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看到這清澈的河水之中倒映出了一個人。

    一個他無比熟悉的人，以及，一柄無比陰冷、罪惡的劍。

    人是他無比熟悉的那個人。

    劍也是他無比熟悉的那柄劍。

    事實上，當他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他便已經本能的屏住了呼吸，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無法控制他的心跳加速。

    蘇離凝神屏息，他的呼吸和心跳，在很短暫的時間內，陷入了停止的狀態。

    可是，此時那個人，卻忽然伸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塵弟，你怎么來了這里？”

    那聲音也一如既往的熟悉。

    蘇離沒有回頭。

    因為他擔心他若是回頭，就會被一劍砍掉腦袋。

    在這廢墟里，在《皇極經世書》中，他被砍掉腦袋的話，未必會死。

    但是，卻很有可能會被困在書中。

    蘇離依然凝視著清澈的河水。

    從清澈的河水河面，他看到了那個人的臉上，戴著一張面具。

    一張染血的骷髏鬼臉面具。

    但是，他并不是蘇忘塵，而是蘇葉。

    是的，他是蘇葉。

    在這樣的一個時間點，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他見到了蘇葉。

    這里是哪里？

    今夕是何夕？

    蘇離都不知道。

    因為記憶禁區第十層的時間斷層點到底通往哪里，他根本不知道。

    而在這里，他調取不了系統，也查看不了時間。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巨大的謎團。

    “許是想來，就來了這里吧?！?/br>
    蘇離輕聲道。

    蘇葉輕嘆一聲道：“想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可是不想來的，卻終究也不能來，這其實一點兒都不矛盾?！?/br>
    蘇離道：“怎么變成這樣了呢？”

    蘇葉道：“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去做，我不去做，難道，讓師尊去做嗎？”

    蘇離保持沉默，不再回答。

    蘇葉道：“一個孤獨的人，一柄罪惡的劍，罪月幽魂劍存在的本意，大抵上便是如此吧?！?/br>
    蘇離道：“其實，你一點兒都不孤獨，因為我一直與你同在?！?/br>
    蘇葉道：“不，我一直都并不存在，只是因為一些因果需要我存在，我才存在了。塵弟，這個地方以后若非必要，都不要來了?！?/br>
    蘇離道：“好?！?/br>
    蘇葉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br>
    蘇離聞言，呼吸微微凝滯，沒有開口回應。

    蘇葉抬手，匯聚出兩只酒壺，并對著河水一吸。

    頓時，兩只黝黑色的、蘊含著點滴詭異綠光的酒壺立刻逸散出了一股股兇煞、陰厲的寒氣。

    寒氣四溢，不時從這酒壺里噴出。

    這時候，蘇葉提著酒壺，并遞了一壺酒過來，道：“來，咱們兄弟這最后的一杯酒，干了吧?！?/br>
    蘇離想要拒絕，可是他發現，他竟是主動的接過了那壺酒。

    這時候，蘇離才發現，這時候的他還不是他。

    或者說，這種說法有些奇怪，但是這時候的他其實是‘蘇忘塵’，而不是蘇離。

    而蘇葉，顯然是和蘇忘塵的關系極好的。

    蘇葉拿著酒壺，沒有喝酒，而是看著天空中的暮色，道：“塵弟，多少年了?！?/br>
    蘇離輕嘆了一聲，依然沒有開口。

    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而且，他現在的這種狀態，像是忽然回到了過去或者是未來的他自己身上，這太奇怪了。

