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臣不求生生世世了。(H)
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 陳碧渠吸了一下鼻子,重重地把老舊的鐵門拍上,攏了下領子里的圍巾,回身鉆進霧蒙蒙的玻璃里。 “小陳回來了啊,”說話的是個四十來歲的民警,酒糟鼻,眼神迷離,“說了沒啥事兒,你還不放心,我們擱這兒待多少年了……” 大興安嶺林區的村鎮派出所,轄區里全是腿腳不好的老頭老太太。大雪鋪天蓋地的日子,除了兩位一起值班的老光棍,走出十里地都不一定能見到人影。 邊上另一位看著更年長些,頭發花白,警服外套胡亂擺在邊上:“小陳來坐坐吧,這天兒可冷。喝酒不?這玩意兒下胃里可頂,來一口試試!” 陳碧渠對兩位前輩笑了笑,把大衣外套一件件脫下來整整齊齊地掛好,再換上厚實經臟的常服:“在屋子里待久了不舒服,活動活動也好?!?/br> 酒糟鼻一聽就樂,手肘戳了一下隔壁的同事:“老鄭你跟人小同志學習學習,天天就知道喝酒,你看看你那肚子!” 老鄭嘿嘿一笑,拍了拍肚子:“老子一把年紀,你學學還差不多!” “滾蛋,我有小陳那條件嗎我就學……” 陳碧渠穿過辦公室,從后門離開。而后關上門,踩過院子里厚厚的白雪,進了陳舊冰冷的老宿舍樓。 鎮子就在山邊,派出所可能是三十年前修的了,據稱當年還供過暖,但如今大家都靠電取暖器過日子。他檢查了一下昨天給門窗貼的隔風條,確認沒問題,回身把電熱毯打開預熱,拎起掃把去院里開始掃雪。 天氣太冷,他有意加大了動作幅度,沒掃幾下就感覺到軀干微微發熱。等背心微有汗意了,他停了動作,頷首,看向邊上白雪皚皚的針葉林。 要過年了…… 陳隊長他們都回家了,不知道夫人和小珍珠會去哪里吃年夜飯。 突然后門開了,老鄭探出一張樂呵呵的臉:“小肖給咱們送東西來了!快來吃一口,一會兒全給老高搶光了!” 陳碧渠含笑點頭:“你們先吃吧,掃完就來?!?/br> 小肖是前年社考入職的戶籍警,來自鐵嶺的獨生女,家境優越,父母早早就給在縣里買了房子。小肖姑娘為人耿直爽快,在小陳調來的第一周就表明了心跡,被拒絕后也沒有矯作難堪,反倒以姐自稱,明言“姐罩著你在這地兒橫著走”。 陳碧渠都活兩輩子了,這點人情世故還是懂的,一口一個姐,喊得小肖姑娘心花怒放豪情萬丈。這不,連那么冷的天都攔不住熱情,硬要開四十公里來給值班的便宜弟弟送口熱乎的。 “搶什么呢搶什么呢!你們倆那么大歲數了要不要臉,這是我媽給小陳燉的!”肖雨一臉不爽,護著手底下的食盒,“又不是沒給你們帶!” 老高一邊嗑著瓜子兒一邊笑,二郎腿上下起伏:“你媽給小陳燉的???” 老鄭看著陳碧渠推門進來:“那雪不用掃,掃了晚上也得繼續堆……” 陳碧渠好脾氣地笑了笑,向肖雨打招呼:“肖姐?!?/br> 肖雨一見他就笑,把他拉到電暖器旁邊來,用力擰開不銹鋼的食盒:“我媽給你燉的小雞兒蘑菇,一直熱著呢,快喝一口?!?/br> “謝謝肖姐,”熱氣裹著食物的鮮香撲面而來,陳碧渠吸了一口,“好香啊。幾位也來一點吧?!?/br> 老鄭老高一聽就湊過來了,肖雨有點不滿但沒說什么,于是四人對著電暖器分完了一盅湯,喝得鼻尖都冒細細的汗。 老高把雞rou啃完,將碗里的湯一飲而盡,放了碗豎起大拇指:“你媽這手藝絕了!” 肖雨一聽就得意:“是吧?我姥家傳的!” 老高還在慢吞吞地小口喝著,一邊喝一邊問陳碧渠:“今年回不了家,你老婆沒意見吧?” 陳碧渠把碗放下,呼出一口熱氣,擦了一下鼻尖的汗:“夫人很理解我的工作?!?/br> 這稱呼未免矯情,肖雨聽得撇了下嘴,把碗碟扔到池子里,一聲不小的動靜。老鄭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那你閨女也不想你?!?/br> 陳碧渠聞言失笑:“孩子還不到兩歲,估計不知道什么想不想的……” 老鄭一聽就樂了:“那你呢?