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馬(下)
岑嘉掩唇輕笑,看了一眼崔凝,又看了一眼尚柔,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幾個圈,透出nongnong的戲謔,“那還要看她做的耳墜合不合我的心意?!?/br> 崔凝也笑,“意思是滿意之后還要再做一次?” 岑嘉笑睨了她一眼,“想得倒美?!?/br> 幾人又頑笑了幾句,岑嘉道:“昨日我路過父親書房,恰巧聽到劉通事說官家月前便對尚柔父親的言行頗有微詞,雖說伶人女樂都是奴婢,可屢次鬧出性命也到底是過了頭,此番王常侍又通稟張氏侵吞良田,挾朋樹黨,官家當時面色便不好了?!?/br> 尚柔嘆息一聲,她如何不知父親志大才疏不滿官家給的尺板斗食,故而總是走些旁門左道,又一向視人命為草芥,近年來多少花一般的女孩子進了府,轉眼就零落成泥,有一日下仆推著滿滿當當一整車蓋著白布的尸首離開,風吹起白布一角,露出一截布滿青紫咬痕的手臂,那女子雙目猶自怒睜,似是含了無盡的厭恨,驚得她連連后退,卻撞上父親輕蔑不屑的眼神,自此以后她便徹底不想再與他多說什么。 見她抿唇不語,神色懨懨,岑嘉心中明白了幾分,原也知說出來亦無甚作用,可到底抱了幾絲希望,現在看來,倒是她多嘴惹了尚柔不快,心下便有些懊悔起來。她執了尚柔的手,愛憐地輕輕磨蹉她的手背。 崔凝亦在旁默默陪伴,待她緩過神來又說了幾個笑話,逗得她眉目舒展。 三人又絮絮說了一會兒體己話,岑嘉才往一邊的坐席上去了。她不善騎射故而今日只是來作陪,又備了各色崔凝她們愛吃的瓜果小食,令一旁的丫鬟拂冬提著。 崔凝走至馬廄卻找不見方才挑好的那匹棗紅馬,剩下的馬又都不合心意,正踟躇著,卻見一個身著赤色寶相暗紋錦袍的男子牽著一匹青鬃馬朝她款步而來,那人豐神綽約,燦若驕陽,一雙桃花眼耀人心目,她只覺仿佛在哪見過,又一時難以憶起。 她未記起他,他卻一眼認出了她。 方才她甫一到場,他便認出她是先前那個怪招頻出的棋手,而后又見她與幾個女子說笑打鬧,凝睛視之,脖頸喉結亦消失無蹤,再一打量她身高樣貌,更確定她是個女子,又向朱家三郎確定了她的身份,心中興味越發濃厚,再加上崔氏掌控著三吳陣眼,若是能結交崔家三娘,或能搭上這條線,進而將崔氏握在手中留以后用,遂命下仆牽走了她的棗紅馬,又特意候在此處,饒有興致地瞧著她左右為難的樣子。 欣賞夠了她的驚詫、沉思、猶疑、擔憂等一系列反應,才牽著馬緩步走至她面前,掛上招牌式的燦爛笑容,狀似無意道:“我見女郎在此處兜兜轉轉,不知有什么能幫得上的?” 她蹙著眉問道:“公子可知管馬廄的仆人去了哪里?” 他心下暗笑,面上卻十分不解的樣子,誠懇問道:“女郎找仆人所為何事?” 她遲疑片刻方答道:“我方才選的一匹棗紅馬不見了,一時又挑不到合適的馬,便想找仆人來問問?!?/br> 他眸中浮上淡淡的笑,“哦?我倒是也未瞧見那仆人呢,許是被其他事絆住了手腳罷。女郎若不嫌棄,便先騎在下這匹馬,它是專門從烏孫國商隊處買來的,自小便受了極好的調教,脾氣溫順,甚通人性?!?/br> 那馬毛色亮麗,眸光溫順靈氣,還主動湊過來蹭她的手,逗得她輕笑起來。 她有一瞬的動搖,又道:“若是我騎了你的馬,你騎什么呢?” 他勾起一絲淺笑,眸中泛起瀲滟波光,風致灑然,仿佛千樹萬樹桃花灼灼盛放,“女郎不必憂心,在下的仆人那還有一匹騎慣了的大宛汗血馬?!?/br> 她被那笑攝去了神魂,茫然點頭,又懵懵地道了謝,輕飄飄地牽著那馬走了。 回到原地才暗暗嘲笑自己,竟被男色迷惑得都未再仔細考慮。經過上次的墜馬事件,她對此事便抱了幾分懷疑,見他自薦自己的馬兒更是提起了三分警惕,可最后竟然被那一笑給哄得就這么暈暈乎乎地牽著馬回來了??磥碜约阂嗍莻€好色之人,以后是沒什么臉面再嘲笑阿爹了。 號角聲吹響,她動作瀟灑地翻身上馬,風姿颯爽,馬兒亦興奮地嘶鳴了一聲,輕盈地向前躍出,眼前的草色連成大片起伏連綿的濃綠,風聲獵獵,身前的影子被一個個甩至后方,她感到無比的自由,仿佛已乘風而起,不受rou身欲望的束縛,天地間只余下春草的香氣和呼嘯的朔風。 沉浸在與風競速的樂趣中,絲毫沒注意到風景已變得不再熟悉,身下的馬兒兀地吼了一聲,猛然轉變了前進的趨勢,她盡力穩住身形控住馬身,整個人依然失去了平衡,就在她哀嘆吾命休矣,閉上雙眼等待疼痛降臨之時,身體被猛地拽起,落入一個有力的懷抱。 