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宴會廳
她們前行一段,德萊忒與那些雕塑一一擦身而過,像是在接受它們的閱兵儀式,男人舉著長劍行禮,女人手持燭臺彎腰俯身。 凱格拉夫人停在其中一扇門前,“啊,美麗的薩基莉亞廳,我們到了?!彼〕鲆淮陪~色鑰匙,挑出其中一把開了門,德萊忒道謝后先一步走進去。 整個宴會廳像是一塊方形的青金石,德萊忒嗅到礦物和油彩的氣味,鎏金的門框被做成一個圓潤的拱形,繪著繁復的幾何花紋。無論是墻或是地面,放眼皆是濃郁的波斯靛藍色,她仿佛真的躋身在藍色礦物的內里。德萊忒辨認不出藍色墻壁上白金的文字,明亮得晃人,看上去似乎是用波斯語寫就的傳統詩歌。墻上還有幾副用琺瑯彩鲉拼出,描繪酒神與阿里阿德涅波斯的細密畫和取材自路易十四時期皇家戈布蘭掛毯,光澤且有質感。整個廳室一共有四個相連的小房間,據說波斯人將地面看作第五面墻,所以每一個房間地上都放著一張巨大的手工真絲地毯,金色的菱形框交織,中央用深褐色卷曲的藤蔓與花卉圖紋襯托藍色的絢麗,像是一輪盛開的藍色太陽。 她們踩過地毯,在一張桌子旁坐下,桌子上鋪著狹長的印花布,用格拉姆卡工藝拓印著圖騰和花紋,金色的流蘇垂在兩側,上面壓滿各式的波斯藝術品:卡塔姆工藝鑲嵌的黑白棋盤裝飾,手繪搪瓷彩盤,貼片細密畫米娜裝飾盒,鍍金燙銀的銅器上插著藍色波斯菊。 德萊忒用指甲輕輕刮擦鑲嵌上去的瓷片,等待凱格拉夫人開口。 “托人約你今天來,只是想隨意聊聊,順便了解一下你那邊的情況?!眲P格拉夫人柔聲說,雙手交迭放在裙子上,幽深的綠將她的手襯成骨瓷色。 “芬妮應該已經帶你參觀過阿佛洛狄忒了,你覺得和米莉塔比起來如何?” “毫無疑問,阿佛洛狄忒造價遠高于米莉塔?!钡氯R忒覺得不必刻意吹捧,便隨口答道。 “那如果我向你發出邀請,你愿意成為阿佛洛狄忒的女祭司嗎?”凱格拉夫人愉悅地勾起唇,再次表示希望她加入自己的陣營,她的神情憐愛得像是在召喚一個流亡在外的孩子、迷途的羔羊,但德萊忒知道她只是想讓自己幫助她一起對抗瓦爾薩。 所以,靠錢權來短暫維系的和平已經在危險地晃動了,不是嗎? 德萊忒于是說,“其實我與德塔西婭一開始想要來的就是您這邊,只是被攔下了見不到您,‘這里不是隨便什么女孩就能進來的?!亻T的女孩對我們說,于是我們只好選擇了米莉塔之屋?!彼脑捳婕贀桨?,不過效果總比絕對的真話或假話來得好。 “哦,上帝啊?!眲P格拉夫人面露遺憾,伸手撫在胸口,摩挲著胸口白色的光滑綢緞,“沒想到我竟因此錯失了兩個難得的至寶?!?/br> 德萊忒看她緩緩閉上眼,眼珠在眼皮下緩慢轉動一圈——像玻璃珠,她想——又再次睜開看向自己,還是那樣優雅地微笑著,“不過現在還為時不晚,不是嗎?” 她點頭,注意到波斯菊綠色的莖葉上爬著一只白色蠕蟲,突兀得古怪又丑陋,她向凱格拉征得同意,拿走那塊嵌著水鉆的黑白棋盤,她把它放在腿上,用指腹感受上面每一粒鉆的凸起。 “那么,為了更好地教導你——還有你的meimei,我需要問你幾個問題?!眲P格拉夫人跟著她的視線也看見了那只蠕蟲,她伸手用指甲干脆地掐死它,蟲子顫抖著淌出一點淡綠色的汁液,從莖葉吸食的汁水以這樣慘烈的方式償還了回去,凱格拉掏出手帕擦拭自己的手指?!澳銈冊鴮W習過任何才藝嗎?” “德塔西婭曾經是唱詩班的一員,她唱圣歌很好聽,她也出演話劇?!钡氯R忒思索道,“至于我,我學過舞蹈,會彈一點管風琴?!?/br> “很好?!