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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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婚禮,并不是澧蘭第一次見到孔安,但卻是第一次勇敢地站到孔安面前,讓他也能夠看到她,這源于她容貌的徹底改變,她終于有自信與他站在一起,有自信不會破壞畫面的和諧。 因為術后恢復的原因,在婚禮前那場精彩的演唱會上,澧蘭只是悄悄地坐在后排,沒有爭取上臺獻花以及其他近距離接觸孔安的機會。所以這次婚宴后的見面,盡管是以私下的方式,依然帶給澧蘭極大的欣喜和難忘。她對孔安說:“其實我不算是你的‘歌迷’,因為你現在不唱歌了,我還是喜歡你?!?/br> 然而,在那以后遠赴韓國深造的澧蘭沒有想到,那竟是最后一次見到她最喜歡的、孔安的完整容貌。 在泰國某家整形醫院做交換學習的澧蘭,虔誠地尋至一個神秘的海灘,對著那棵古老傳說里的神樹,許下了有關消失于一場網絡輿論風波里的孔安的心愿,充滿靈性的紅絲帶在片刻間令她美夢成真,可惜這時的孔安,已不復從前的美貌,他的容顏和身體均已變得破碎不堪。 澧蘭卻并沒有自己原以為的那般膚淺和庸俗,她看著被重重紗布包裹著的、已看不清原本面貌的孔安,心想:其實他這個樣子,我還是會喜歡。 喜歡是稀薄的,心痛是濃厚的。澧蘭想,如果他還是原來的樣子就好了,可是,如果他是原來的樣子,她就無法這樣近距離地看著他,守著他。人生,為何總是充斥著這樣解不開的矛盾? 三個月前的那場車禍,帶給孔安的是數不清的、難以修補的傷痕,遍布于他的五官、遍布于他的身體。 澧蘭回憶說,車禍后的那段時間,他與之貽在一起。 之貽是在那場小作文風波后不久回國的,她看著中文互聯網上鋪天蓋地的謾罵,第一次產生了那種感同身受的心痛。她給孔安打電話,孔安沒有接。她飛回國去,也找不到他。他并不想見她。 之貽生氣地在家里呆了幾天,卻每天沉浸在母親、爺爺奶奶的不解和嘮叨中,令茹說:“你找他干什么?你離他遠一點吧!你爺爺奶奶都快被他氣死了!我早就說過,如英那種人,生不出來什么好貨色!” 其邦在一旁默默聽著,也不再出面勸說。 之貽知道,在這個家里,沒有一個人會相信孔安。從上大學搬出去住的那一天起,孔安就與這個家沒什么聯系了,家人們不了解他,不知道他的過去,也不知道他的近況,自然不可能無條件地相信他。雖然之貽也不怎么了解他的事,但她并不覺得那篇矯揉造作的小作文里玩弄感情的兩面派與孔安有什么聯系。她只是憑著內心深處的直覺對父母和祖父母說:“孔安很真的,他很真,他不會這樣?!?/br> 她也嘗試在網絡上這么說,不過,等待她的是與對待孔安同樣的謾罵。那時候,如英的事又影影綽綽地在網絡上流傳開來,之貽一個不慎便被不知名網友釘到了與如英、孔安同樣的恥辱柱上,他們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br> 如此一來,令茹和爺爺奶奶更是氣得發瘋,連一向開明的其邦都開始看不下去,他對之貽說:“你少在網上發言,說多錯多?!?/br> 之貽生氣極了,她說:“人長了嘴不就是要說話的嗎?我長了手憑什么不能用鍵盤?難道只有那些會站隊的投機小人才有資格在網上發言?” 然后,之貽就離開了家。但她并沒有回美國,沒找到孔安,心中總是擔憂。她在北京逗留了許久,心灰意冷之際,突然有一天,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那個人讓她趕緊到醫院來,她才知道孔安出事了。 手術后,孔安醒來,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帶我走?!?/br> 之貽看著他傷痕累累的樣子,心痛地說:“你先好好養傷?!?/br> 但孔安仍是抓著她的手,艱難而決絕地懇求她:“帶我走,離開這里?!?/br> 之貽本想等他傷勢復原后再帶他走,但抵不住孔安強烈而近乎絕望的請求,意料之中地,傷勢未復原下的舟車勞頓,必然會推遲他康復的日期。 之貽在美國為他找了家療養院,他每天在那里躺著,什么話也不說。 之貽問他:“是誰把你搞成這樣子的?” 他依舊是那副毫無生機的、瀕死般的表情,像是沒聽見似的,沉默不語。 之貽不知是在問那場令他“社會性死亡”的輿論風波,還是在問如今這幾乎要了他半條命的車禍,她怎么也想不到,這兩件事其實就是一件事,元兇也只有一個。她還記得孔安求她帶他走的時候,隱隱說過一句:“不走,我會再死一次?!?/br> 之貽覺得心痛而無奈,她不解孔安為何遲遲不肯告訴她是什么造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面,他明明知道,卻總是什么也不說,就這樣像個死人般,心甘情愿地受著。 