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她很可能醒不來。
邊地小鎮的夜生活比想象中豐富得多。 黃偉待在天臺上,任對面的燈紅酒綠浸透眼睛,驀地開口,聲音很低:“要是這么大陣仗,也沒找到救你夫人的辦法,你會怎么樣?” 陳碧渠沒有第一時間作聲,睫毛起伏了兩下。 幾分鐘后,陳碧渠道:“不活了?!?/br> 黃偉差點被嗆了一下,沒想到這平日里乖順懂事的小子突然蹦出那么一句來噎他,有點好笑,卻在開口罵他之前,看見他眼底閃過的一點光亮。 黃偉微微一愣,心里頓時有點不是滋味,斥道:“哭什么哭,剛開始你就哭,晦氣!” “局長,您知道,我父母去世得很早。對于我來說,夫人是我的根系,”陳碧渠盯著底下的KTV,抖掉睫毛上那點濕意,“樹有根系,枝葉生得再廣,也不會有游離的恐懼。如果根系枯了,再堅實的枝條,也沒有什么生機了?!?/br> 黃偉第一反應是底下人說這小子酸沒說錯,第二反應則是自己的心頭比他的話還酸。 黃偉微微嘆了口氣:“你這小子,國家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眼里就你老婆……” 陳碧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有辯駁,眼里的淚光卻越發明亮了。 黃偉想給他來一下,手掌落到青年的背脊上卻自然化作了安撫的輕拍。 算了。 這關頭問他這話,是自己不應該。 凌晨叁點,關瀚文和陸時傳來消息,得手了。 黃偉往群里發了一句撤,招呼了陳碧渠一聲。 花臉,毒販,德宏人,常年在緬北活動,在嚴打時被判過兩次,加起來一共坐了叁年的牢。 專案組的審訊專家叫梁清,一米七一百六十多斤,一張總是樂呵呵的圓臉,跟專案組里所有人都處得不錯。但這么一位彌勒佛模樣的老哥,樂呵呵地拎著自己的家伙進去,不到十分鐘就出來了,說這小子招了。 一進門一股尿sao味,喬琢明都嘖了一聲:“手段夠狠啊老梁?!?/br> 梁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哈哈一笑:“見笑,見笑?!?/br> 花臉看著嚇得夠嗆,腿抖得像篩糠一樣,喬琢明上去就是一腳,把他踹遠了:“配合點兒,不然有的是苦頭吃?!?/br> “好、好!我都說!”花臉努力爬起來,“不知道各位大哥是何方神圣,我花老叁最近可真的是安安分分……” “嚯,還有心情油嘴滑舌的,”喬琢明樂,上去又是一腳,“好,第一個問題啊,回答不上來你就把你尿出來的再舔回去!” 黃偉受不了了,掀了掀自己的花T恤,轉頭出門。 這人要不是這些惡趣味,說不定早就是處長了。 花臉一邊抖著一邊交代,心里更是費解:這群人訓練有素,手腳利落地繞過他兄弟把他捆了,還大部分是北方口音。他本來還以為是條子,但條子做派不會那么惡心…… 也不像緬甸那些大哥的行事風格。 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得到了還算老實的答案,喬琢明面上不動,話鋒一轉:“我聽說,獨龍江那邊,有大老板投資了什么項目?!?/br> 獨龍江? 花臉有點困惑:“我不曉得,真的不曉得?!?/br> “真不知道?” “大哥,我真不曉得,我都好久沒去過那邊了……” “你沒去過那邊,但你可是賣了不少貨過去?!?/br> 花臉賠笑:“大哥,真的沒有這種事,賣貨越界最犯忌諱,我” “我說的不是粉,”喬琢明用力一腳,幾乎把花臉踹飛了出去,“我說的是人?!?