耗著這處作甚。人不是晨起約了您嗎,你且同人家說清楚了,莫再讓她著急?!?/br> 論及晨起,賀蘭澤臉色又好看些。 忍了這么多日,終于等到謝瓊琚服軟,主動上來同自己示好。 他不是太貪心的人,原是實在氣不過。 但從來只需她一點好顏色,他便覺得沒什么過不去。 “勞你這個時辰送脈案,孤能不賜膳嗎?”賀蘭澤起身往偏廳走去,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孤晚膳去陪她?!?/br>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4-10 22:50:41~2023-04-12 16:54: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無言 8瓶;銀姑娘 4瓶;vivi 2瓶;音音快逃、喜歡吃辣條、我愛芝芝莓莓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7章 心思2 ◎那你帶我走吧?!?/br> 賀蘭澤過來時西邊云霞正好,晚風徐徐。 謝瓊琚補足胭脂遮去疲態,在門口等他。目光不經意落在他衣袍上。 她記得晨起他穿了身靛青色卷云紋曲裾袍,清雅端方。這回換成了月白歲寒圖紋直裾,閑散俊逸。 “晚風尚有涼意,怎穿的比日間還少?”謝瓊琚輕聲道。 賀蘭澤拂了拂歲寒圖,手指落在梅枝處,“孤喜歡?!?/br> 謝瓊琚心中裝著事未曾在意,只道,“讓侍者送件風袍來吧,別受寒了?!?/br> 雖沒有在意那抹梅花紋飾,但關心著他身子。兩廂抵去,賀蘭澤挑眉點了點頭。 兩人隔案對坐。 謝瓊琚盛了半碗野鴨筍干湯捧給他。 見他接了,也飲了,便將眸光定在稍遠處的一道漢宮棋上。 賀蘭澤余光掃過,擱下湯盞,盛給她一碗。 她低頭慢慢將它用盡。 “口味倒沒變?!辟R蘭澤見她用完,又往她處伸過手。 “妾夠了?!敝x瓊琚攔下他,頓了頓道,“長久養成的口味,輕易不會變的?!?/br> 賀蘭澤一時沒接話,在一旁凈手。 謝瓊琚起身從侍者手中捧過茶盂,侍奉他漱口。 賀蘭澤漱完,拭口丟開巾帕,起身道,“早些歇著吧?!?/br> “蘊……殿下,殿下留步?!敝x瓊琚追上去,“今夜乃上弦月,月色朦朧,妾給您作畫吧!” “你方才喚孤什么?再喚一遍?!?/br> “……蘊棠?!?/br> 賀蘭澤便拐了步子,繞過一側桌案,在靠榻上坐下,“有事你就直說?!?/br> “我們、邊畫邊聊?!敝x瓊琚走近他,理了理他衣襟,伸手點上他左鬢稍稍偏轉了一點面龐弧度,“今個妾畫您側顏?!?/br> 賀蘭澤由她擺弄,不應不拒。 謝瓊琚退開身,回到丈地外的桌案前,鋪開麻紙,在兩端壓好鎮尺。轉身發現賀蘭澤竟來了她身畔。 男人手中一方墨硯襯得他青竹素指,愈發如玉潤潔。 婦人指間兔毫乖順伏貼,托舉她五指玲瓏。 他看她指尖筆。 她看他掌中硯。 時光一下回到當年那些琴瑟和鳴賭茶潑墨的好日子。 賀蘭澤磨好墨,返身回去坐好,同謝瓊琚給他擺弄的半點不差。 “孤明日陪你去把孩子接來,自己的孩子總沒有養在別處的道理?!辟R蘭澤這幾日雖賭氣沒搭理謝瓊琚,但沒少做實事,一直著人看著那處,保證孩子的安全。 謝瓊琚才提筆,聞言有些詫異。 “上月里有一回在王氏首飾鋪碰見她了,挺……”賀蘭澤想起那日,莫名抽了口涼氣,“挺伶俐的一個小姑娘?!?/br> 母親哪里離開的孩子。 他還不至于如此心胸狹隘,容不下一個孩子。 謝瓊琚黯淡許久的眼眸中凝出一道光,落筆勾勒他面部輪廓,朗聲道,“不必如此麻煩的,妾明日自己回去便好,也能省些時辰,您晨起把銀子給妾便可?!?/br> 落完筆,她抬眸與他言語,手中也未停歇。 畫他,哪里還需看他模樣! “你要銀子作甚?省何時辰?”賀蘭澤一頭霧水。 “……契約上不是都寫了嗎?”謝瓊琚換了支筆上色,“妾送皚皚去紅鹿山,讓她在那處生活?!?/br> “你呢?”賀蘭澤蹙眉。 “妾會回來的,契約寫了兩年……”謝瓊琚看男人驟變的臉色,手下有些打顫,“您沒看契約嗎?” “您放心,妾會遵守約定的!” “您……”謝瓊琚看著賀蘭澤起身,冷著臉向她走來,手一抖,筆跌在畫上,暈出一灘墨跡。 “就是說,兩年后你就走了?你從未想過要長長久久地留下來?” 賀蘭澤確實沒看過那份契約。 那晚不過是他口不擇言的話。 他怎是買下了她?他們之間何論買賣? 這簡直是對彼此的侮辱。 可顯然,謝瓊琚并不是這樣想的。 “所以,你今日示好,晨起候孤,晚間作畫,是為了給你女兒鋪路?”賀蘭澤尤覺受辱,“所以,孤在你面前,所謂價值便是供你金銀,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謝瓊琚雖被賀蘭澤突變的神色驚了片刻,但對他所說的話尚覺得匪夷所思。她盡力平和道,“殿下這話從何說起?您從坊中帶走妾,本就是……” “休與孤再提那種地方!你是覺得很榮耀嗎?” “不榮耀?!敝x瓊君合了合眼道,“但也不羞恥。妾憑自己技藝謀生,并不覺恥辱。那地是上不得臺面,于世人眼中也確實有礙瞻觀,可是但凡妾有路可走,又何至于此!” “是您讓妾離開的,妾不敢留,亦不曾有怨??墒擎撚诤翁幝淠_,又該如何養一個孩子?殿下富有州海,自不為柴米cao心,可是妾不過一介流亡的婦人,每日所想自是衣食爾。您說,您在妾面前,所謂價值乃是供妾金銀,恕妾不敢茍同?!?/br> “不敢茍同——”賀蘭澤隔案看她,聞言不由緩聲道,“不妨說說你的意思?!?/br> 謝瓊琚本就心中急切又緊張,這會見他面容溫和了些,遂將事宜在腦海中來回濾過,方深吸了口氣道,“你我重逢至今,相遇五回……” 思來想去,她還是抑制了后頭的話。 何必把話說得那般直白又難聽! 不料賀蘭澤卻掀眸盯住了她,開口道,“相遇五回,首飾鋪,嚴府門外,小鎮長街,這處樓中,還有飛鸞坊,你是想說都是孤上趕著,對嗎?” “是”字幾乎就要脫口,到底被她理智控制住。即便自己確實不曾主動尋他,但這般宣之于口,明顯更刺激他。 謝瓊琚露在窄袖外的右手又開始打顫,不由往里縮了縮,絞盡腦汁想該說些怎樣的話,安撫他。 但她頭腦疲憊不堪,話到口邊也吐不出來。像極了不久前皚皚聲聲質問她時的情形,她因緊張和惶恐瞬間便失去了思考和說話的能力。 她還在拼命地想,賀蘭澤的話便又落了下來。 他問她,“是不是如果沒有那個孩子,你這會根本就不會對孤假以辭色,更談不上示好示弱?” “孤就想問問你,撇開孩子,沒有目的的、單純的,只論你我,你還能好好地待孤嗎?就像早些年,在長安在謝園,只有你和我,你心里全是孤,也只有孤?!?/br> 賀蘭澤見她面色虛白,不由緩了聲色,亦想起這日見她的目的,遂溫聲道,“長意,我們生一個自己的孩子,好嗎? 他伸手握上她單薄肩膀,“孤保證即便有了我們嫡親的孩子,孤也能養著齊冶的女兒,你放心?!?/br> 謝瓊琚不知賀蘭澤何時繞過桌案來到她面前,何時一步步將她逼退到壁角。她抵靠在墻壁,尤覺他的話荒謬而天真。 且不論他尚有婚約在身,不論賀蘭氏族會怎樣厭惡她。便單論她自己,哪里還經得起生養的折騰。 這些年,她能感受到自己身體的潰敗??偸菬o端驚懼緊張,乏力又躁郁,有時還會忘記事宜,癥狀明明越來越明顯。然而從長安中山王府,到這邊地民間醫館,數年時間,那樣多的醫官大夫,都診不出她病根。 唯有自己日復一日感受到生命加速地流逝。 再要一個孩子,她拿什么養他育他。 如今只有一個皚皚,她都養不明白,因缺少陪伴,而不得她喜愛。 于是,在他被圈出的這一方逼仄天地里,她朝他惶恐搖頭。 她借著壁角的支撐,勉強站住身子,用幾乎哀求的語氣第二次和他說,“你讓我過一點平靜簡單的日子,好不好?我就想多留一些日子,陪著我的孩子,僅此而已?!?/br> “平靜簡單?”賀蘭澤將她逼得更緊,“你一個人都要去秦樓楚館討生活,你覺得簡單嗎?” “就算孤沒有將你趕走,孤沒有掀去你面具,就算沒有遇見朱氏母子,這亂世之中,你也還會遇見別的災禍……” “什么災禍?” “我會遇到什么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