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你是盼著我半夜起來找水淹死在馬桶里吧?
“她說北京空氣不好,以后遇上霾天,孩子只能在家里扒著窗戶往外看,”薛預澤坐到他對面,杯子放下,幾乎沒有什么聲響,“看得出來,她應該想了很久了?!?/br> “估計不成吧。她調過來倒是不難,小韓還上學呢,總不能讓他從北京考研來昆明,”陳承平摸了下鼻子,“小陳肯定也有意見?!?/br> 薛預澤一聽就笑:“陳隊長,您對著我不用避諱那么多,能阻止寧老師的肯定不是太師和小陳警官?!?/br> 陳承平被說得還挺不好意思的:“我們這、體制里的人,總歸有點兒忌諱提他名字,何況還在這關頭,是吧?” 薛預澤倒也理解,沒有多糾結:“五天前他給我打了個電話?!?/br> 陳承平一愣:“他給你打電話?” “是,我也沒想到會接到他的電話,當時北京時間已經接近凌晨一點了,”薛預澤握著咖啡杯,“他應該的確是很忙,背景聲音聽著有點吵。我說明情況后,他只讓我安撫好那幾位央視的記者,讓我不用擔心,然后就掛掉了?!?/br> 薛預澤頓了頓,繼續道:“美國那邊放人放得很干脆,還同意把德里亞這樣的犯人打包一起送給中國……寧老師是很重要的人質,否則他們不會頂著那么重的輿論壓力還拖了那么多天,我不太明白為什么他們就放人了?!?/br> 究竟是什么樣的條件,讓他們近乎迫不及待地釋放了她? 沉平莛還真伸了這么長的手,陳承平心里有點復雜,搖頭:“你都不清楚,我就更不清楚了?!?/br> 薛預澤補充:“還有一件事:德里亞說楊云建是死在寧老師手里的,在她被關押的期間?!?/br> “?”陳承平驚了,“她把楊云建弄死了?” “還是在關押期間,”薛預澤強調,“美國人很看重執法部門的尊嚴問題,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殺了楊云建,算是很挑釁的行為?!?/br> 陳承平懂他意思了:“你是說,接她回來的代價應該不小?!?/br> 薛預澤點頭,道:“寧老師好像不太愿意聊起關押期間的事情,身體狀況也不太好。我傍晚就要回北京,其他事情估計就要靠您問問了?!?/br> “行,我找機會問問她。這次真是辛苦你了,跑那么大老遠一趟,累不說,工作也耽誤了……” 薛預澤笑:“您太言重了。該我謝謝寧老師才是,這回可真讓我見世面了?!?/br> 這調侃有點地獄,陳承平跟著笑了下:“她還生著病,真不想說我不敢逼她,反正人已經回國了,以后慢慢問也不打緊吧?” “當然是人重要,養好身體再聊也不晚,”薛預澤很懂事地表示了理解,把咖啡喝完,起身,“之后的事,就拜托陳隊長費心了?!?/br> 寧昭同果然不太想說,一提起相關事情就哼哼唧唧的,陳承平沒轍,把老婆壓進懷里,認命了:“不想說就不說吧,反正老子也不太想聽?!?/br> 她高燒倒是退下來了,但被鼻塞咽痛與肌rou酸軟折磨得精疲力盡:“我真不是想瞞著,我沒力氣聊,難受死我了……” “知道你難受,我也難受,不信你摸摸,我心疼得要死?!?/br> 手被按在一個堅實的胸膛上,她直笑,但眼睛還睜不開:“都怪薛預澤這狗東西,忘了上飛機前給我整顆輝瑞,等我好了我要先罵他倆小時?!?/br> “差不多得了,得便宜賣乖是吧?”陳承平都氣樂了,“媳婦兒,你知道一個隨時能入境中國的醫療團隊有多難找嗎?那都不是錢的問題,不是我說,人家對你可是真仁至義盡了?!?/br> 她不滿:“你就幫著他!” “少跟我這兒胡攪蠻纏的,”他捏了一下她的臉,“這嬌你跟他撒去,我這種厚道人聽不得這么混賬的話?!?/br> 她氣呼呼地咬了他一口:“成天氣我?!?/br> “誰讓你慣著?”他明擺著恃寵而驕,探頭討了個吻,“你準備什么時候回北京?” “趕我?” “誰趕你了。