她被護在他雙臂之間,后背密密實實地貼著他的前胸,身體主人胸腔的震動和肌rou繃緊產生的力量感透過衣料傳遞給了她,身下的馬匹在不斷震動向前,冷汗糊了一手,等她鎮定下來才發覺指甲已把手心掐破了皮。 先前就有種不祥的預感,卻仍是心存僥幸,又一時忘我入了險境…… 這事到底和眼前的人有沒有關系?若是有,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想因此得到什么?若不是他,又是否和蘇若晴有關呢?若是蘇若晴,又為何三番五次地要致自己于死地? 她正兀自出神,他卻細覷著她的反應,墜馬前她仍是鎮定有素地控制馬匹,墜馬時沒有驚叫而是調整姿勢護住要害,被救后亦未泣涕連連又哭又鬧,就這么安安靜靜地棲在自己懷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是了,她棋路本就詭譎奇巧,事態超出預料便也不算奇怪。不過無論如何,他都救了她一命,她必會有所表示。他不自禁地用余光瞥她,眸中是nongnong的玩味。 見她不言不語,他輕咳了兩聲,“女郎想要那彩頭,在下可以代勞,不必以身犯險?!?/br> 她默默翻了個白眼,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此事是否與他有關還未可知,可轉念一想,若不是他,先是借馬后是救命,懷疑用心未免傷人,即便當真是他,直接探聽也會打草驚蛇,遂開口道:“是我莽撞了,多謝公子救命之恩?!?/br> 他語氣輕快,“隨手之勞,只是女郎以后可別再騎這么快了?!?/br> 她淡淡應了一聲,心中將這件事抽絲剝繭,細細考量,猶豫了許久才開口試探,“我喚作崔凝,是暨陽縣侯崔瓚的小女兒,不知公子名諱,我想備上禮品去貴府答謝公子救命之恩?!?/br> 他輕笑一聲,聲線清越,“我姓劉,名煜,表字重光,住在瓊華巷的劉府?!?/br> 江左豪族中并無劉氏,也從未聽說過這瓊華巷劉府??此麑Υ碎g如此熟悉的樣子,莫非是某個后起新貴? 她腦中念頭盤旋,面上卻神色如常,嘴上亦滴水不漏地回道:“劉公子大恩,我會告知家人,亦會謹記在心?!?/br> 他唇角微翹,淡笑著回道:“不用如此隆重,若真要報答,便請我去一品香吃一頓就好?!?/br> 她嘴上應下,心里疑云卻越發濃重,莫非真的是誤會? 思索間兩人已到了終點,他先下了馬,又朝她伸出雙臂。她搖了搖頭,自己利索地下了馬。 等了會兒,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到了,眾人在早已備好的案幾邊休息,她謝過劉煜便去尋尚柔和岑嘉。 尚柔早將她與劉煜的交集收入眼中,一見到她便神色曖昧地問道:“你何時認識了如此俊俏的郎君?快快招來?!?/br> 她輕嘆一聲,將方才的驚險與心中的疑惑和盤突出。 尚柔聽罷大驚失色,忙上前查看,“你沒磕著碰著吧?” 她搖搖頭,“還好他出現及時,可此事總是透出股詭異?!?/br> 岑嘉遞了杯熱茶給她,“你平日里并未主動招惹過什么人,想來不會直接與你相關……不過想起先前那次被擄……此事或與你父親有關,而若是這劉煜參與其中,大抵便是為了名利,世家大族間本就是互相競爭利用,若是有利也不必推卻,只是此人心思活絡,還是要防范哪日為了利益出賣崔氏,可若是蘇若晴,卻反而難辦,畢竟沒有千日防賊的?!?/br> 岑嘉又列舉了幾種可能,三人討論一番后,尚柔沉吟片刻,語氣焦躁道:“難道日后有她蘇若晴在,阿凝便不能再騎馬了嗎?” 她拿了塊糕給尚柔,輕笑道:“若被我的計策試出是她,到時候必令她再也不敢對我動手?!?/br> 尚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捏著糕頓了許久才吃了一小口,眉頭擠在一處。 今日春光大好,實不該因自己的事令朋友過于煩憂,她扯開話頭,找了尚柔最感興趣的話題,氣氛又再次歡愉起來。 與此同時,劉煜招過手下玄素,“你去查查那匹青鬃馬是否被人動過手腳?!?/br> 玄素面上詫異,見他神情肅然,滿腹疑惑地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