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花媚玉堂(上)
若說江南行在比之京城,峻嚴巍峨自是不如,但遍地奇花異卉,玲瓏山石、曲池回廊之間,卻更有一番精工細作的清幽秀雅。葉渺自時雨軒出來,就碰見顧秀身邊的大丫鬟銀浦匆匆自臺階上下來,懷里還抱著一只闊口的玻璃缸,里面清水盈盈,游著三五條鳳尾龍睛金魚,或是墨水藍,或是全紅,又有銀底紅腦門的,又有飄幾縷紅花的,游起來靈動非常,魚尾如絲,煞是好看。 葉渺在廊下站定,本不欲理會,偏銀浦眼睛亮,先瞧見了暗處藤影里站著的葉渺,忙將玻璃缸交給身后小丫鬟抱著,過去屈身見禮。葉渺只得淡淡點了頭,問道,“你這是往陛下的安瀾堂去?” 銀浦忙道不是,“應天府沉大人今天來淥水清波送白海棠,說是日前捕得金魚十二條,魚頭帶紅者是祥瑞之兆,其中更有一雙異色魚,身上斑紋一模一樣,只是顏色相反,特來敬獻陛下,陛下看了覺得好,賜了四條與首相大人,又讓我將這四條送與葉家主,聊表敬意?!?/br> 葉渺以修真界共主的身份客居在此,女帝之舉亦是全乎禮數。葉渺看了一看那尾鰭長達數寸的金魚,微笑道:“只怕我手下那幾個孩子還養不了這小東西?!?/br> 銀浦忙道:“這個不必家主擔心,沉大人已安排了專人料理這魚,稍后就讓他去時雨軒報道?!?/br> 葉渺笑了笑,放她走了。這送金魚的沉榕溪也是個聰明人,知道怎么討初初大婚的女帝陛下歡心。她對這人印象不深,大約前世江南陷落,沉知府性命在否都是未知數,就更遑論找什么異色魚、白海棠了。 葉渺這次隨行江南是個意外。 按她本來的計劃,眼下應當回幽涉本家去安撫那一群三天兩頭就要詐尸的長老們,再理一理本家積攢的雜務。只不過事到臨頭,偏又有了變數。女帝陛下親自過來邀請她同行,又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了一份擬得頗為詳盡老道的章程,說要同去江南,看看和幽涉往來通商的水路貿易如何,順帶和葉家簽訂一份新的商貿協定。 這是正事,葉渺拒絕不得,剛要沉吟著說先回一次本家,稍些時日再來同陛下商議時,年方十七的女帝陛下就拉著她的手一面叫jiejie一面撒起嬌來,“我說要去江南,葉英那家伙原就推拖著不響應,還反過來說我貪玩。不惜jiejie同我一塊去嘛,省得那家伙又嘮嘮叨叨地,要是他欺負我,jiejie在就好管他了啊?!?/br> 葉渺忍俊不禁:“原來陛下方才說商議經濟不過是玩笑話,實際是誆我過去給你助陣來著?!?/br> 小霏面上掠過一縷少女嬌羞,隨即笑嘻嘻地道:“也少不了葉家主的好處呀,江南美人兒多,說不準jiejie這一去,就誤入了哪個溫柔鄉呢?” 如此,葉渺便也索性不再北上,修書一封給了堂主哥哥,委托他代為主持本家事宜,自己則隨著女帝車駕,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下了江南。沿途春光爛漫,倒真能紓解胸臆。葉渺連年來在幽涉北海的冰天雪地之中閉關,少有見此秀麗風光,游賞了數日,也深為流戀。 沉大人的金魚在時雨軒養到第三日,就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這日晚間,葉渺剛剛放下女帝送來的簡牘,安雀就從外面走進來,壓低了聲音,急匆匆地道:“啟稟家主,那養金魚的小唐死了?!?/br> 行宮禁地,下人暴斃可不是小事,葉渺眉頭微挑,“怎么回事?” 安雀輕聲道:“原本下午只是瘋瘋癲癲的,行宮的內務總管就說送她出去看大夫,向沉大人府上遞了消息,結果大夫晚上到,人卻沒了?!?/br> 這事古怪,葉渺坐起身來,“我去看看?!?/br> 安雀忙開口攔她,葉渺擺了擺手,“你我都是修士,就更該知道怪力亂神是少數,多半都是生人弄鬼,此次巡幸,帝國皇室和重臣都跟隨前來,不能不防,前面帶路?!?/br> 安雀無法,只有先一步提著燈引著過去。仵作已然走了,旁邊守夜的下人正要拿了驗尸單子交到應天府去,葉渺伸手截住,拿來看了一眼,上面寥寥數筆,只寫了尸體上無傷痕,無中毒痕跡,七竅正常,人已死透。 葉渺將裹尸白布揭開了一瞧,只見小唐頸中微有青紫斑痕,再看指甲,里面混著暗色泥土和皮屑,都已經凝固,因問道:“明明脖子上有傷,為什么還要寫身上無傷痕?” 那下人諾諾答不上來,安雀從旁道:“說是他自己生前發瘋,用手扼住頸上,才留了這些小傷,都不致命,應當無礙?!?/br> 葉渺微微瞇起眼睛,“這尸體要停多久?” 那下人忙道:“不敢擾葉家主清凈,入了夜就拉走?!?/br> 葉渺道:“城里不是有宵禁?你們明日再走吧?!?/br> 那下人忙道不敢:“沉大人派來的管事說他們有通行令牌,子時之前走都無妨的?!?/br> 葉渺心中愈加生疑起來,開口想道“讓沉榕溪過來見我”,卻忽而想起來這一世未曾在帝國領受實職,修真界共主的虛名可以拿出去唬人,真要管事的時候卻遠不及帝國元帥之名好用了。大約姓沉的也是算準了這一點,才敢在她這個無關緊要的外人面前有所暴露。 葉渺微微冷笑起來,她如今管不了,只是這行在之中,倒有得是能管住這位沉知府的人。她轉身離了此處,走出二院門,低聲吩咐安雀,“去淥水清波告訴顧秀,有人要手長得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耍把戲,問問首相大人有沒有興趣剁了這只手。我稍后就到?!?/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