我這兒明天就得回去一趟,再過來也只能看你兩眼,”他解釋,“你要是留在昆明,得換個人來伺候你?!?/br> 她迷迷糊糊往他脖子里蹭:“你說傅東君還是togal?” “都行,你要誰伺候?” “……你讓togal來照顧我,你是盼著我半夜起來找水淹死在馬桶里吧?” 陳承平忍了忍笑意:“不至于啊。那讓傅東君來?” “師兄……算了,”她搖頭,“他肯定問東問西的?!?/br> “嚯,傅東君都看不上了,那我給你整個專業的。我讓遲源兒過來,遲源兒還記得吧?” “說什么呢!”她笑罵一聲,“德里亞是后天被轉到北京?” “好像是?!?/br> “那我跟他一起,”她打了個哈欠,“正好,看看能不能問出點兒什么?!?/br> 他有點擔心:“后天就走,你身體受得了嗎?” “不發燒就沒事,”她小聲嘀咕了一句,在他胸口找了個舒服的地方,蹭了蹭,“行了,明天再聊,睡覺?!?/br> 直升機轉監,從昆明直飛北京。 荷槍實彈的獄警坐到兩邊夾著兩人,臉上神色嚴肅冷靜,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但半個小時后,右邊那位小哥小聲問寧昭同:“你要喝水嗎?” “好啊好??!”寧昭同連忙點頭,“謝謝你!” 怕半路想撒尿不方便,寧昭同一直忍著渴意,但她這病程還沒結束,不喝水簡直難受得像條大太陽底下的魚。 一瓶水喝了大半,寧昭同問旁邊閉目養神的德里亞:“papa,要來點水嗎?” 德里亞看她一眼,搖了搖自己的手銬。 寧昭同把剩下的都喂給他,一邊喂一邊慢悠悠道:“你有想過,你第一次來中國,是以這樣的方式嗎?” 德里亞沒有搭話,而寧昭同也沒有再問,向右邊的小哥再道了句謝,把空瓶子交給他。 小哥接過來,小聲問:“他是你爸爸?” 這美女不像混血啊。 “哦,不是,”寧昭同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但也沒解釋太多,“還有多久才到???” “一個多小時吧,”小哥看了看她,“你要跟這老頭兒一起嗎?” “我的家人會來接我?!?/br> “哦,行,他們找得到地方吧?” “應該可以,”寧昭同點頭,“實在不行我打車回家也行?!?/br> 小哥不知道為什么被逗笑了:“飛這么多次還沒見過你這樣的,下飛機能往家里趕?!?/br> 寧昭同笑:“是,要感謝你們領導讓我蹭這么一趟……” 兩人聊得開心,左邊的獄警看了一眼,沒有阻止。 一個半小時后,寧昭同忍著肌rou酸軟從看守所大門走出來,還沒看清人就被陳碧渠抱了個滿懷。 “夫人!”陳碧渠也不在意人來人往的打量,一聲呼喚出口眼眶都有點紅了,“還好夫人沒事……” 有人抱著,寧昭同全身體重都壓上去了,抬手摸著他的后腦勺,小聲安慰:“我沒事兒,就是感冒了,身上有點沒力氣。沒想到這趟去了那么久,還好你還沒調走……” 他把手收緊了一些:“臣不去了?!?/br> 她愣了一下:“???怎么又不去了?” “臣不是真需要什么基層經歷,只是怕被那些人一直盯著,”他小聲解釋,“現在德里亞都被抓住了,國內的人就沒必要忌憚了?!?/br> 寧昭同懂了,用力掐了他一把,疼得他差點跳起來:“夫人!” “誰讓你去查的?怎么膽子就那么大,人家在暗你在明,你一個人就敢找上去是吧……” “夫人……”陳碧渠有點無奈又有點心軟,握住她的手,“臣給夫人道歉。我們先回家吧?” 寧昭同橫他一眼:“回家給我好好解釋解釋!” 把寧昭同送走的當天,陳承平接到了一個從北京來的電話,私線,來自一個他本以為這關頭會很忙的人。 “陳隊長,多有打擾,”沉平莛聲線里帶著淡淡的笑意,“她已經安全到家了?!?/br> 陳承平從椅子里坐起來:“首長好!是,她剛給我發了消息?!?