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你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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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臻他們這輩生于新世紀之初的孩子有著相當響亮的名頭:千禧一代。 長輩們都說,他們是幸運的,安然無恙地度過“千年蟲”問題,成長中不自覺接受電子洗禮,他們生在了好時代。 標簽很容易被貼上,扯下去卻不易。 她抬頭去盯PPT上已經盤出電子包漿的示例照片,試圖頑強做筆記,目光中未能擺脫前幾日宿醉帶來的后遺癥,疲態中走神得更加明顯。學校最近嚴抓嚴打此類夜不歸寢的學生,狂歡過后的萎靡不振姑且算作其特征。半生被粉筆灰埋沒的老教授見狀隨即清清嗓子,繼續道:“你們這一代,也可以被稱作Z世代。于是有人評價說,Z世代是只知享樂的一代,是消費觀與眾不同的一代?!?/br> 坐在前面的姜祈年借故轉過身來去取筆記本,眼神輕飄飄睨一眼喬臻,再度低下頭寫寫畫畫,態度認真得過分。文字如戰場,筆桿間無聲廝殺搏斗,每個人都祈禱能在羅馬角斗場里幸存,或者說能最好獲得勝利。 課前他們最后確認一次通知,她提交完表格后特地來關切喬臻,好可惜,真的不要申請助學金了嗎。 泯江的秋天短暫,白露之后就要接著準備冬日的衣服。姜祈年卻換了雙新的黑白格低幫帆布,鞋面上印著的logo白色兩端延展出去,斜勾字樣,像是白鷗的翅膀。隨著她調整坐姿,白鷗飛走了。 “喲,他老人家居然把這個流傳八百年的課件更新了?!爆F只有周淇埋我行我素埋首于平板間,分不清是在讀文獻還是在看小說,堪稱一心二用之典范,末了還能給喬臻發微信。 周淇真正的叛逆期被斬斷在衡水模式下的體制里,如今仍走不出漫長的青春期。文字,煙酒,渾水摸魚,她都沒有負罪感地明著來,面對壓力有著獨特解答法,不然如何直面綜英課七十八,八九天后考教資也能面不改色。相比喬臻,她看得更開,反正最后都是殊途同歸的一步。人生嘛,得過且過也是一生,總要在該快樂時快樂的。 “我是不是就要這樣見證一個女大的自暴自棄了?”周淇接著發,“不能發達,就想點快樂的事情啊,和那個小鬼弟弟的事情——” “你們最近還有在見面嘛?!?/br> 喬臻不語。 暑假回家之后,她的廚藝已經大有長進。一鍋電話粥燒得爐火純青,因為對象里加入了何張揚。 某家的面包店新出的甜品很好吃,超市的山藥薯片打了折,今天的專業課老師夸獎了她……不能見面的日子里,她只撿好聽的說,樁樁件件說起來就像是在講童話,面對他,她樂于說這樣的天真故事。 “臻臻,你真像個小老婆婆?!焙螐垞P在電話那頭跟著笑,她之前嫌棄他總喊她“jiejie”,年紀就像被越扯越大的衣領。他便得寸進尺開始喊起她小名“臻臻”,那聲音隨電磁波傳遞,撫平喬臻心里的毛躁。 她居然不懂拒絕了,儼然氣急敗壞地上套,沒有發現其實自己是在撒嬌,“那你就是小老頭子!喂,小老頭子,說說你自己!” “好好好,我呀?!彼奈惨糨p揚,不動聲色地加進去好曖昧的所屬性詞語,“我在聽我的小老婆婆講話?!?/br> 她情迷意亂的時刻,竟真卸下了所有防備覺得何張揚是她的,她也是何張揚的。 喬臻不回她,握筆的手力道不減地在紙張上寫,“沒事,繼續看你的霸道總裁愛上小嬌妻吧?!?/br> “姐換口味了哈哈哈,現在不看霸總,也學你實際點?!?/br> “你改看紀實文學了?” “貼近實際的,比如說富家子弟和他的小嬌妻啊?!?/br> 她們從前也曾癡迷過這些橋段,換湯不換藥的寫法,哪怕這些有錢人的生活往往又有點那么不切實際。港圈大佬,京圈佛子,還有無數個“土皇帝”在拿金鋤頭犁地。 我們生來平凡,于是更加向往金錢和權力。 可是如真的成為其中一筆,她還是忍不住想問問何張揚,也問問自己。 三年前也是如此,最壞的結局是他們說她為了錢勾搭富家子弟,想走捷徑。那女人對癥下藥,就說喬家可以獲得一張金額不菲的支票,條件是什么不言而喻。 好了傷疤忘了疼。