有一天,之貽對孔安說:“我之前不是對你說,我找到姑姑了嗎?我找她來看你好不好?” 孔安搖搖頭說:“她不會來的?!?/br> 之貽說:“我一定會讓她來?!?/br> 然后孔安就說:“我不想見她?!?/br> 之貽并沒把他這句話放在心里,而是直接叫上雅南開車去找如英,她對雅南說:“你帶個繩子過來?!?/br> 雅南不解:“你又想做什么?” 之貽只是說:“不是用來對付你的?!?/br> 雅南無語,她覺得她最近可能有點太寵著之貽了。這種境況,雅南是想到過的,因為她知道,世事沒有那么絕對,多數人的性向是流動的。 之貽帶著雅南開車來到紐約附近一個小鎮的獨棟房前,把繩子揣在兜里便直接跑上去敲門。她敲門的聲音異常粗暴,三兩下便把里面的人逼出來開門。 最先出來的是一個美國男人,絡腮胡,身材挺拔,他看著眼前奇怪的不速之客,對身后隨他而來的女人問道:“whoisshe?” 如英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回答他說:“myniece.”然后,她看著之貽,象征性地為她介紹起身邊的男人:“myhusband,david.” 她穿著睡衣,像是剛睡醒的樣子,頭發沒有打理,整個人懶洋洋地,但清麗脫俗的美貌依然矚目,在她的臉上,有種不屬于她那個年紀的青春肆意。 之貽沒有理會那個男人,而是直接用中文對如英說:“孔安出事了,你去看看他?!?/br> 這不是之貽第一次這么對她說,在這以前,她已經電話告知過她。 所以如英只是重復了她前次的答案:“我上次不是說過了嗎?我不去?!?/br> 之貽氣得差點哭出來,道:“他就快死了!你都不去看他一眼,你怎么這么狠心?” “你上次不是說他沒死嗎?”如英平靜地看著之貽因憤怒而漲紅的臉,平淡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 之貽問:“是不是只有等他死了,你才會去?” 旁邊的男人不懂中文,奇怪地看著兩個充滿火藥味的女人。 如英于是攀上男人的肩頭,對他耳語了一番,然后那人便轉身回屋了。 待男人離去,如英才回過身來,臉上和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冷酷,她說:“他死了我也不會去?!?/br> 之貽氣得有一瞬間的呼吸困難,她看著如英即將轉身離去的背影,突然拿出在兜里塞了已久的繩子,猛地套上了她的手腕。 如英被她從背后突然襲擊,一時間站立不穩,回頭斥道:“你干什么?” 之貽沒有理她,一面緊緊地攥著繩子,一面回頭對雅南喊道:“快過來幫忙??!” 雅南被她的舉動驚得呆愣了片刻,然后便鬼使神差地聽了她的指示,一同把如英綁到了車上。 之貽滿意地拍拍手,道:“你這回一定得去?!?/br> 如英瞪了她一眼,說道:“你何必白費功夫?他不會想見我的?!?/br> 之貽惡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這時候的她,并不懂得如英這句話的含義。 雅南看著之貽的樣子,笑了笑,不知該說些什么。 如英被綁在后座,很有尊嚴地不哭不罵,保持著她一貫的高傲和冷漠。 直到她被之貽綁著拉進療養院,面對空蕩蕩的病房時,才笑著說:“我就說他不會見我的。我的兒子,我自己了解?!?/br> 永不再見,是她與孔安心照不宣的約定。 如英自生下孔安開始,就沒有把他當作小孩子看待。比如她工作的時候,從來不會刻意回避孔安。在家接客時,也并不是每次都關門,關門與否,取決于客人的喜好。有一次,孔安放學回來,就正好看見如英在敞著門的房間里與一個陌生男人zuoai。如英對孔安說:“我工作的時候,你不要打擾我?!笨装舱f好。他每次看見,就像是什么也沒看見一樣,漸漸地,他好像變得跟如英一樣,把性服務業當作與其他任何服務業和制造業一樣的營生產業,把性工作者當作與工人、白領一樣的工種。這種與世俗絕對違背的觀念在如英的心里根深蒂固,她說:“大家都是以損傷健康為代價出賣身體勞動,換取謀生的錢財,我與那些工地上搬磚、車間里cao作儀器的工人沒什么不同?!?/br> 當然,與大多數身不由己、在生存線邊緣徘徊的底層工人不同,如英從前的積蓄以及沒有后顧之憂的家庭背景使她在工作時間和強度上有了更多更自由的選擇,她不會去接待她看不順眼的客人,也不會在休假期間加班工作,她從不缺錢,她對金錢沒有太高的欲望,也不必加緊賺錢去補貼家里,盡管她有一個兒子要養,但這一點不多不少的收入也足夠了??装彩莻€讓人省心的孩子,他從來沒有主動開口問如英要過什么,但如英也并不會因為他的不要求便不給他,普通別人家小孩有的,如英都會給他,除了不知名姓的爸爸,以及因隨時可見的性愛場景而注定不可能保持天真的童年。 