/br> “打這個電話,是想問一問你當天的情況,”沉平莛語速不快,“你是第一個知道她失聯的吧,當時在家里問過嗎?” 陳承平一聽心里就開始犯嘀咕,心說剛剛炫耀了一波受寵順序就要來興師問罪了嗎,倒也不敢放肆,很恭敬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她跟我說二十四小時報一次平安,我心里不踏實,問得也很勤……” 沉平莛很有耐心地聽完,問道:“你是說,她在失聯之前就告訴你,會二十四小時報一次平安,還說自己有不太好的預感?!?/br> “是?!?/br> 果然。 沉平莛若有所思,指腹磨蹭了一下手底下的紙張。 她應該是發現過一些端倪了。 陳承平心里不踏實:“首長,德里亞都跟著一起回國了,這事兒算結了嗎?這次真的得虧您費心照顧,如果” “那些話就不提了,”沉平莛截了他的話頭,問道,“你有我的聯系方式嗎?” “啊,她給我推過您警衛的微信,”陳承平扒了一下頭發,“但當時周圍風言風語的,不敢打擾您……” 沉平莛蹙了一下眉毛,倒沒在這關頭說責備的話:“以后她有事,可以打這個電話?!?/br> “是?!?/br> “不用挑時間,也不用怕影響我,有事就可以打,”沉平莛強調,“她的事在我這里是優先的,比所有事都優先?!?/br> 所有。 陳承平心里微微一澀:“……是?!?/br> “陳隊長?!?/br> “您叫我名字就行?!?/br> “陳隊長,”沉平莛淡淡一笑,“零六年在文山州,你還救過我一命?!?/br> 零六年文山州。 二十年前的大火好像又燒到了眼前來,陳承平握緊了手機,笑:“沒想到您還記得我。不過您這話太過了,那次要不是您有辦法,我們都得折那兒,是您救了我一命還差不多?!?/br> “尋常隊伍沒有你們的執行力,”沉平莛道,“尋常隊伍也未必會信任我?!?/br> 這話給陳承平都說不好意思了:“這您太言重了……” “那就算一起掙了條命出來,”沉平莛輕笑一聲,終于直入主題,“陳隊長,你和我都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那當年合作愉快,現在不應該還比不上當年吧?!?/br> 陳承平老臉一紅:“首長,我這、哎,是我顧慮太多了,我……” “也是我的問題。一家人平時交流太少,讓你有顧慮?!?/br> 一家人。 陳承平撓了下臉,道:“以后有什么事情,我肯定及時向您匯報?!?/br> “匯報就算了,她不喜歡我一直盯著她,”沉平莛輕輕搖頭,而后向他告別,“等德里亞的事了解了,你回北京,我們再聊聊吧。陳隊長,我先掛了?!?/br> 五天后是周末,也是約好去見沉平莛的日子,大病初愈還上了兩天課的寧老師早上八點就爬起來了,收拾了自己整整三個小時。 精致考究的妝容,剛洗過的長發,V領開叉的紅裙,內衣上散發的淡淡幽香,悉心搭配的配飾與高跟鞋。 寧昭同在鏡子面前轉了一圈,自拍了一張,嘆道:“這不把老男人迷死?!?/br> 韓非站在門口:“今晚不回來了嗎?” 寧昭同立馬沖過來親了他一口,然后再一手撈過一只貓一邊親一下:“明兒或者后天回,不想做飯叫外賣。走了啊寶貝兒!別太想我!” 一陣香風拂過,門開了又關,Arancia甩著尾巴回來,跳進了韓非懷里。 韓非失笑,摸了一下臉上濕潤的痕跡。 寧老師今天容光煥發,封遠英都沒好意思多看,她發現了,于是更為自得,推門的腳步都是雀躍的:“沉平莛,快——” 寧和忠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寧、同同?” 寧昭同臉色立馬拉下來,看向慢慢下樓的沉平莛:“他怎么在這兒?” “嚯,今天穿得那么好看,”老男人先贊了一句,過來拎過她的包,俯身幫她脫了鞋,才牽著她慢慢走過來,“要現在解釋還是氣一會兒再解釋?” “我看是你成心氣我,”她不滿,甩開他的手自己坐到獨立的沙發上去,“你見他干嘛叫我來,想勸和是吧?” 