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下)
江南本是槳聲燈影,吟風弄月的所在,雖有弓馬嫻熟之人,到底難與馬背上長大的北人相較,更何況是一個玉軟花柔深居簡出的女子。 對面男子乜了她一眼,揚起下巴哼了一聲,輕蔑地道:“到時候可別哭哭啼啼地耍賴?!?/br> 周圍的男人聞言都大笑起來,交頭接耳神色猥褻,不懷好意的目光浸透了她的衣衫,湃過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膚,風一吹便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定定望住那人,不卑不亢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過,要一對一較量,只我和你比,如何?” 對方想也不想便應下。 猥瑣的目光越發肆無忌憚,似是當場便要將她剝光,她眸光凌厲,順著那些急不可耐的,猥瑣不堪的視線,一一碾壓回去,震懾得對方眼神躲躲閃閃,下意識地避了開去。 尚柔知曉她的騎射水準,故而并不如何擔憂,只拿眼恨恨瞪著那些男人。劉煜則是意態悠閑地望著各色人等,眸中的訝異一閃而逝。而江左豪族也只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反正無論結果如何,于他們都不會有任何損失。 一行人騎上馬便浩浩蕩蕩進了林子。 微風輕拂她的發梢,林中彌漫著淡淡的草木清香,一抹白色在濃綠間若影若現,她張弓搭箭,羽箭嗖的一聲穿破林間的靜謐,刺入靈活的兔身之中。 遠處一道鹿影被驚得急速移動,她縱馬追趕,一路迫近,急馳之中勁風在耳畔銳嘯,她一面從容逼近一面對準獵物,卻正遇上同樣瞄準小鹿的劉煜。他彎弓欲射,卻在瞥見她的一瞬收了弓箭。她亦毫不猶豫,一箭破空,攜穿石之勢,準準沒入鹿腹。 他拊掌而笑,笑意盈眸,“女郎好箭法?!?/br> 蘇若晴自后方悠悠而來,親昵地道:“我就說崔jiejie騎射不錯吧?!?/br> 聞言他唇角挽起一抹飽蘸了玩味的笑,這一笑看在她眼中卻著實帶了幾分懷疑,連帶著方才的退讓都顯得別有深意。 她握著韁繩的手一緊,指骨微微凸起,面上牽起一絲淡笑,語氣淡淡,“還有賭約,便不與你們一道打獵了?!?/br> 馬蹄噠噠,人影已遠。 方才那笑總是陰魂不散地閃現,燥意上涌,沒過頭頂,整個人似是陷入三伏暑氣,她扯了扯領口,耳中落了幾聲驚空遏云的鷹唳,她神魂為之一爽。尖銳有力的喙爪,遮云蔽日的翅膀,蒼鷹王者般巡視丈量身下的景物,幾支箭咻咻滑過,都被它輕松避開,淬了霜雪的鷹眼寒光四射,掃視襲擊它的獵人,挑釁般在低空盤旋了幾圈,又漸漸往高空飛去。 她緊緊鎖住那鷹的動向,腦中分析著角度風向,張弓如月,箭隨心動,裂空而出。 羽箭快出殘影,呼嘯而去,蒼鷹凄厲地鳴叫了一聲,從王座跌落,劃出一道模糊的弧線,隱入淡淡春山之中。 他不知何時又跟到她身側,因著巨大的力道,弓弦似乎還在微微顫動,淡淡的陽光勾勒出她直挺的腰肢,緊繃的雙臂,力與美交錯互溶,渲染出難以言喻的誘惑,將他包裹纏繞。 她身子漸漸放松,眸中的冷峭漸退,面上似笑非笑,淡淡看了他一眼,勾唇低低道:“不用你讓?!?/br> 冤家路窄,方才那與她打賭的男子亦在身側,這鷹本是他看中要獵的,欲在同伴面前大顯身手,身邊人也都畏懼他的身份,不敢搶先,可奈何幾擊不中,正要重張旗鼓時,卻被她射中。此時望向她的目光帶了幾分不悅,但終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大意輕敵。 北派子弟雖精于騎射,但由于不熟悉地勢,又愛群聚在一處射獵,故開始時獵到的數目略遜于南派。