眲P格拉夫人抽出一朵最漂亮的花,放在胸前的綢緞上欣賞了一下,也許有一刻她萌生了將花朵別在胸前的想法,不過她已不再年輕,下一秒就本能地否決了這個幼稚的主意,再重新插回銅器中,“你們至少需要掌握兩門才藝,以及上流社會流行的幾種舞?!?/br> “我們會跳沙龍舞和阿拉曼德舞,還學習過小步舞,但不是很熟練?!?/br> “既然這樣,你們應該可以很快學會方陣舞,除此之外,芭蕾、小步舞、加洛普舞和薩拉班德舞也是你們需要學會的?!眲P格拉夫人思索的時候喜歡擦拭自己的指甲,把它們像珍珠一樣拋光、打磨。 “德塔西婭可以與女孩們一起學習聲樂與歌劇,掌握花腔技巧,你需要練習管風琴,順便再學一樣樂器。你們還需要一起練習舞蹈,另外,你可以再嘗試一些異域之舞,不必局限于上流舞會的那些舞種?!眲P格拉夫人一向對安排女孩們的事情得心應手,簡單思考了一下就規劃出了適合她們的培養計劃。簡單定下這些之后,她換了一個姿勢,將身體陷進座椅中,又問道: “你們對神學和藝術了解如何呢?” “并不是很專業,但是我們都學習過?!钡氯R忒目光在桌子上游弋,她沒有看到任何棋子,此刻她覺得自己又何嘗不是凱格拉夫人想要收進去的一枚棋子。 “這樣一來就方便許多了?!眲P格拉夫人呼出一口氣,“你們還需要多讀一些詩集,了解歷史和文化。這些書我等下會讓人給你們備好,閱讀完那些應該就足夠應付那些貴族的喜好,當然——”她對著德萊忒微笑,“僅僅應付的話,遠遠不夠?!?/br> 凱格拉夫人拿過一個儲物盒,從里面取出兩枚棋子放在手心把玩,又換了個話題,轉而詢問她瓦爾薩夫人近況如何,“我們畢竟曾是姐妹?!彼p描淡寫地向德萊忒解釋,似乎想要靠著曾經的親密來偽裝現在虛偽的刺探。 德萊忒說了瓦爾薩的jian尸晚宴,她提到那些在臉上撲滿白粉的女孩,提到本應該是葬禮主角的瑪麗亞——凱格拉在這時很配合地嘆聲氣,在胸間畫起十字,她不必假惺惺再說些什么虛偽的場面話,諸如稱其低俗,或者感嘆凱格拉夫人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沒有必要,她們都知道彼此不是道德的囚徒,她那場羅馬盛宴同樣荒yin下流。 “愿意談談你在米莉塔的感受嗎?”凱格拉夫人眉眼低垂,繼續在盒子里翻找。 德萊忒把西洋棋盤放回桌上,凱格拉夫人只選取了黑白棋子中的雙王放置于棋盤,她用手指推動黑棋國王前進一格,隨后又是一格,荒誕且毫無章法,不講究任何規則,而白棋石像般凝然不動。 ———— *宴會廳的參考是巴勒莫的奇跡之廳 波斯藝術品 *貼一段和正文沒什么關系的文字,翻到以前寫的隨筆,陌生得仿佛不是我寫出來的東西(如果你們喜歡的話我之后再找點這種發出來) 《普魯托之心》 “我終生的欲念——錢幣叮當作響的聲音。那不是靈魂的贖罪券,而是我的墓志銘” 金錢,銀幣,銅子,我可以用無數的愛稱來加之于它身上,也蕩漾有萬般華麗的幻想。 我會想到有著神樣的希臘圣妓,她身披花瓣與絲綢,端著綠寶石果盤從床榻上起身,哀而不傷的眼從不看腳下堆積如山的錢幣,她只顧在黃昏用玫瑰沐浴,自艾自憐地眺望遠方的少女廊柱。而我在她玫瑰簇擁的座下貪婪地拾取錢幣。 就在少女頭戴花朵駐足的不遠處,密林深處暗藏奇珍異寶,湖澤仙女把打撈出的鑲鉆項鏈掛在湖中幾近干枯的植枝上,用甜美且茫然不解的表情看著貪婪之徒競相爭奪,然后溺斃,我是最先死亡并浮出水面的女尸,頭發上還粘著一朵水仙。 宙斯可否為我下一場黃金雨,盡情淹沒愛撫我的每一寸象牙色肌膚?哪怕一個國王會因此隕滅。因為如果國王隕滅了,我將以王后的身份再次下嫁給有錢的伯爵。