直到有一天,去給孔安開家長會的如英被同班一個小孩的母親認了出來,那個保守傳統的女人曾經對她和她的丈夫捉jian在床。當然,如英并沒有認出她,她從不會去留意那些于她無關緊要的人。這個女人強忍著、忍得滿臉通紅,直到家長會結束,在校門口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然后這事情就慢慢地傳開了。女人思前想后,終于在隔天去找班主任,她說她不能讓女兒跟這種骯臟女人的兒子在同一個環境里學習,要么孔安轉學,要么自己的女兒轉學。 如英在班主任“誠懇”的勸導下,答應會給孔安轉學。那天晚上,她本來約了客人,但是因為這一場談話,變得心情煩躁,做到一半時,她便發脾氣趕走了客人,她在窗臺上把數十張紙幣撒在男人頭上,狠狠地罵他說:“滾遠一點,別來煩我!” 然后,如英就對孔安說:“你想要過正常的生活嗎?” 孔安說想。 如英點點頭,又說:“那你就必須要離開我?!?/br> 孔安沒再說什么。 如英笑了笑,她知道他不在乎,只是不想說得那么直白讓她傷心罷了。她點了一支煙,抽了一會兒,然后說:“別以為我是為你這樣,我要去結婚了。這份工作,年輕時圖個刺激玩幾年,又不能真的做一輩子?!彼褵煱聪ㄔ跓熁腋桌?,又說,“你以后最好別像我這樣?!彼龂@了口氣,仿佛是在嘆息自己方才那片刻的對于她過往最為不屑的世俗的回歸,而后,臉上恢復了一貫冰冷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她第一次用教育的口吻對孔安說,“萬一像我這樣,記得做好安全措施,別欺負女孩子?!?/br> 這樣的如英,之貽并沒有見過,她只是想象過,但想象與現實終究會有所差別。 如英走后,之貽把病房翻了個遍,氣餒地說:“他把所有證件都拿走了。還順走了我一張銀行卡?!?/br> 雅南拍了拍她的肩膀,問她說:“你知道孔安為什么走嗎?” 之貽不解:“為什么?” 雅南笑了笑,說:“因為你并不是真正關心他,了解他……你有你的私心。比如,你曾經,我是說曾經,很喜歡如英對吧?” 之貽猛地一個戰栗,陷入良久的沉默。 如英這個名字第一次出現在之貽耳朵里,就對生活在條條框框里的乖女孩產生了極大的吸引力。在爺爺的咒罵、奶奶的痛惜、mama的蔑視、爸爸的沉默中,如英叛逆、越軌令家族蒙羞的形象竟奇妙地成為之貽幼小心靈中持久追尋的光輝。 十三歲那年,之貽終于見到真正的如英。她穿著令茹永遠不會穿的露背裙和“恨天高”,燙著令茹最討厭的羊毛卷,畫著令茹最不屑的濃艷彩妝,帶來了一個見證了她“自甘墮落”之路的孩子。 如英沒怎么對之貽說過話,有次之貽主動去找如英,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令茹罵了一頓。當然,令茹不僅罵之貽,也罵如英,她說:“你離我女兒遠一點?!?/br> 如英只是笑了笑,把染了口紅的煙頭按熄在煙灰缸里,留給了之貽一個永生難忘的背影。事實上,如英也只在家里停留了很短的一段時間,父親其邦把孔安帶回家的那天,她已經拎著箱子登上了飛越大洋的飛機。 之貽見不到如英,只好去找孔安說話,孔安眉宇間很像如英,他那曾經令無數女人傾倒的俊美容顏很大程度上源自如英。只不過,沒有女人獨有的濃妝艷抹,孔安為這份由血緣繁衍的美貌增添了一絲清雅。但是對于之貽來說,這份清雅似乎并不如如英那種濃烈的張揚來得迷人。 之貽不得不承認,三十幾歲的成熟女人,與母親令茹完全不同的、自由而隨性的女人,對她有一種天然而原始的吸引力。于是,當她看到雅南時,才會生起一種很多年前如英帶給她的悸動。 雅南說:“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了某個人的替身?” 之貽搖頭,很肯定地說:“不,不是的。愛的萌芽可能是始自于我心底的某種偏好,但對于具體的愛情來說,對象只有一個?!?/br> 之貽有一瞬間的垂頭喪氣,她問:“雅南,你該不會因為這個要跟我分手吧?” 雅南沉默了一會兒,搖頭笑道:“我都幾歲了,怎么會跟你這小丫頭片子計較?” 之貽終于松了一口氣,笑道:“雅南,你真好?!彼c雅南擁抱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喪氣,嘆道,“你說孔安會怪我嗎?” 雅南看向窗外,微微搖頭,道:“算了,人的痛苦往往是不相通的,許多時候,只能自己承受?!?/br> 澧蘭也這么說過,她說,她雖然每天陪在孔安的身邊,看著他難過,看著他痛苦,卻并沒什么用處。她自以為的感同身受并不能為孔安分擔些什么,他那一身的傷痛并不會因為她的心傷與眼淚而減退分毫。 但是澧蘭一直在堅持,她堅持著嘗試走進孔安的內心,盡管那很難,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