/br> 人? 花臉腦袋被撞了一下,頭暈目眩地琢磨這個字,片刻后想到什么,臉色猛變:“你、你們是想去那個廠頭?!” 好,端倪出來了。 喬琢明掏出自己的隨身匕首,準備給這小子加點壓,結果還沒過去,花臉殺豬一樣地嚷了起來:“不得行!不得行大哥!這個東西真不能碰!一碰要命的??!” 反應那么大? 黃偉聽見動靜進來,示意來個人控制住花臉:“別讓他這么叫?!?/br> 雖然是荒郊野嶺,也保不齊讓人注意到。 陳碧渠踩著地上的尿血混合物過去,從后面按住花臉:“還想要命的話就小聲點?!?/br> 花臉都快哭出來了:“各位大哥,大爺,神仙!那個廠真的克不得!我不嚯你們,我回來后做了叁個月的噩夢,想起來都要打擺子!那次過后我就不往那邊賣人了——不!我后來就不賣人了!” 這么爽快就承認了。 “做了叁個月的噩夢,還有心情拿著跟別人吹牛逼???”喬琢明掏出筆記本,“什么時候去的那個廠?” “前、前年了?!?/br> 前年,小陳說那位親歷者是半年前才跑出來的。 “那個廠現在還在運作嗎 ?” “我不曉得!” “不知道?” “我真不曉得!”花臉急了,“那牛批都是喝醉了才吹出去的,我現在都后悔得很!打聽都不敢打聽!” 喬琢明不置可否:“誰帶你去的?” “城頭如約賓館的夏老四?!?/br> “他是什么身份,為什么要帶你去?” …… 五點鐘,陸時通過自己的路子把花臉捆著運往昆明,專案組一行人略微收拾了一下,準備回貢山縣城吃個早飯。 一堆北方胃,也沒想著要去找什么特色菜,幾個人進了一家門臉冷清的米線店,一頭霧水地加加減減。喬琢明看陸時在那里刮木姜,好奇心一起說也來點,沒想到一口進嘴差點嗆了個狠的,最后加了小半瓶子的醋硬順溜下去了。 中午一點,夏老四被控制住,兩點鐘,專案組得到了重要信息。 廠子的業務停了,但東西還在那里,也有幾個人守著。 夏老四主動說要帶路,但喬琢明不信他,讓陸時把他送回昆明。喬琢明出門抽了支煙,抽完回來,對著眾人道:“連著動了兩個人,對方要是警惕心強,估計已經在動作了。我們要快點摸過去了?!?/br> 黃偉問:“就我們幾個?我可跟你說,我這老胳膊老腿,跑五百米都夠嗆?!?/br> “開玩笑,老子這回后臺那么硬,部里都不敢放屁,我能那么愣頭扎進去?” “少來,我可跟你說過了,這回不能向部里求援,”黃偉警告他,“要什么管喻顯輝要,誰是自己人搞清楚?!?/br> 孟在公安部勢力根深蒂固,要不然他們倆也不至于那么多年一籌莫展。 “得了得了,我知道,”喬琢明擺了擺手,轉頭,“小陳啊?!?/br> 陳碧渠把水擰上:“您吩咐?!?/br> “什么吩咐不吩咐,甭這么客氣,”喬琢明探身過來,“我是說,你那個少將老哥,手底下是好手嗎?” 陳碧渠笑:“絕對是出乎您意料的那種好手?!?/br> 這下黃偉也驚訝了,猜測道:“特種部隊???” 陳碧渠沒有正面回答,拿起手機準備出去打電話,只留了一句“您見了就知道了”。 別的不說,這部隊的機動速度有點驚人了,陸時王者榮耀第叁把剛開,陳碧渠就推門進來:“人到了,給了集合地點,讓我們立馬過去?!?/br> 陸時算半個地主,車一直是他開的,此時一把把手機遞過來:“小陳幫我打一下?!?/br> 陳碧渠知道這個游戲,但不會玩,勉強cao作了幾下就被喬琢明搶了過來:“我來。玩的什么,張良,中路還是輔助?” 張良。 陳碧渠偏過臉,看向窗外茂盛的植被。 “輔助是東皇,我是工具人中單?!?/br> 東皇加張良,對面的貂蟬加瀾一進場就死,十分鐘就平推到高地了。喬琢明玩完還有點意猶未盡,但沒有再開一把,看了看陸時的號:“嚯,省級蒙恬,挺牛逼啊?!?