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婦女主任 第28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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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留下個血脈,可能是很多人的執念。 所以趙柯能拿磚房、米、子孫的未來吊社員們的胃口。 余秀蘭“咔嚓”咬了一口黃瓜,扯開話匣子。 “魏大海吧,以前挺好脾氣一個男青年,從來沒見他跟人紅臉,就是隨根兒,心思重,剛跟他媳婦兒結婚,小夫妻倆也挺好的,后來那不是苗鳳花傷了身體不能生了嗎?老魏家一家都是頂在乎有沒有根兒的,加上村里兒吧,碎嘴子多,沒少說他們家‘絕后’,那不就記心上了嗎?!?/br> “第一次動手,我記得是老魏家那小孫女周歲之后,也是喝了點兒酒,孩子鬧覺哭個不停,他媳婦兒哄不好,魏大海酒勁兒上來……” 趙柯:“就動手了?” 余秀蘭點頭,“事后,魏大海后悔道歉來著,苗鳳花原諒他了,沒多久,又來了一次,然后就開始反復,大隊沒少調解。不過也不是每次都打媳婦兒,好幾回屋里砸得稀巴爛,所以我們懷疑,他心情不好,借酒泄憤,故意撒潑呢?!?/br> 趙柯問:“動手打過魏如月嗎?” 余秀蘭想了想,“應該是沒有,沒聽說過?!?/br> 趙柯上牙叼著黃瓜,慢慢磕磨門牙。 “以前我和你姥當婦女隊長的時候,婆媳打架、鄰居大家、夫妻打架……甚至干活的時候拌個嘴板兒鍬就掄起來,大隊咋調解的,問清楚事兒,誰錯就訓誰一頓,都有錯就各打五十大板,拉倒,哪像你似的,總想從根兒上解決問題?!?/br> 余秀蘭嘆道:“魏大海不像有些男的,就是畜牲投胎,打媳婦兒家常便飯一樣兒,他沒趕走苗鳳花再找一個媳婦兒給他生兒子,其實挺念情了?!?/br> 趙柯滿心的不可理喻,“所以您是覺得他打人情有可原?也認為鳳花嫂子應該感恩戴德?” “不是,你別給我扣帽子啊?!?/br> 余秀蘭瞪她一眼。 趙柯重重地咬了一大口黃瓜,嚼得嘎吱響。 “我是勸你別太激進,大海跟李寶強不一樣兒,大海媳婦兒跟春妮兒的情況也不一樣?!?/br> “他媳婦兒娘家拿姑娘根本不當人,收一筆彩禮連個布頭子都不給陪送,閨女相當于賣出去,結完婚受氣也不給撐腰,不帶東西回娘家根本不給開門兒,進門兒還得像牲口一樣兒干活兒?!?/br> “聽說她上頭有兩個jiejie,一個被嫁挺偏的地方去,沒信兒了;另一個jiejie好好的大姑娘嫁給鰥夫當后媽,伺候全家?!?/br> “你想想,她要是離了魏大海,咋活?這都挨打好些年了,魏大海越動手她越離不開,有些人你也不要指望她能立起來?!?/br> 余秀蘭沉默了幾秒鐘,說:“你姥,你娘,我倆算厲害的婦女吧?你爺奶活著的時候,那是見天兒的作,不生個小子不行,我是不怕她,可總那么作,日子都不消停,誰受得了?” 趙柯想起她姐小時候帶她,她差點兒淹死…… “老孫家倆閨女,你六叔家過繼栓柱兒……為的啥,有小子,男丁多,有事兒呼啦一幫出來,人不敢欺負你?!?/br> 趙柯張張嘴,還沒說出話,余秀蘭便打斷她:“是,這是封建糟粕,現在厲害的女青年比以前多了,一樣能擔事兒,你呢,在咱們大隊大刀闊斧地干,提高咱村兒婦女們的地位,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一定會有更多的婦女覺醒,但你也得理解苗鳳花這一類婦女的存在?!?