你想不想老婆閨女?” 陳碧渠也很坦然:“當然想啊?!?/br> 肖雨搭話:“那你讓她們來看看你啊?!?/br> “她在北京,我們這里又那么偏,來一趟太麻煩了,何況還帶著孩子,”陳碧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等暖和了再說吧?!?/br> 老高附和:“那倒是,咱們這地兒鳥不拉屎的,弟妹那大城市里住習慣的,不得凍壞了?” 老鄭笑了笑,沒說話。 夫人,孩子,弟妹。沒有結婚。北京海淀公安局的刑警,公大畢業的高材生,來東北的林子里當了個片兒警。 肖雨帶著濾鏡都能看出問題,老高還真一點端倪都沒發現。 吵吵嚷嚷的聊了一會兒,過了六點,天徹底黑下來了。一推門外面黑洞洞的,還飄著雪,老高一見,示意陳碧渠:“你把小肖送上車吧,門口那燈還沒來得及修,雖然咱這是派出所,也保不齊有那膽大包天的?!?/br> 肖雨想拒絕,偏頭卻迎上了老高眨了眨眼,話就沒能出口。 老高覺得自己做得沒錯。他也不是一心想讓小陳犯錯誤,跟小肖整個婚外情出來,但小肖這一片癡心,換點兒夜送上車的殷勤總沒問題吧? 陳碧渠自然應聲,摸過旁邊的手電筒:“走吧肖姐?!?/br> 肖雨把包拿起來,陳碧渠前行推開門,狂風凌冽卷入,惹得老鄭和老高齊齊叫起來:“趕緊關門!” 陳碧渠連忙把玻璃門按上,正要回頭撐傘,這時候手機卻響了。 陳碧渠抱歉一笑,肖雨干脆直接把他再推了回去,關上門:“先接吧?!?/br> 老鄭和老高都看過來,見小陳一看手機號碼,白熾燈光下一張俊臉頓時心花怒放,都有點好奇了。 誰??? 如果他們跟陳碧渠夠熟,這個問題根本就不必問。 “夫人!” 肖雨隱約聽到那邊傳來個清越的女聲,語調帶一點淡淡的笑意:“怎么辦啊陳警官,我好像迷路了。天好黑,雪好大,你能來接我一下嗎?” 陳碧渠一下子呼吸都不穩了:“你、你在哪里?” “應該在村口的樹下,司機是這么告訴我的,”寧昭同看了看腳底下在雪里打滾的閨女,又看了看腳邊躺著的大狗,“我的手機電量大概還能撐二十分鐘,你能在我徹底跟外界失聯前找到我嗎?” “當然!”陳碧渠忙道,拎著傘推門而出,“夫人找個避風的地方躲躲!臣馬上就到!” 大門洞開,狂風卷入,激得三人對視一眼,打了一個戰栗。 片刻后,三人裹緊衣服大步追了出去——小陳的老婆真來了! “mama——”小珍珠抱住懷人的脖子,眨了眨剔透的大眼睛,“月月!月!” “月月馬上就到了,”寧昭同蹲下來,溫聲安撫,“小珍珠還記得月月嗎?” 小珍珠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揉了揉懷人的耳朵:“平平!” “平平回自己家里去了,過兩天我們回去就能見到他了?!?/br> 陳承平老爹上個月動了個大手術,他還是想去看一眼。 “平平!”小珍珠點頭,“婷婷!” 寧昭同沒忍住笑出聲來,摸了摸女兒的頭:“好,咱們回去就找婷婷。那羽羽和非非呢?” “羽羽!非非!”小珍珠開心地拍了一下手,“羽羽!” “小珍珠更喜歡羽羽嗎?” 小珍珠笑彎了眼睛,撲進她的懷里。 寧昭同柔和了眉眼,摸了摸女兒柔軟的頭發。 林織羽長得漂亮,連貓都更喜歡他,何況小珍珠的輔食一直是他在喂的,女兒更親近他也是常理。 突然大片的黑暗里出現一個光點,懷人立馬警惕地豎起耳朵,寧昭同安撫地拍了拍狗狗的腦袋,試探著揚聲:“潛月?” “夫人!”陳碧渠快步跑近,調暗了手電筒,呼吸蒸騰出白煙,“夫人!” “月月!”小珍珠叫了一聲從寧昭同懷里掙出來,撲過去抱住他的腿,“月月月月!” 陳碧渠看著腿上的小人,眼睛都笑彎了,連忙把她抱起來:“小珍珠!” “月月!”小珍珠湊上去親了他一下,笑得甜甜的,“抱,親親?!?/br> “好,親親,”他輕輕吻了一下女兒柔潤的小臉,把圍巾給她掖好,看向寧昭同,“夫人冷不冷?沒有開車過來嗎?” “這個路況不敢自己開,飛機過來的,”寧昭同笑,示意了一下他身后跟過來的幾個光點,“同事?” 