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化樹
第二天，喻小榕小心翼翼地回來了。賀時唯不在家，她回房間去，將行李繼續打包。 忽然賀太太發來一條微信，約她去她家花園?！靶∮?，你喜歡花嗎？我家剛移植了一株櫻花色的三角梅。這能對你的兼職有一些幫助的?！?/br> 也并不完全有幫助。不過她想了想自己老媽子，陪陪老人家也不是壞事。不過…… “我今天在打包行李。等我搬好家再來找您？” 賀太太道：“不急在一時。這花難得，你要是來了，好好看看?！蹦┝?，她又添上一句：“時唯爸爸也不在，家里就我一個，無聊得很?！?/br> 喻小榕無奈地答應下來。 “你比時唯那孩子好多了?！辟R太太開著車，道?！八刹辉敢馀阄疫@個老太婆?！?/br> 喻小榕道：“賀總貴人事忙?！?/br> “你要搬走了？”賀太太問。 “嗯?！庇餍￠诺??！翱偛缓么驍_賀總，照顧小貓的事情……我以后會很忙，恐怕也力不從心?！?/br> 七月初的密云已熱得焦灼，賀太太家的花房卻頗為陰涼，一株粗壯的三角梅正趴在地上。 “老樁哦！”喻小榕嘆道?！熬头N在花房里么？” 賀太太高興地道：“我就說小喻你懂得的。對就種在花房里?！?/br> 喻小榕想了想，說：“三角梅對光照要求還是比較高的，可以先在花房里緩一下。北京天冷，不知道是不是能耐霜雪?！?/br> “可以的?！辟R太太說?！皬V闊天地，大有作為。你看過《綠化樹》嗎？” “道旁綠化的樹，在哪里都能發揮作用?！庇餍￠诺??！皬堎t亮的書?！?/br> “人和樹都是一樣的?！辟R太太道?！斑@個道理上次我們就說過?！?/br> 喻小榕看著那梅樁，好一陣子才開口說：“賀太太，您是想說？” 賀太太道：“這話和你說的，也是和時唯說的。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坎兒?！?/br> 喻小榕眼觀鼻。賀太太繼續說：“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心里溫柔但是執著。這一點，和時唯是很像的?！?/br> “他是大學畢業遇到的張晰濂?！辟R太太嘆息道?！叭绻磺许標?，我本來應該已經抱孫子啦?！?/br> 張晰濂是賀時唯第一份工作時候的同事。兩人不是同一個項目組，有時候還一起搶資源，一開始也劍拔弩張。但是同樣的人總是惺惺相惜，沒多久摩擦出火花，賀時唯愛得熱熱烈烈。 張晰濂是個什么樣的人呢——明若春曉，這是賀太太的原話。整個人仿佛從春山里走出來的，整個人豐沛而美麗。水晶心肝玻璃人，眼睛一轉就能看出來眼前人所思所想。喻小榕問賀太太可有照片，賀太太則說：“時唯一分手，就逼著我將晰濂的照片全刪掉了?！?/br> 還真是決絕。那是多么深的痛楚呢？但是痛楚總有痕跡，家里那些昕薇和還珠格格…… 那是在去年的春天，他突然又決然地告訴母親愛情已了，過去數年光陰一筆勾銷。張晰濂出國，而賀時唯繼續原地活下去。這就是賀時唯約炮的理由嗎？ 天真的孩子！ 賀太太當然不知道兒子的放縱生活：“只是他從此如同失去方向的蜜蜂。我從他，從你的眼睛讀到同樣的麻木?！?/br> 孤蜂也是可以活下去的，賀太太。 賀太太卻說：“不過，我相信你們倆會有正面的相互影響。你們會走得出來的?！?/br> 喻小榕忍不住說：“賀太太，我沒有那樣的能力?！?/br> “人與植物，與道旁的綠化樹都是可以依時勢造英才的?！辟R太太摸了摸喻小榕柔軟漆黑的長發，“但是要先有英才的心。獨木不成林，也不可以與風相搏斗，你為什么不想想可以互相成就呢？” 賀太太的手掌豐腴而細膩，那樣愛惜地撫摸著她。她忍不住抬頭去看她——那是一雙誠摯又委婉的眼睛，是一雙慈愛長者的眼睛，是一雙真正的母親的眼睛。 喻小榕笑起來：“賀太太，今天要給三角梅裝盆嗎？” 賀太太斂了斂笑容，但仍然溫柔：“小喻你 幫忙嗎？”喻小榕說：“當然啦！” 二人卷起衣袖，一人扶著樹干，一人托著樹根，將樹樁子栽到這個巨大的瓦盆里。喻小榕添土、施肥又添土，一氣呵成。賀太太驚訝地道：“小喻你很會照料植物呀！” 喻小榕苦笑道：“小時候在鄉下，種金桔，也是差不多的?！?/br> “你是哪里人呀？” “欽州”喻小榕道?！皬V西欽州?！?/br> 賀太太不知道該說什么。喻小榕便說：“老家在山里，小時候也是要做農活兒的，種樹，種番薯，養鴨子。不過12歲我就到縣里念書了?！?/br> 自忖是山里娃的喻小榕，短短的22年人生里從西南山溝里走到都城，她本覺得她可以期冀更多美好的東西。比如那個她所見過最美麗的人，以及可能的最美麗的愛情?？墒悄挠心敲炊囗樞牡氖虑槟?？ “那么你家一定有一株非常美的榕樹吧？”賀太太道。 喻小榕不曾想她會這樣說?！皼]有，家門口只有一個池塘，有許多蛤蟆。我命里缺木，而家里尚且能容下小小的我?！庇餍￠盘蛄颂蜃齑剑骸百R太太，我們把剛才的茶喝完好么？” 那是焦灼的記憶，能將人一把火燒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