你怎么敢的,用最唾棄也是最渴望的東西擺平一切,然后揮手說沒關系。 那么熟悉的賬戶,那么刻意而為之的聯系記錄。戶主姓何,剩下用星號隱藏起來的部分就像他們不可告人的秘密。 九千塊停留在里面,能讓她在泯江這座小城里孤獨漂泊半年,能夠她多刷幾次不滿意的語言成績,能讓她換一臺最想要的新筆記本電腦,更不必如此cao勞地冒風險到處去給人補課賺實習房費。 喬臻不敢繼續往下想,她決定收心回來繼續聽講,心比筆尖顫抖得更狠。 或者她應該問,他是否已經輕車熟路,是否曾經嘲笑過她廉價的驕傲,嘲笑她睡都睡過了,就應該放下臉面提些該提的。 短短幾個月,他們是師生,卻也做遍了所有情侶該做的事情。何張揚由她教,她教他接吻時應該輕舔對方舌尖,教他zuoai時輕攏慢捻不要急躁。她交給他留在床單上的水漬,交給他她的赤身裸體。他回以她幼稚卻又堅實的胸膛,讓她以如此危險的姿勢坦誠相待,正面迎敵,卻對自己真正的家世背景守口如瓶。 他和當年東窗事發,那個來喬家登門拜訪的女人一樣,有著驚人的相似。這里是何張揚給她上了一課:怪不得你學不會準則,成年人的世界只談既得利益。 送考舍友參加教資的那天是個雨天。 周淇好說歹說被喬臻從床上轟起來,打消了棄考的念頭?;呕艔垙?,喬臻倒是更像要上考場。 四人合計坐一輛出租車,考試的分別劃給了不同考區,最后車廂里只剩喬臻一個人。她摸摸口袋,一樂,沒摸著。原來今天匆忙,只套間沒口袋的衛衣就出門,連手袋和傘都沒拿。 司機問姑娘你要去哪,她在落湯雞和流浪的落湯雞里邊做選擇,死活選不出來更好的,便打腫臉充胖子不計較車費說隨便,師傅您看著開就行。 片區繞不過學區,又在樹人中學主路,車第三遍開至十字路口,右拐就是育才巷口。緩慢消耗掉半小時,馬上就到午飯時間。 大叔也沒了耐心,關掉冰冷機械導航語音,從后視鏡打量她,委婉道,“今天這兒還有考試,封路雨又大,待會兒鐵定是要堵起來不好走的,小姑娘你要不還是找個就近的地兒避雨?!?/br> 她把那塊霧蒙蒙的玻璃一擦,樹人中學的路標再熟悉不過。仿佛在遇到何張揚之后,她的所有好運氣全都失靈,怎么都躲不過去。幸運了是一年為期的倒霉,不幸之中的不幸可能就會是一輩子。 算了,不為難司機大叔,也不要放過自己。 “師傅,您請路邊停,我就想等個人?!眴陶榭寇囬T,出租車滴答滴答的臨時停車警示音和雨水一起落在了地上。她的確是在等。 學校專門為教資考試開出一條道,學生們中午因此比以往早放學。校內食堂有那么多的餐點,校外有那么多飯店,她如何確定自己就能在人頭攢動中找到何張揚。 喬臻不知道,但她要等。就像那部老電影里的臺詞:有那么多家店,你怎么就走進了我這里。 一年以后,或者是在這的許多年以后,喬臻會記得她推開門的這一瞬間。她會記得那把黑傘,那個愜意隨性又熟悉的后腦勺,如何憑借一個背影判定就是何張揚?喬臻也不知道。她喊他的名字,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換來那雙再熟悉不過的深邃眼睛一眼看見路牌下被澆個半濕的她,充滿了驚異,與毫不掩飾的驚喜。 于是見他和周圍三三兩兩的人打個招呼,舉傘三步并作兩步在人堆里逆行而來,長腿跨過小小水坑,動作幅度帶動胸前兩根帽繩。 陰雨天,又是在陰影下,他頂著青色眼圈應對升學季焦慮,眼睛卻帶著閃閃光芒,讓喬臻不敢直視。何張揚成績一向不會叫人擔心,日常里也能身體力行地工整對仗,就像在說,看,無論如何我都會不顧一切應和你,你不怕丟人,那么我也是。 老人們常說,有這樣眼睛的人好也不好,心里能藏得住事。 喬臻的問題更多。她不問,他怎么就不知道說? 然后在被擁入懷抱,鼻尖縈繞上那股被雨水打濕的洗衣粉香味之前。那些傷人的話語喬臻怎么也說出口,最后變成一句擔心,“何張揚,你當心被當成早戀被老師抓到?!?/br> “事實而已,隨他們說去?!彼麛蒯斀罔F道,“我不管,我就是特別想抱住你?!?/br> 抱住你那顆濕漉漉的心,我希望我能溫暖你,以及送給你我源源不斷的精神氣。 喬臻被雨水淋了個透心涼,后遺癥就是變得好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