陳碧渠回頭一看,連忙招呼:“肖姐,高哥,鄭哥,這是我夫人寧昭同。夫人,這三位是派出所的同事?!?/br> 肖雨瞅著樹下站著的高挑美女,心里有點酸。 寧昭同含笑,把狗繩換了只手握著:“各位好?!?/br> 幾人陸續回應,老高訕訕地搓了搓手。 肖雨轉開視,看著陳碧渠懷里的小姑娘,有點按捺不住喜歡:“你女兒好可愛啊,叫什么???” “小珍珠!”小珍珠聽懂了,但還不能很好的組織句子,睜著大眼睛,“瓅瓅!” 陳碧渠解釋:“大名叫寧瓅,小名叫小珍珠,快兩歲了?!?/br> 老高驚訝:“跟弟妹姓???” 寧昭同笑笑,老高連忙打圓場:“那么冷的天兒,別跟這兒雪地里聊了,回所里再說吧!” 肖雨沒敢多留,再逗了兩句小珍珠就開車回縣里了。老鄭老高一前一后打著手電筒,陳碧渠抱著孩子,寧昭同則牽著懷人。 后面的老鄭瞅著瞅著突然問:“這是高加索吧,那么大個兒?!?/br> 寧昭同笑,腳步有點不太穩:“對,高加索?!?/br> “這狗城里不讓養吧?!?/br> “朋友的狗,一直養在沉陽郊區,我帶出來溜溜的?!?/br> “這狗要真養在北京就憋屈了,”老鄭嘖了一聲,“要不你問問你那朋友,讓小陳幫他養得了,還能每天放山上跑一圈兒……” “高加索還好,本來就不怎么愛動彈……” 陳碧渠輕笑,用晉地官話問她:“將軍愿意嗎?” “你真要養???”寧昭同有點驚訝,又笑,“問題不大。他說他主人是我,狗主人是他,那算起來狗主人也是我。所以他愿不愿意不用考慮,我說了算?!?/br> 將軍這話真是。 陳碧渠失笑,把懷里開始犯困的閨女抱得更穩了一些,跟著老高進了門。 鎮上里沒什么娛樂,基本入了夜大家就各自玩手機去了。老鄭把水槽里的碗筷洗了,老高也催著陳碧渠趕緊收拾一下床鋪,說前頭活他們來就行。 陳碧渠道過謝,先燒了壺熱水給小珍珠擦了擦臉和手腳,然后把她放到電熱毯最暖和的地方,輕手輕腳地蓋上被子。一出門正碰上寧昭同洗漱回來,手里還端著要給懷人喝的水:“還不歇嗎?” “夫人先進去吧,小珍珠已經睡著了,”他揚了揚手里的東西,“我去灌個熱水袋?!?/br> “哦,好,”她點頭,又道,“瓅瓅對光線敏感,我先把燈關了,一會兒你進來的時候注意下腳下,別被懷人絆倒了?!?/br> 他笑,上來輕輕抱了她一下:“好?!?/br> 寧昭同把拖鞋踹了,睡到床里面,把女兒輕輕摟進懷里。小珍珠無意識地蹭了蹭她的前懷,她低頭把女兒抱起來,將額頭抵在女兒的額頭上。 稚子身上淡淡的奶香,聞得她幾乎瞬間就來了困意。 不多時,陳碧渠推門進來,飛快地將門按上,抖了抖頭頂和肩頭的碎雪。他脫了外套,將身上捂得暖和些了才脫了鞋鉆進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朝最暖的一團靠近。 寧昭同已經有點迷糊了,抬手跨過女兒的腰握住他的手臂,小聲道:“冷不冷?” “臣已經習慣了,”他也小聲回,“夫人冷不冷?讓小珍珠睡里面吧?!?/br> 里面…… 她稍微清醒了一點,點頭,輕手輕腳地把女兒搬到床最內側。她偏過身把女兒護在臂彎里,而背上立即貼上來一個厚實guntang的胸膛,他伸出手攬住她的腰,把臉埋進了她的后頸。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熟悉的、馥郁的香氣。 她握住他的手掌,將手指介入他的指間。 溫暖的床鋪,厚實的被子,腿邊熨帖著的熱水袋,愛人沉緩的心跳和女兒安謐的睡顏……縱然簡陋了些,在這天地負雪的冬夜,卻也有些難言的溫馨。 她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指:“沒想到我會來吧?” 他執著著不肯離開,哪怕發絲的阻隔讓他呼吸都開始困難:“嗯,臣很驚喜?!?/br> “早就想來看看你了,沒想到今年會那么忙,”她確認女兒沒有轉醒的跡象,聲音稍微放大了一點,“你這里條件也太艱苦了,準備待多久???” “至少兩年吧?!?