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如果沒有信仰,要如何排解失去的焦慮?
確認他們走遠了,一人嘀咕了一句:“真沒想到,咱們這行也能有這陪太子讀書、給貴妃洗腳的事兒?!?/br> “還帶女人,基本規矩都不講了……” “我說真的,過兩天那女的來月經了怎么辦,這臟血可是最招臟東西的?!?/br> “說些什么jiba東西,閉上你的臭嘴,真他媽晦氣?!?/br> “我這實話實說,你見過幾個女的混咱這行,還是下地的?!?/br> “老三,咱行當不體面,做人還是得講究點兒,”說話的是個一臉橫rou的老哥,一把土槍就別在腰上,“你要慫了,現在拿著東西走回頭路,估計薛老板也拉不下臉讓你退定金,好歹白賺十萬塊?!?/br> 眾人哄笑一通。 老三掛不住臉:“我慫什么我慫,我就是覺得女人晦氣……” “逼生的逼養的,到頭來嫌逼晦氣,”橫rou老哥嗤笑一聲,“你小子是兔兒爺?那倒是,愛捅屁眼兒的能有多講究?!?/br> 眾人又笑,老三臉都綠了:“胡老虎,那女人都不在,你犯不著為了她下我的臉子吧?怎么,說兩句好聽的她就能讓你舔兩口?” 胡老虎大怒:“你他媽說話注意點兒!” 老三冷笑一聲:“我說中你的心思了?到底是誰批癮犯了誰自己清楚,裝這幅樣子做什么,人家能張開腿讓你” “啪!” 憑空里一聲響亮的耳光,打得老三偏過頭去,嘴角溢出點滴血跡。 眾人呼吸一滯,齊齊看去。 來人收手,陰影里一張不遜的年輕面龐,他們記得他是領隊的伙計,有個很不氣派的諢名,叫喬治。 老三吐出一口血水,僵著臉:“不好意思啊吳爺,一時犯渾說了兩句胡話,我老三給您和您的朋友賠個罪,別跟我一般見識?!?/br> 老吳站在光影的盡頭盯著他,眼神冷得幾近陰鷙,朝喬治做了個手勢。 喬治立馬撲上來按住老三,察覺到他反抗的意思,一肘打得他偏過臉去,鼻血都濺到隔壁人身上去了。接著喬治又利落給老三嘴上堵了一團東西,環住他的手腳,把他像拎雞一樣拎到了不遠處。 這下地上坐著的都炸鍋了,連胡老虎都沒穩住,忙道:“爺,這一進來還沒見粽子呢,哪兒能自己先沾血啊。您別為了他開這個戒,不吉利也不值當,您消消氣,消消氣?!?/br> 這人他媽的怎么比傳說中還狠??! 老吳沒有理他,神色陰沉地看向老三所在,不多時老三從喉嚨里擠出一聲嘶啞的驚叫,而后是液體放出的聲音,淅淅瀝瀝。 血腥氣流蕩在巖層里,眾人僵硬地看過來,背上汗毛直豎。 這、這就真殺了? “沒死,嚇傻了,”喬治把老三扔下,拍著手走過來,問老吳,“再走一回?” 旁邊一人突然搭話:“你們是從那邊走的,怎么從后面繞回來了?” 這巖層就華山一條道,他們竟然是從后面繞回來的?! 人皆悚然,不敢置信地看著陰影里的三人。 老吳神情復雜地看他一眼,回頭道:“寧老師,借點兒血?!?/br> 寧昭同從腿邊抽出軍刀,在手里轉了個漂亮的刀花,用刀刃輕輕在左手指腹上劃了一道。她擠了擠,等指腹上出現一點嫣紅,按在了老吳的眉心。 有人吸了一口涼氣:“開天眼……” 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她的血能有這種效果? 薛預澤拿過她的手,把余下那一點點血擦在自己眉心,而后拿了塊棉花出來給她按壓止血,再貼了個創可貼上去。 老吳沒忍?。骸耙粫哼€得切,不用貼?!?/br> 薛預澤沒理他,迎上寧昭同的眼神,解釋道:“我一起去?!?/br> 寧昭同沒說阻止的話,只是向老吳示意了一下:“抓緊時間吧?!?/br> 帝命者,心懷浩然,邪祟不侵。 老吳摸了摸眉心已經干涸的血跡,回頭問寧昭同:“感覺怎么樣?” 頭燈照過來,映出她一張蒼白的臉:“還好?!?/br> 還好。 老吳看見薛預澤和她交握的手。 