/br> 陸時一笑:“快到了?!?/br> 到跟前了才見著車,柳暗花明出來這么一大堆荷槍實彈的哥們兒,喬琢明都嚇了一跳:“我cao!” 喻藍江把槍一橫,跟喬琢明握了個手,話是朝著陳碧渠的:“傅東君帶隊過去偵查了,那是個山谷,出事兒不一定好跑?!?/br> “原來是伴郎先生,怎么稱呼?”黃偉認出他了,過來跟他握了一下,“辛苦你們?!?/br> “不辛苦,姓喻,別客氣,隨便叫就行,”喻藍江招呼他們上車,然后跟陳碧渠抱怨,“太師一直沒消息,等得我難受死了,老鬼也不接電話……”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陳碧渠安慰他,“今天就是媯神醫施針的日子,應該回來就能看見消息了?!?/br> “哦,對,那男的靠譜嗎?” “靠譜,”陳碧渠給大醫正站臺,“活死人rou白骨是夸張了,但天底下的疑難雜癥,若大醫正治不好,就沒有人能治好了?!?/br> 那么牛逼?真的假的? 喻藍江沒有質疑出聲,撐著臉看窗外的景色,心情不是太好。 廠址兩公里外,喻藍江跟傅東君會和:“里面啥情況?” “沒發現重武器,前后門各有六人的安保隊伍,十二支槍,里面就幾個做飯洗衣服的女人,”傅東君迎上來,“這地方偏,也沒信號,估計動靜大點兒也沒關系,我們直接沖吧?!?/br> 喻藍江一聽,納悶:“你怎么比我還粗暴?!?/br> “那沖不沖?” “沖,”喻藍江才是這次行動的主指揮,定了調便去后面安排,“小陳,你們坐兩輛車,我們直接沖?!?/br> 對淬鋒來說,這種級別的任務出動雙小隊,那就意味著兩個字,屠殺。 十二人的安保隊伍雖然有槍,卻幾乎都沒有做出像樣的抵抗,子彈一共沒出來二十發。五分鐘后喬琢明在廠中央下車,看了一眼大門口東倒西歪的尸體,四十度的天背上涼氣直躥:“你們這……” 傅東君直接踢開了廠房的大門,催了一句:“跟上!” 之后就是專案組的主場了,偌大一個廠區,文字資料沒留什么,但實驗設備基本都還在。姚方仔仔細細地拍滿了兩張內存卡,陸時也找到了不少意料之外的東西,而最讓人驚喜的還是喬琢明這邊的發現。 “都過來,這房間喬孟光住過?!?/br> 陳碧渠忙不迭地朝樓上跑,但到了大門口,喬琢明卻攔住他:“你就別進去了,看了生氣?!?/br> 還是黃偉推開他:“他不進來,那墻上照片你認識?” 喬琢明笑了笑,去旁邊抽了支煙。 陳碧渠得到允準推門而入,一照面就是一張巨大的海報。海報上面是個AI換了寧昭同臉的半個裸女,已經很舊了,上面有斑斑點點的水漬和霉斑。 陳碧渠盯著看了片刻,意識到這還不是AI換臉,而是《夢中人》的劇照P了個胸上去。 姚方搖了搖手里從關瀚文那里接過來的袋子,里面裝著剛從海報上刮下來的粉末:“真他媽惡心?!?/br> 陳碧渠反應過來,那不是霉斑,是精斑。 他按捺住那點不適,轉向靠床的那一邊墻壁。 這面墻基本上被寫滿了,密密麻麻的人名被線條連接起來,而最中間也貼了一張寧昭同的照片。陳碧渠得到關瀚文同意,掀開被褥踩上床板,湊近了,發現這張照片里的寧昭同特別小,看上去才十六七歲。 他按下快門,心頭直直地墜下來。 果然,他們那么早就開始盯著夫人了。 周圍的名字里不乏熟悉的,陳碧渠一一拍下來:聶郁X,陳承平X,喻藍江X…… 陳碧渠猜測這個“X”是不能再追查下去的意思,因為“傅東君”的后面有一串非常大的鏈條,包括傅邊山和寫明國安身份的許誠,但最后還是被喬孟光打了一個X。 陳碧渠游移著視線,突然一頓。 一個樹狀分叉,左邊寫著“沉”,右邊寫著“爸”。 