/br> “那么久啊,”她有點苦惱,“這個職稱咱們一定要評嗎?而且本來不是說房山嗎,你這出省都不說了,一來來個東北老林子,我都沒辦法經常來看你……” 他指尖微微一勾,安撫道:“兩年很快的?!?/br>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他聽見了,連忙又道:“家中有人陪著夫人,臣也沒什么放不下心” “說什么呢!”她擰他一下,打斷他,“這時候說這話,你成心氣我是吧?” 他悶笑一聲,湊得再近了一點,磨蹭著她柔軟的臉側:“夫人……好想夫人?!?/br> “你才不想我,”她小聲抱怨,“說走就走,一走就要走兩年,一問原因還糊弄我,說什么自己要評職稱……” 他心頭一頓。 夫人她都知道。 也是,即便是需要基層經歷,他也不該從北京來到那么偏遠的外省山區。 他眼里神色微微一暗,不搭話,卻探身輕輕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惹得她壓抑著輕呼一聲。她正要表達意見,一只手卻靈活地從腰間鉆入,很不規矩地朝上游移,握住了她柔軟飽滿的胸乳。 她輕喘著按住他的手,無奈地笑了下:“孩子在呢?!?/br> “小珍珠一直睡得很沉,”他低聲道,嗓音壓在喉間有些顯啞,精神無比的下身已經抵在了她的屁股上,“臣好想夫人,可夫人不信,臣只能向夫人證明證明了?!?/br> “……小混蛋,”她嘆氣,拿起他的手,輕輕咬了下他的指尖,“感覺自己是送上門來讓你欺負的?!?/br> 指腹被唇齒分隔,濕潤溫熱與干燥冰冷的強烈對比,他一下子呼吸都亂了,甚至顧不上反駁一句。他吻著她的耳畔,雙手撫上柔軟的肌膚,熟練地挑動她的情欲,聽見她越喘越急。 直到隔著內褲都能感覺到她的濕潤,他將她細細的腰肢按在自己的腰腹上,挺身頂了進去。 她含著自己的食指關節,不肯叫出聲來,肢體卻已經隨著他的進入舒展開來。 床是鐵架子,一搖就響,他不敢動作太大,便只能小幅度地磨蹭。然而這樣的頻率實在太磨人了些,她忍了片刻忍不住,開始輕輕搖動腰臀迎合他。 他察覺到了,低低一笑,握住她的腰調整了下角度,重重地頂向她最要命的地方。她被這一下撞得差點叫出聲來,他連忙用了點力捂住她的嘴,而后將手指伸向她的唇齒之間。 她含著他的手指,一邊控制著將從唇角流出的唾液,一邊勉力承受著他刁鉆的侵犯,很快連大腿都開始顫抖起來。他感受到了,咬著她的耳朵加快了速度,這下床到底還是響起來了,甚至和著肌膚相擊的沉悶聲響。 guntang的體溫,蒸騰起來的汗意,不敢咬合的牙齒,從結合處炸裂開的快感……到高潮時她含糊地發出了一聲哭腔,快感強烈到都有些窒息,于是不得不如溺水者一般探出頭來,讓潮紅的臉將濕氣散發出去。 他急喘著射在潮濕的甬道里,在她汗津津的后脖子上落下纏綿的吻,一路往下。 直到那個紋身。 郁郁乎文哉。 他三歲就會背這句話了,子曰“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謂周禮法二代而成,文采繁盛,故而從之??伤麖膩矶紱]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為一個可笑的理由,那么厭惡這句先賢之言。 他頓了片刻,將唇齒覆上去,吮了一下。 她輕輕一顫,開口,聲線也是顫的:“潛月……” “夫人,”他語氣停得很急,尾音咽在喉嚨里,又很緩地重復了一句,輕若嘆息,“夫人……” 夫人,夫人。 “臣不求生生世世了?!?/br> 他輕聲道。 他不再奢求天地鬼神能再眷顧于他,讓他能生生世世陪在她的夫人身邊。 “臣只想要夫人再無遺憾?!?/br> 他因遺憾而來,自然不愿她再有遺憾。 “愿夫人此生能萬事順遂,除此之外,臣別無所求?!?/br> 他別無所求。 于是,一萬年太久,他只求朝夕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