片刻后,寧昭同問:“當時過玄是什么反應?” “當時人多,她受到的沖擊很大,在療養院待了半年才算正常,”老吳俯身鉆過前面的巖洞,“我的情緒記憶,可能不算很愉快?!?/br> “我和他離得近,”寧昭同示意了一下薛預澤,“可能大部分是他的?!?/br> 老吳一聽就明白了:“過玄跟你聊過?!?/br> 她笑了笑:“你不該瞞著玄玄?!?/br> 老吳也笑:“她肯定要罵我,我上次出去后發誓再也不進來了?!?/br> 寧昭同一聽,神色閃爍了一下,沉默下來。 老吳會意,安慰道:“我也是因為有遺憾沒平才進來的,不僅僅是為了你?!?/br> 遺憾。 寧昭同低眉,薛預澤握了握她的手。 兩個小時后,老吳朝對講機里說了一句,就地修整。 有了前天的奇遇,眾人都下意識地圍著寧昭同坐,除了撿回一命的老三。薛預澤朝她靠了靠,沒想到一下子被她抱進了懷里。 “昭昭?”他小聲道,“怎么了?” “別動,有點難受,”她閉上眼,額頭靠在他頸間,喃喃道,“我好想mama……” mama。 他一下子就明白過來,調整了一下姿勢,轉而把她摟?。骸拔野蜒烈粫喊??!?/br> “不行,”老吳阻止,態度很嚴肅,“我跟你必須保持清醒?!?/br> 薛預澤跟他討價還價:“你清醒就好,我要是有什么事你可以讓人按住我,我” “沒關系,”寧昭同按住他的掌心,神情很柔軟,“我只是有些想mama?!?/br> 想mama。 那些兒時瘋長的對母親的思念,他如今偶然觸碰都覺刺痛,她卻要完整地體驗一遍。 薛預澤鼻尖有點酸,小聲道:“我已經長大了?!?/br> 他長大了,不會想mama了。 “這話咱回去說啊,”寧昭同捏了一下他的臉,聽見老吳悶笑一聲,“思念是生命的延續,為什么長大就不能再思念了呢?” 薛預澤怔了一下。 她笑笑,垂下眉眼。 思念是生命的延續。 可難道她只能以這樣的方式陪在他們身邊? 兩天后,異變突生。 老吳看著漆黑甬道里跌跌撞撞堅定向前的女人,捂住傷口,幾不可聞地嘆出一口氣。 他只能送她到這里了。 往后的路她能走到哪里,都不是他能管的了。 張肅花一個晚上看完了《明光》小說,又花三天補完了《明光》電視劇,本來還心急如焚準備回家看看,結果等刷完《明光》的時候簡直比陳碧渠都盼著寧昭同回來。 老婆他媽真的好牛逼??! 但是寧昭同在小半個月后才有消息,而且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行人急匆匆地下車,張肅在后面護著跌跌撞撞的寧瑱,上樓梯直達干部病房,一照面就是戒備森嚴的兩排警衛。 陳承平從中把封遠英挑出來,上去跟他接洽。封遠英肅著神情把他們一一檢查過,示意邊上人讓開,但還帶上槍開了保險跟了上去。 這群人身上最具威脅的從來不是銳器,而是他們強壯的身體。 沉平莛一見到陳承平,先開口:“失血過多,傷口感染,都處理過了,問題不是很大?!?/br> 陳承平頓時松了口氣,憑她的體質這確實不算什么大傷:“讓您費心。到底出什么事了,不是有專業團隊嗎?” “他們一共二十八個人進去,只有十一個回來,”說到這里,沉平莛神情又嚴峻起來,指了指寧昭同的手掌,“她手上的傷口是自己切出來的?!?/br> 眾人一驚。 陳碧渠無法理解:“夫人自己切的?” 聶郁咋舌:“死了那么多人?” 韓非抿了下嘴唇。 “薛預澤情況好一點,但還沒醒,醒著的兩個都在說胡話,”沉平莛很輕地嘆了一聲,“他們應該遇到了一些不太尋常的事?!?/br> 不太尋常的事。 陳承平哧了一聲,扒拉了一下頭發:“您是說……要聯系一下林織羽嗎?” “不急,”沉平莛往后面漫漫掃了一眼,二三陌生面孔,“把家里人安頓好,等她醒來再說吧。念念留一下?!?/br> 寧瑱應諾,目送幾人出門。 寧瑱晚上十點過才到家,說薛預澤醒了。 