爸。 孟峽峰。 陳碧渠在那間屋子里待了叁個小時才出來,除了將整面墻的細節都拍下來,還收獲了一些意料之外的資料。傅東君上來看了幾眼,眉頭一蹙:“這是……分析同同打架的筆記?北師大門口那回?” 陳碧渠讓開一點:“兄長進去看看吧?!?/br> 不多時喻藍江也上來了,但是傅東君阻止了他進來,喻藍江推開他堅持要進去,不多時就傳出幾聲忍無可忍的辱罵。 喬琢明對黃偉示意了一下:“這兩位也是局內人?” “那位壯士我不知道,”黃偉用筆尖點了點照片里的那個名字,“這就是里面那位漂亮小哥?!?/br> “?” 喬琢明連忙拿過來看:“傅東君?” “對,傅東君,那位更早的受害者……”黃偉喃喃,“我說這么眼熟呢,東梅的兒子啊?!?/br> 第一次過針花了整整叁個小時,出來時繁息媯背心都濕透了,嘴唇雪白,眼角淚痣紅得滴血。 韓璟連忙接住他,扶著他坐到凳子上:“怎么樣?” 林織羽遞來一瓶水,繁息媯擰了一下擰不開,有點惱火地塞到韓璟手里。這時候韓璟可不敢惹他,擰開瓶蓋端端正正地奉上去:“歇會兒?!?/br> 繁息媯緩了十來分鐘,把見底的瓶子遞給韓璟,對韓非輕輕搖頭:“比我想象中更差?!?/br> 一句話說得幾人心頭都是一沉。 最后還是薛預澤第一個開口:“目前是什么情況?” “有效,但效果并不好,”繁息媯神情凝重,“她氣脈護得太緊,若貿然以針相激,怕她溺于魂夢,一睡不起?!?/br> 這是薛預澤完全不懂的領域,但聽著總覺得不像什么醫學。倒是韓非沉吟片刻,開了口:“我記得你說過,此針法探之肺腑,激其本源,故有回春之效?!?/br> “然?!?/br> “昔日同同難產瀕死,你便是以此回春,保了她一口氣脈,”韓非顰眉,“昔日她多念幼子,尚無氣脈護得太緊之說,何以如今至此?” 繁息媯搖了搖頭:“血氣凝滯于胸,想來與心念有關?!?/br> 心念…… 又是一段沉默。 許久,薛預澤吸了一口氣:“意思是,她很可能醒不來?!?/br> 繁息媯看著他:“是?!?/br> “現在最緊急的是她加速衰老的情況,”薛預澤看著她越來越多的白發,心頭酸澀得厲害,“只有抑制住這個趨勢,我們才有時間考慮醒不醒的事情,幾位覺得呢?” “正是如此,”韓非認真地看著繁息媯,“此時性命為先?!?/br> “那肯定的,”繁息媯點頭,向薛預澤解釋道,“往后我每叁日來施針一次,大約半個月后就有成效了,到時候你可以讓他們來取樣?!?/br> 半個月就有成效? 薛預澤略有驚喜:“好!辛勞媯神醫!” 專案組帶著厚厚的材料與特地留下的兩個活口,由淬鋒一路悄悄護送進了昆明,拉著公安廳廳長喻顯輝連夜開會。 喻顯輝把照片放大縮小來來回回看了二十分鐘,嘖了一聲,把煙按了。 媽的,知道這事兒棘手,沒想到這么棘手。 “接下來準備怎么查?”喻顯輝問。 喬琢明抖著腿不吭聲,而黃偉左右看看:“明天飛廣西?” 這下喬琢明要出聲了:“我可先說清楚啊,廣西可沒有老喻在,小陳也沒有多的哥哥?!?/br> 黃偉看陳碧渠:“你哥什么想法,還愿意繼續支持工作嗎?” 陳碧渠略有為難:“他也做不了主,您先請示一下吧?!?/br> 做不了主……那當然,人民軍隊要能讓他們在地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就要出大問題了。 黃偉收回目光:“先分析一下案情吧。傅東君還在外面?” “是,他說有事隨時問他?!?/br> “行,那我先做一個陳述,你們隨時補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