寧和忠一臉尷尬:“同同,這個,我畢竟是你大伯嘛……” “我為什么要勸和,給自己找個大伯?”沉平莛很輕地笑了一下,“說是巧合怕你不信。我前幾天就約了你,寧廳長今早說要過來。是冒昧了些,讓寧廳長給你道個歉吧?!?/br> 有梯子下寧和忠自然要下,哪怕是跟侄女兒道歉這種聽起來很沒面子的事:“對不起啊同同……” 寧和忠姿態放得低,寧昭同也懶得一直發脾氣,包放邊上起身上樓:“睡覺去了,聊完再找我?!?/br> 沉平莛看著那截搖曳在裙擺下的白腿,等她消失在二樓盡頭,才收回目光:“說吧?!?/br> 寧和忠賠笑:“好,好,是這樣的沉總……” 無疑,寧和忠是來欲求媚進的,但他上次交給自己的東西的確是幫了自己不小的忙,沉平莛也不是不能給點耐心。一席話聽完,沉平莛低頭喝茶:“怎么以前沒想過來找我?” “以前一是沒門道,二來……”寧和忠不敢提自己功勞,干笑了兩聲,“這,同同能有福氣在您身邊待著,我們看著也為她高興,更不好來惹您的眼是不是……” 這話倒是說得漂亮。 只是,要真是為了她著想,今天就更不該來了。 沉平莛看得分明,不過也懶得多刺寧和忠一句:“你今天沒有來見我?!?/br> 寧和忠一愣,而后忙道:“是,是?!?/br> “把跟她的關系藏好,也提醒一下你那幾個兄弟,”沉平莛示意了一下樓上,“尤其是她爸?!?/br> 寧和忠連聲應了,又苦著臉:“書記,我們對不起同同,但她畢竟是寧家人,我們是她的血脈親人啊。說實話,她父母這些年一直都很愧疚,想彌補彌補……” “她缺親人嗎?” “……這……”寧和忠擦了一下汗,“有您關照……” “不要管她的事,”沉平莛淡淡看他一眼,起身,“你去吧,回去收拾下東西?!?/br> 收拾東西? “是,我知道了!”寧和忠大喜過望,“那沉總您忙,您忙?!?/br> 半個月腥風血雨來回好幾遭,沉平莛最想的就是能埋在她懷里睡一覺。寧昭同自然也不急著聊那些晦氣事兒,卸了妝洗了澡出來,摟著他鉆進被子里,一起睡了個很長的午覺。 午后三點,她先醒過來,盯著天花板,放空了一下思緒。 片刻后,聽見他出聲:“醒了?!?/br> “嗯,醒了,”她翻身,把臉埋進他懷里,“想了會兒上個星期的事?!?/br> 他輕柔地梳理著她的長發:“都回國了,一直念著做什么?!?/br> “之前一直都沒想,來你這兒了才有心情想想,”她聲音悶悶的,“可能潛意識里感覺你這里很安全,像回家了一樣?!?/br> 回家。 她明明是有自己的家的。 想起那個倦鳥歸巢的比喻,他心頭微微發熱:“嗯,你回家了?!?/br> 她低聲道:“這幾天晚上睡到一半醒過來,偶爾以為自己還被關著,忍不住有點害怕?!?/br> 他收緊手臂:“他們沒折磨你吧?” “就是每天提審,沒用刑。問也問得不怎么認真,我胡言亂語他們也不追究?!?/br> 胡言亂語。 他失笑:“看來編得很有水平?!?/br> “這倒是,”她抬起臉來,“半真半假,我自己都要信了?!?/br> “問的什么話題?” “那當然是我十年前一見鐘情的救命恩人??!”她理直氣壯,又笑,捧著他的臉親了一下,“得給你發個錦旗,‘多次救我狗命’?!?/br> 促狹的笑話,他想嘆氣又想笑,最后揉了揉她的后腦勺:“以后能不能少讓我救幾次?” 她眼神黯淡了點,小聲道:“對不起?!?/br> “不要道歉,我是怕你出事,沒有責怪的意思,”他聲線更柔和了些,移開話題,“真的還記得我十年前的樣子?” “……不記得了,”她倒也老實,“對你來說是十年,對我來說都五十年了?!?/br> 五十年—— 他喉間哽了一下:“也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