家里人都沒忙著問情況,陳碧渠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張肅在房間里等他。寧瑱點頭,但沒急著進去,很緩很長地嘆了一口氣,和酥酥Arancia待了一會兒,起身直接進了浴室。 二十分鐘后,他裹著浴巾進了門,床上昏昏欲睡的張肅恍然驚醒:“念念!” “要先休息還是先把問題問了?”寧瑱笑,把門鎖上,靠近時攜著一陣溫熱濕潤的香氣,“阿娘體質特殊,應該沒什么大問題?!?/br> 體質特殊? 張肅困惑,但沒有急著問這個,看了寧瑱片刻,也跟著笑了一下:“有點嚇著了,現在腿還是軟的?!?/br> “因為沉父君嗎?” “父君——”張肅噎了一下,小聲道,“他也是寧阿姨的男朋友???” 寧瑱失笑:“可以這么說吧?!?/br> 得到肯定的回答,張肅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張了張嘴,最后抬手,把寧瑱抱進了懷里。 一個寬闊的胸膛,一段恰到好處的沉默。 寧瑱知道他未必有安慰之意,卻實在貪戀這段難得空間,壓抑著鼻尖的酸澀,在他肩頭緩緩閉上了眼。 下午的時候薛預澤醒來,相當貼心地撐著病體回答他們的追問,可他在坦陳一切后笑得蒼白,對自己說,念念,我們都太失職了。 【我們都太依賴她的堅定了,看她高居其上,便以之為標為尺……可是我們都忘了問她一句,如果沒有信仰,要如何排解失去的焦慮?】 失去的焦慮。 他抬起手,隔著淚眼朦朧,看著其上數道疤繭。 要如何證明如今美好的新生不是鏡中花水中月?靠guntang的淚還是相貼的心?而對于阿娘,那是更為鮮血淋漓的刻骨銘心…… 張肅似乎察覺到什么,摸了摸寧瑱的后腦勺,放柔聲線:“先休息吧?!?/br> 兩天后,寧昭同醒了,指標都很正常,卻對所有人的問題都付之沉默。 沉平莛按捺著怒氣,回頭迎上一雙雙隱含擔憂的眼睛,又頓時有些感同身受的沉重情緒,一瞬不耐便盡去了。 他示意眾人都出去,坐到她的病床旁邊,握住她的手,沒有出聲。 她看他片刻,緩緩地閉上了眼。 秋光清冷,王幼臨輕手輕腳地進進出出,而他就維持著這樣的姿勢,處理了一個下午的文件。 直到夕光式微。 她出聲,相當突兀,甚至連眼睛都沒睜開:“沉平莛,我活了兩輩子,死了好幾次,還是開始怕死了?!?/br> 他心頭猛地酸了一下,過了片刻才找回嗓音,有些發?。骸芭滤肋€往那些地方鉆?!?/br> “……對,怕死還找死,我也覺得很荒謬,”她笑了一下,睜開眼,聲音很輕,“時間真殘忍?!?/br> 時間真殘忍啊。 令百花盛放,又毫不留情地將之摧折。 他許久沒有這樣洶涌的情緒了,幾乎壓不住淚意:“寧昭同,人就是質本潔來還潔去的,什么也留不下,什么也帶不走,你應該比我更清楚?!?/br> “我以為我比你更清楚,現在才意識到,我只是一直沒有認真想過這件事,”她揚了揚嘴唇,開始無聲地流眼淚,“短暫的圓滿假象真是世上最傷人的東西,就好像所有的美好都是遺憾的前景一樣?!?/br> “……你跟薛預澤說過,見過姹紫嫣紅,便是此生不虛?!?/br> “我……”她哽咽了一下,繼續道,“是,我其實有很多理由的,可是沒有一條能說服自己?!?/br> 只有刀真正挨在身上人才知道是怎樣一種疼痛,半生積攢的從容字句在這一刻如露如電,輕如夢幻泡影。 他喉間發緊,頓了片刻才問出那句話:“怕死?” “什么是死?!”她抬起淚眼,揚聲質問,“我都死兩回了我怕什么死?我怕的是我死了你們怎么辦!又一個個自殺的自殺殉葬的殉葬嗎?!” 他一時啞然。 片刻后,她吸了一下鼻子,低聲問:“我要是死了,你會很難過嗎?” 她要是死了…… 他輕輕扶住她的肩,把她摟進懷里:“別問我?!?