幾人本以為壓制南派,讓她出丑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可見到此情此情,都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那男子將人聚到一處,細細商量一番,定出計策,又將目光轉回她身上,上下打量,含了些揶揄,蛇一般陰冷,吐著鮮紅的信子,舔舐在她面頰上,濕滑黏膩,人群中又是一陣哄笑,臟水般的目光濺了她一身。 尚柔忍無可忍,橫眉冷對,譏笑道:“少拿這種眼神瞧人,哪里有半分世家子弟的氣度?市井潑皮也不過如此?!?/br> 對面那波人眼神不收,反而更加放肆。一白衣男子反唇相譏:“這般鐵嘴鋼牙的女郎,又哪里有半分世家女子的教養?” 尚柔素來憨直,欠缺與人斗嘴的急智,只是氣得嬌軀顫顫,一雙杏眸怒瞪得渾圓,卻沒能回出一個字來。 崔凝手背崩得愈發緊了,她手指磨蹉著馬鞭,粗糙的觸感撩上她熊熊燃燒的心火,眼神冷冽,抬臂一揮,一鞭子甩到那人馬前,驚得馬兒嘶鳴陣陣,前蹄朝天,險些將他甩到地上,語氣如三九寒天,簌簌冰雪裹挾了寒風撲向那人,“再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便抽得你知道花兒為什么那樣紅?!?/br> 那人被她眸中烈焰逼得后退兩步,嘴硬道:“好男不與女斗”,又抬眸覷了她一眼,默默吞下了后半句話。 她不欲繼續糾纏,騎馬湊過去牽住尚柔的手,緊緊握了握,“我們走?!?/br> 兩人并駕齊驅,往林子另一側去了。 適才那一鞭子的凌厲直直抽中了劉煜的心坎,他手指輕托住下巴,心里的探究欲生根發芽,轉眼間便枝繁葉茂。仿佛找到了新奇玩具的孩童,揣摩起她今日種種作為。 北人因著崔凝射鷹的實力,先時的爭端,胸中都憋了一股郁氣,更莫說輸了便要學狗叫,這群紈绔幾時受過這種羞辱,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贏了賭約,遂拉起一個圈,將獵物趕至圈中,專供打賭那人獵取。 她幾次經過這些人身邊都望見他們驅趕獵物,有幾次明明近在咫尺,卻不去獵,便起了疑心,順著他們追趕的方向而去,只見一個男子正搭弓射箭,箭勢如雨,轉眼便射了許多,再一細看,正是與她打賭的男子。 她眉心一蹙,卻并不慌張,眼珠一轉便計上心來。 她默默退至十丈遠處的一叢高草之后,只要見到獵物過來,便三箭齊發,射過大半,又特意留下十之三四,放它們跑過去。由于獵物太多,男子并未察覺到異樣,自覺勝券在握,獵了半個時辰,便停下休息。 她又在遠處守了兩刻,見對方沒有動靜,且不再有大批獵物奔來,便策馬往深處而去。 密林深處現出一彎清溪,一頭梅花鹿正俯身垂頭飲水,蹄子沒在青草之中,點點白梅綴在棕褐色的皮毛上,毛茸茸的耳尖一聳一聳,珊珊可愛。 馬蹄輕點在一片碎葉上,那鹿機敏地抬首,她撞入一雙純質清澈的圓眼中,手中的弓箭輕垂,展顏一笑,朝它招手,那鹿竟真的朝她走來。 她翻身下馬,從兜里掏出幾個果子,放在手心,湊到小鹿嘴邊。它垂首將果子卷入口中,濡濕的舌卷過她的掌心,她輕笑起來,蹲下身摸了摸小鹿的頭頂,“你也太沒警惕心啦,人和你們鹿可不一樣,狡詐得很,下次記得看見人就跑快點,知道么?” 它只是懵懂地看著她,眼睛和溪水一樣清澈,似能蕩滌天地間的渾濁。 又是聲聲馬蹄,小鹿敏捷地閃開,消失在濃密的高草綠葉之中。 她回首,卻見馬上是個赤衣男子,目若朗星,眉似春山,一雙桃花眼盛滿笑意,正是劉煜。 他將馬系在她的馬旁,行至她身側。赤色的袍角流連在青碧的嫩草上,是萬綠叢中的一抹艷紅,是淙淙碧水上的一團烈焰,明媚了春色,翻涌了水澤。那抹紅能覆蓋他內里蒼涼的底色,壓過他眸底的欲望與野心,成為他獨有的保護色,讓人一眼望去只感覺到驕陽般的光與熱,烈酒般的濃與醇。 碎碎念: 男二你是什么抖m啊,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