如果德古拉伯爵啜飲我殷紅色流淌的汁液,他是否愿意贈我血色高貴的紅瑪瑙珠串,把我干枯的尸身封進鋪著碎鉆的棺柩? 我仿佛身處暴君卡利古拉的血腥晚宴,從被虐待致死的少女身上偷竊賞賜的珠寶,并戴著它們被處死。 清醒了嗎?我聽見有人按響門鈴,但是我還是想說,如果難逃阿芙羅狄忒的咒詛,我祈禱厄洛斯射中我的是支金色的箭,我要趁心臟還未停止跳動時拔出來,熱烈地親吻沾血的金光。 錢幣令我聯想到彩色的玻璃和琉璃瓦,絢爛反光的油彩,殘破積灰的水晶燈盞,有著玫瑰色頭顱的女人,流淌欲望的濁河,死后眼皮上盛放硬幣的尸體,阿波羅那好似鑲嵌了太陽的金黃色穹頂。 門鈴聲像銀色湯匙叮當攪動,這種聲音也令我浮想聯翩,我飲下泛著奇異彩光的水,那是鉆石折射的光輝嗎?如果我用刀叉切開各色的奶油喂進嘴里,是不是可以吐出滿口的七彩珍珠?好的,這就來開門,我藏好一串玫瑰念珠,握住古銅把手往下擰—— 那天一個穿著喪服、黑紗蒙面的女人交給我一塊鍍金懷表,并邀請我去她逝去丈夫留給她的城堡里。她跪坐在我的身邊,而我仰躺著把長發浸在噴泉中,舉著手中泛黃的信紙,閱讀,“殘忍是美人的天性、習慣和宗教?!彼晕覍δ莻€未亡人說,“金錢是我的欲望、本能與信仰?!?/br> 我看見她拭去臉上多余的金粉,挑著眉遲疑了,想要把懷表重新拿回去保管,我笑嘻嘻地把小巧的玩意兒遞還給她,連同那柄刺入她蕾絲遮蔽的rufang的匕首,于是我便整夜浸泡在血池中。 一個魔幻混亂的夢境緩緩墜落,我把第五具放干了血的尸體拖在一旁踹下祭壇,終于將血繪制的法陣補齊之后,她從暗黑色的血霧中凝出了形體。 她撿起死去少女頭上的桂冠,桀笑著要放在我的頭上,但我對她說,不,請不要遞給我繁花與漿果編織的冠冕,我想要的是掛珠綴鏈的翡翠金冠,可以是紅寶石的,也可以是藍鉆的。 好吧,好吧,她蠻不在乎地松手,不可抗拒地把冠冕戴在了我的頭上,幻覺化作血雨淋在我身上,于是我從鏡子里看見頭上黑色玄鐵的祭冠上雕刻著數十個耶穌凄哀的頭,血液從他們的口鼻、緊閉的眼中囧汩汩流出,滴落在暗色的土上迸濺出金色的花火,還有深紅色的大塊血寶石。 他們在圣母的悲泣中張開血色的眼和慘白的唇,孩子啊,他們的聲音宛如一個唱詩班在共鳴,你的靈魂已經瀕臨地獄,不要再讓欲望將你壓得更深。 我冷冷地笑,在她的默許下取下頭冠,溫柔且不由分說地擰下每一個耶穌受難的頭,大量的血液噴涌而出,guntang的血澆在流動艷麗紅光的土壤里,最后結出大片的紅寶石礦。 我就在斑駁的礦藏上起舞,棱角切割我的肌膚,滾落下更多血紅色珍珠,錢!錢!錢!我愈發歡快地跳著舞,基督黑色的血從我的頭上潑涌像瀑布,我牽著她,接吻的時候我咬破了她腐爛的唇,挖掘出黑色的碎鉆,我沾滿血跡的手指摳挖著她的肌膚,她幾乎變成了一座人形黑晶礦,我叫喊著,肆意地笑著,鉆石和珍珠瑪瑙全部堆積在我腳下,天哪!我幾乎是等同于那位神女了!但是我俯下身親吻我的財寶,用鋒利的晶片化開我的肌膚,噢!我原來也是一座隱秘的礦物石像!我愈加用力地切割自己,一直到凝結的紅色血珀與我融為一體,最后我看見了那個女人的尸體——她因為一個破舊生銹的懷表而喪命,她的遺物最后卻落到了我的手里,我為她感到不值——但現在我找到了我一直想要的,我知道我必須這么做! 當我終于剖開胸臟取出那顆躍動的心時,我渾身粘稠的血液徹底凍結,我摔落在地,碎了半邊礦物的肩膀,最后從我手中掉落下一塊完美的心臟形紅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