/br> 他分明已經見過那么多骨rou離析的死別,也曾自以為看透生死本身,卻發現此刻根本沒辦法設想她的永眠——甚至是一張太快蒼老的容顏。 時間好鈍的刀鋒,割得血rou生疼。 她將臉埋在他懷里,無聲地抖動雙肩,很快就浸濕了他胸前的襯衫布料。 “我沒有隱瞞您的理由,”過玄看起來也有些疲倦,輕輕倚在窗邊,外面一輪明月高掛,“我只是不能以關心的名義逼著我先生說他不愿意說的話。何況,我已經可以預料到這是一場沒有意義的交流,因為你們根本沒有理解的誠意?!?/br> 這是陳承平從過玄口中聽到過的最重的話,但他沒有退讓的意思,雖然話頭還算客氣:“過老師,如果有什么不禮貌的地方,我先向你和小吳道歉。但是你看寧昭同那個樣子,家里人實在放心不下,要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兒,我們也能想想辦法……” 過玄笑了一下,有點發苦:“陳隊長,您不覺得同同的沉默就是在對抗你們帶給她的壓力嗎?” 陳承平愣了一下,張了張嘴,沉默下來。 “留給同同一些時間吧,她拒絕向你們訴說,說明她此刻不需要你們的勸慰和幫助,”過玄頓了頓,“而關于這件事,我能提供的唯一線索是……” 幾人立馬抬頭。 “陳隊長,”過玄笑了一下,有點古怪的笑意,“我先生是1977年生的人,比您還年長不少,您叫他小吳可能不太合適?!?/br> 陳承平幾乎悚然:“你說什么?!” 寧瑱沒有見過過玄的老公,一聽這話,有點茫然地看向韓非:“父親……” 韓非沒有理會他,看了過玄一會兒,開口道:“吳先生看起來,不過三十有余?!?/br> 過玄含笑點頭:“很多人都這么說?!?/br> 又是一段難捱的沉默。 許久,陳承平吸了一口氣:“小、你老公他,應該不是保養得好的事兒吧?!?/br> “他身上有過一些很特別的經歷,我理解不了,也不想多問,”過玄放輕了聲音,輕輕搖頭,“那個地方他曾經去過,也向我發過誓,以后不會再去了。小澤能求動他走這一趟,估計是同同身上有什么他很感興趣的東西……陳隊長?!?/br> 陳承平看著她。 過玄頷首:“你相信世上有長生不老的人嗎?” 韓非猛地將掌握成了拳。 一番話幾如數九寒冬的冷風,吹得屋內所有人汗毛直豎。 天色蒼茫,白云悠悠。 風吹草低見牛羊。 喻藍江罵罵咧咧地鉆進人高的野草里,把地上亂滾的白團子揪起來,一把扔到馬上,警告道:“跟你說幾次了,不許離開我的視線!再這么皮明天就不帶你來了!” 小珍珠把腳塞進特制的小馬蹬里,扯著馬鬃一臉討好:“瓅瓅錯了!Togal明天還帶瓅瓅來好不好?” “少來這套,我跟你媽可不一樣,不慣著你,”喻藍江翻身上馬,把小團子捆在胸前,“明天你跟塔娜一起放羊,我跟阿古達木過來,回去給你帶小兔子?!?/br> “Togal——” “不許叫?!?/br> “Togal!” “煩不煩?” “Togal~” “再吵揍人了??!” “爸爸!” “……說?!?/br> 小珍珠抱住他扯韁繩的手臂,努力搖了搖:“瓅瓅想跟爸爸在一起!” “……” 可惡,這小丫頭跟誰學的。 他清了下喉嚨,再次警告:“那最后給你一次機會?!?/br> “好耶!”小珍珠笑彎了眼睛,安分了,“Togal你真好,草原的景色真好看,瓅瓅喜歡草原,也喜歡你。要是mama也一起來就更好了?!?/br> “我也想你媽,”他輕喝一聲慢慢驅馬準備回去,又低聲提醒,“有人的時候不許叫我爸爸?!?/br> “瓅瓅明白的,”小珍珠感受著馬小跑時的起伏,伸出兩只小手在風里搖擺,“晚上回去想跟mama打電話,可以嗎?” “行。餓不餓?” “餓了哎?!?/br> “那忍一會兒,很快就到了,”喻藍江辨認了一下方向,而后一甩馬鞭開始加速,“坐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