/br> 趙柯低低地說:“我不是因為苗鳳花震動,是因為我自己……” “要我說,大隊表態,按照社規該罰罰,認個錯,這事兒就讓它過去吧?!?/br> 余秀蘭說著,忽然道:“估計苗鳳花小的時候身體沒少糟盡,也不知道能不能治治,沒準兒就跟春妮兒似的能養好呢?” 趙柯情緒有些低沉,隨口回她:“且不說能不能養好,就算養好,也是治標不治本?!?/br> 生了男孩兒,魏如月徹底邊緣化,動過手的男人,以后萬一別處有個不如意,難保不會再動手;生了女孩兒,還是重復魏如月的生活,魏家人也不會有變化,不過是陷入另一個漩渦。 余秀蘭給她出主意:“魏大海這不大半年沒動手了嗎,再讓他忙點兒累點兒,興許慢慢就板過來了?!?/br> 趙柯不置可否。 第二天,趙新山一大早大喇叭公開批評了魏大海,扣了他的工分兒,還罰他去掃三天公廁。 魏大海一副“愛扣扣,愛罰罰”的態度,讓干啥干啥,無動于衷。 魏老太又被罰了一個檢討,不服氣,可也剛不過大隊,只能嘟嘟囔囔地抱怨。 趙二奶則是覺得這懲罰太輕了,魏老太還是礙她眼。 她圍堵趙柯,質問趙柯:“你之前勁勁兒那樣兒呢,這就完事兒了?” 趙柯站在大院兒,瞥見苗鳳花心甘情愿地去幫魏大海掃公廁,淡淡道:“二奶,懲罰不是目的,解決問題才是?!?/br> “那你解決啥了?” 趙柯收回注意力,看向面前對她指手畫腳的老太太,語氣涼涼地說:“我想解決的多了,可惜都不能一蹴而就,倒是二奶你,已經在觸線邊緣了,注意點兒……” 趙二奶外強中干,“我好著呢,你少在那兒蒙我,我不吃這套!” “檢討寫完了嗎?” 趙二奶自信地從兜里拿出一塊兒折的方方正正的紙,遞給她,“喏?!?/br> 趙柯眉頭一挑,接過來,打開的一瞬間,只掃見個開頭便無語:“您這敷衍的也太過了,當我傻嗎?這不是胡知青的筆跡嗎?” “胡說!我明明重新抄了一遍……”難道拿錯了? 趙二奶趕緊湊過去,一看,就是她自己抄的那份啊…… 忽地,她反應過來,抬頭看向趙柯,正對上趙柯了然的眼神,頓時氣惱:“你這死丫頭,鬼精鬼精的,詐我呢!” 趙柯也不繼續看了,折上檢討書,還給她:“重新寫一份兒?!?/br> 趙二奶氣得跳腳,“你咋這么較真兒,老魏婆子能自個兒寫啊?!?/br> “放心,她要是讓我看出來,一樣兒打回去重寫?!?/br> 趙二奶:“我不寫了!” 趙柯瞥她,“不寫,大隊就要重新考量監督員了,到時候魏奶奶還當著監督員,指不定要怎么笑話您……” 被拿捏,趙二奶憋氣兒,恨恨地瞪趙柯一眼,氣沖沖地轉身。 趙柯從挎包里掏出兩根兒黃瓜,去井邊兒打了桶水,洗干凈甩了甩,溜溜達達走到小學,趴門往里瞧。 還沒到上課點兒,魏如月不在教室。 趙柯等了會兒,看見魏如月心事重重地垂著頭進校門,喊她:“魏如月?!?/br> 魏如月抬頭,驚訝:“趙主任?!?/br> 趙柯走向她,攬住小姑娘的肩,“走,趙主任帶你去吹風?!?/br> 魏如月誠惶誠恐,囁喏:“我、我還上課呢?!?/br> “沒逃過課的孩子,童年是不完整的?!?/br> 魏如月瞪大眼睛。 路過的牛小強聽到她的話,眼睛滴溜溜地轉。 趙柯又對牛小強補充一句:“逃課必挨揍,童年更圓滿?!?/br> 淘氣包子,無懼挨揍。 牛小強“切”了一聲。 而魏如月聽到“挨揍”兩個字,害怕地發抖。 趙柯注意到,安撫地拍拍小姑娘的肩,喊牛小強替她們跟余老師請個假,然后“挾持”魏如月往外走,“沒事兒,我帶你走得,你有免死金牌?!?/br> 魏如月還是戰戰兢兢的。 