    他像是可以控制他自己做一系列事情，又像是不能控制。

    或者說，只要是不影響某種‘軌跡’的事情，他都可以做，但是影響某種‘軌跡’的事情，他就沒法去做了。

    “塵弟，足夠的智慧，其實并不能真正的解決問題。就像是你自己強行的前往忘塵寰進行交易一樣。

    你覺得，能做的交易，能出賣的自己，最終會是什么？

    是的，現在的你或許真的已經舉世無敵一般的聰明，卻沒有想過，這般下去你的未來又在哪里？

    更遑論，你因為智力超出了你所承受的極限，時時刻刻處時間混亂的狀態。

    可能現在的你是過去的你，抑或者是將來的你都難說?！?/br>
    蘇葉說著，又長嘆了一聲。

    接著，他仰頭將那一壺酒水全部的倒進了口中。

    那酒水清冽而寒意十足，但是被蘇葉喝下之后，仿佛喝下了一團火一樣，他整個人都燒成了血色。

    蘇離甚至通過河水，能看到蘇葉的體內五臟六腑都在被烈火焚燒。

    蘇離沒有說話，他也沒有控制他自己的行動，但是他卻還在本能的提起酒壺，仰頭將酒水全部喝了下去。

    那酒水，清冽而寒冷刺骨，喝下之后，蘇離看到了河水里的他自己，五臟六腑也都同樣在被烈火焚燒。

    那是一種痛苦到極致卻又無比瘋狂、爽快的感覺。

    癲狂而又自虐。

    蘇離忽然明白到，人生有一種狀態，那就是在極致的痛苦之中尋求極致的快樂。

    有時候，快樂總是短暫的，就像是酒水對于痛苦的麻醉。

    就像是……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蘇離依然保持著冷靜。

    這時候，蘇葉忽然道：“把酒問青天，卻不會再問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br>
    蘇離還沒有想明白，他便已經開口回應道：“高處不勝寒?！?/br>
    蘇葉道：“你恢復了?！?/br>
    蘇離道：“明月幾時有？我心中的明月已經沒有了，所以，作為兄弟，這杯酒我喝了之后，從今往后，我們之間的所有因果，便從此一刀兩斷?！?/br>
    蘇葉道：“刀是什么樣的刀?！?/br>
    蘇離道：“殺人不見血的刀，天涯明月刀?！?/br>
    蘇葉道：“天涯是什么樣的天涯？”

    蘇離道：“天涯是斷腸人的天涯，也是古天琊?！?/br>
    蘇葉道：“明月又是什么樣的明月？”

    蘇離道：“明月是明月幾時有的明月，也是諸葛嘉月的月?！?/br>
    蘇葉道：“一刀兩斷可以，我殺掉古天琊和諸葛嘉月就好?！?/br>
    蘇離道：“可以，反正總是要死的?！?/br>
    蘇葉道：“這里是我的守護之地，你回去吧?！?/br>
    蘇離道；“不，我來送你下黃泉?！?/br>
    蘇葉道：“一定要如此嗎？”

    蘇離道：“一定要如此?！?/br>
    蘇葉道：“那你看看，河底里，她們都在看著你?！?/br>
    蘇離道：“我不需要看，而哪怕是看到，我也不會在乎?！?/br>
    蘇葉道：“你一定會在乎，因為你的明月還在?！?/br>
    蘇離道：“她在哪里？”

    蘇葉道：“她在你的記憶禁區里，她在你的回憶里。你還沒有忘記她，那么她就還活著?！?/br>
    蘇離沉吟半晌后，緩緩道：“活在過去，活在回憶里，那本身就是已經沒有了。這片天地的規則表明，被殺穿之后，就徹底的湮滅了?！?/br>
    蘇葉道：“你蘇忘塵，什么時候遵循過這一方天地的規則了？這世間的規則，難道不是一直是由你來定制的嗎？存不存在，也在你一念之間?！?/br>
    蘇離道：“話雖如此，但我做不到?！?/br>
    蘇葉道：“不是做不到，而是在逃避，都說忘塵無情，忘塵入魔，忘塵是這世間最大的魔?？晌抑?，那只魔也是我弟弟，也是我親人，也是——有感情的?！?/br>
    蘇離道：“你感動不了我，我是一定會對你出手的?！?/br>
    蘇葉道：“師尊給予了我這柄劍，我一直不知道原因。如今我知道了，他希望我渡一個人脫離苦海。

    黃泉不是泉，苦海也不是海?！?/br>
    蘇葉說著，他抬手一丟，將酒壺丟向了遠方，語氣豪邁不羈的道：“太初有道，萬道歸一。忘塵，無論別人怎么看你，父親，母親，我蘇葉，你meimei蘇荷都從來沒有責怪過你。

    同樣的，雨兮、魅兒她們也從來沒有背叛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