趙柯領著她出村兒,停在田埂上,也不嫌臟,一屁股坐下,倆腿兒一盤,示意魏如月坐她對面。 魏如月低頭看一眼地,小心翼翼地坐下。 趙柯遞給她一根黃瓜。 魏如月怯怯地接過來,拿在手里。 涼爽的風吹過,田野里綠波蕩漾,趙柯黃瓜咬得咔哧咔哧響。 “是不是奇怪我為什么找你?” 魏如月遲疑了片刻,點頭。 趙柯含笑看著她:“你是個聰明姑娘,應該猜到我是因為你爹媽的事兒?!?/br> 魏如月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黃瓜上的刺。 趙柯望著他們趙村兒大隊綿延的莊稼,咬黃瓜的速度慢下來。 魏如月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到她說話,奇怪地抬眼。 “你們這些小孩兒,覺得我是什么樣的人?” 魏如月眨了眨眼,崇拜地說:“趙主任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大家都聽你的,什么都難不到你?!?/br> 趙柯失笑:“那你能猜到,昨天我跟你媽說完話,我是怎么想得嗎?” 魏如月搖頭,她猜不到。 “我想取舍?!壁w柯表情平淡,陳述道,“我的理智清楚地告訴我,你媽說不怪你爹,說不想讓我害她,都是由心而發,我改變不了她,起碼一時半會兒,改變不了你家的境況,所以我下意識地閃過取舍的念頭……” 魏如月茫然。 趙柯自顧自地說:“你聽說過離婚的春妮兒吧?她meimei冬妮兒也跟你家人一樣,滿心都想要兒子,但生了個女兒,坐月子都愁眉苦臉的?!?/br> “她幫她嫂子奶了幾天孩子,她嫂子有好東西就想著給小女娃也甜甜嘴兒,她咋說的呢,‘她一個丫頭,哪能吃這么金貴的玩意兒,吃慣了,我們這鄉下人,供不起,以后沒法兒養啊’……” 魏如月隨著她的話,共情到那個小女娃,咬住下嘴唇,眼眶泛紅。 “我聽見這些,沒說教也沒理會,因為我知道說不通,她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改變的?!壁w柯看著小姑娘,“你爹媽也是,說教改變不了他們,費時費力討不到好,不如先擱置不管,天長日久之后,咱們趙村兒大隊的環境變了,觀念也會變,有可能會迎刃而解……” “而且我心里一瞬間閃過衡量,他們的觀念根深蒂固,更重要的是你,未來是屬于你們這些孩子的,你們還在成長,還沒有被浸透,與其為他們浪費精力,不如好好開解你?!?/br> 魏如月努力地理解她說的話,然后突然哭了出來,哽咽地問:“你要放棄他們嗎?” 趙柯必須得承認,那一刻,她的冷靜,就是冷漠的。 但苗鳳花和冬妮兒的情況不同,魏大海對苗鳳花動手,如果像她媽說的那樣,隨便罰罰,批評批評,就讓它過去,難道不是她作為一個大隊干部的放縱嗎? 所以當她意識到的時候,她內心產生了震動。 一開始,甭管是土生土長的社員還是后來的社員,趙柯一直主張的是盡量不讓任何一個人掉隊。 而趙村兒大隊的現狀是:隊委會強勢,大多數社員擁護,一部分人走得快,一部分人稍稍墜在后面,還有一部分人,被動地隨波逐流,內心固守著自己的老觀念老規矩。 冬妮兒是這樣,王英慧是這樣,苗鳳花也是這樣……其他社員也各有“頑固”。 讓名列前茅的學生回頭對后進生連拖帶拽,有些后進生帶不動也就算了,還有可能絆住優等生的腳步。 于是,趙柯開始衡量、取舍…… “趙主任,你那么厲害,真的不能改變他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