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他們在討論掃帚社會學。
“但對于你來說,你無法通過任何方式真正關涉到那個世界,所以,我所做的一切對你都是完全沒有意義的。甚至,對于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一樣如此?!彼^續道。 他幾乎感覺到戰栗,為她鮮血淋漓的坦然:“同同……” 你所珍視的一切沒有一個人會在意,甚至絕大部分人只會詬病你在做擾人的囈語。 “師兄,一個人說自己要改變世界總是傲慢的,但,一個人說要改變自己,那或許并不是一件難事,”她轉過臉,認真地對上他的視線,“于是,我所做的一切或許于世界無關痛癢,但于我本身,內部已經天翻地覆了?!?/br> 傅東君聽懂了,卻更覺鼻尖酸澀:“不會絕望嗎?” 你拼盡全力也換不來世界的一瞥,不會喪失意義感嗎? 她抬手,很輕地揉了一下他的臉:“那就當我是西西弗斯吧。既然巨石注定要滾滾下落,還在意它做什么?我看一看下山的風景,這時候,是整個世界在取悅我一個人?!?/br>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肯定很扭曲,想笑又忍不住想哭,最后放棄了,把臉埋在她肩頭,抽泣著說:“我、我本來想安慰一下你,怎么你把我弄哭了……” “那說明師兄還保持著一顆柔軟的心靈和對哲學的熱愛,所以才被我這么輕易地打動?!彼?,眉眼彎彎。 “你說得好黏糊……” “嫌棄我?” “沒有!” 寧昭同輕笑,摸了摸他圓潤的后腦勺:“還有一個事,師兄,你知道我身上也做過那種實驗吧?!?/br> 他抬起臉,眼里還有濕潤的痕跡。 “這話我不跟別人說,但你肯定懂,”她抬眼又垂眸,睫毛起伏兩次,“既然來日可數,那我也能向死而生……我愿意用余生,留下一些足夠精彩的東西?!?/br> 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牡丹焦骨,她會開得足夠艷的。 寧昭同抱著平板看文獻看到一點才等到窗戶的動靜,回頭,正看見陳承平一臉驚訝,壓低聲音對她道:“還沒睡?” “在等你?!?/br> 他心頭微微一動,洗了個手摸到她邊上:“有事找我???” “沒有,就是想跟你一起睡,”她頓了頓,“工作很忙嗎,加班到現在?!?/br> 陳承平不敢說自己在外面溜達了兩個多小時,縮進被子里,抱住她的腰:“跟那司機耗了太久了?!?/br> “他不肯說嗎?” “沒,他說自個兒就是收錢辦事的。那我們肯定不信啊,收錢辦事兒讓你停你不停,不活該挨這一槍嗎?” 她追問:“誰雇傭的他搞清楚了嗎?” “讓武柯去查了,估計過兩天才能有消息,”他不想聊了,收緊手臂,“不早了,先睡覺吧?!?/br> 她凝視他片刻,輕輕點頭,把額頭靠在了他胸前。 長夢擾擾。 她果然睡得不太踏實,眉頭一直微蹙,而陳承平更是沒什么睡意,盯著她纖長的睫毛出神。 她有奇怪的秘密。 他記得那時候在北京,過玄說讓傅東君去問問,看她愿不愿意把一個很長的夢境告訴傅東君,那實在是有些不同尋常的措辭。 而今晚,她和傅東君在會議室的轉角處,更是聊了自己完全聽不懂的話題。 四十歲,商朝人的墓葬,饑荒,另一個世界。 明明是荒謬絕倫甚至應該直接拋到腦后的東西,卻因為她一句“向死而生”,擾得他心緒紛亂。 他想起聶郁說她曾經因為精神疾病嘗試使用LSD……致幻劑。 致幻。 她突然開口,發出了兩個奇怪的音節。陳承平一驚,看將懷里人眼皮顫動,底下的眼球不安地迅速轉動著。 她再次重復了一遍,他湊近了,試探著問:“寶貝兒,你說什么?” 她嘴唇翕動擲出一大段富有節律的句子,他完全聽不明白,但飛快地按下了戰術手表的錄音功能,完完整整地記錄下她的夢話。 幾分鐘后,聲息漸消。 半小時后,她突然又叫了一聲,還是最開始那兩個音節,他猜測可能是一個人的名字。 此后就基本消停了。他休息了大概兩三個小時,五點過的時候輕手輕腳地起床,回自己的房間洗漱。 自己晨練一小時,集合讓小兔崽子們晨練一小時,上午就自由活動了。他看了一眼時間,八點鐘,北京時間才兩三點,心里略微有些異樣。 說不上急,卻有點著不了地。 下午一點的時候武柯打電話過來,陳承平還以為查出什么了。結果昨天的事暫時還沒有眉目,是通知寧昭同,德里亞把見面時間推遲到了一周以后。 “一周以后?他什么事要耽擱那么久?”寧昭同擰起眉毛,“不然給他施施壓,反對武裝都駐扎在一百公里外了,他成心的吧?!?/br> 武柯還算冷靜:“應該不是找借口,聽說他們內部出矛盾了。就算他真反悔也不用擔心,他們公司正在比沙建基地,負責人和他不合,我們找負責人也是可以的?!?/br> 比沙,那已經是反對武裝控制的地方了,德里亞的集團竟然已經深耕到這個地步了? 寧昭同問:“負責人是哪位清楚嗎?” “叫什么stinna,一個紅頭發的中年女人?!?/br> 竟然是她。 “顧問認識嗎?” 她頓了頓:“算認識吧,北歐裔,性格很暴躁的一個人?!?/br> “她跟德里亞關系怎么樣?” “太久了,這些我就不清楚了?!?/br> 武柯也沒有失望:“好,那我們這邊再收集一下信息。您好好休息幾天,有消息我會及時告知您?!?/br> “好,武參贊辛苦?!?/br> “不辛苦。我就先掛了,寧顧問您自便?!?/br> 確認電話掛了,傅東君抬著掃帚問她:“怎么說,要不要勞逸結合一下?” 寧昭同忍不住笑:“這是顧問該干的活嗎?” “你就說去不去吧?!?/br> “去!”她上來拿過掃帚,對陳承平示意了一下,“隊長繼續勤政吧,我打掃衛生去了?!?/br> 下午三點,基地后勤傳來消息:“參謀長,這不是活語言?!?/br> 陳承平立馬坐直了:“什么意思?” “意思是這不是現在還有人使用的日常語言,世界上已經沒有人把這種語言當母語了?!?/br> “那這是什么語言?” “還在跑比對,”后勤那邊鍵盤敲得噼里啪啦,“您除了這段音頻還有其他信息能提供嗎?比對死語言庫需要花一點時間,還得跟高校接洽……” 陳承平抿了一下嘴唇:“沒有?!?/br> “那您不急吧?” “不急?!?/br> “好,您不急就行,最晚明早能跟您說結果?!?/br> “行,你們辛苦一下?!?/br> “分內之事,那我掛了啊參謀長?!?/br> “你掛了吧?!?/br> 陳承平放下電話,把腿搭在桌面上,有點出神。 死語言。 她說夢話竟然使用了一種滅絕的語言?怎么可能。 他不免又想起昨天她跟傅東君聊的話題。 另一個世界,四十歲,商朝人殉坑。 ……怎么可能,太荒唐了。 突然電話又響了,陳承平連忙接起來,還是基地后勤那小哥,說話語氣激動得都有點不穩:“參謀長!結果出來了!” “這么快?” “得虧我們這邊有個同志調整了比對順序——我先跟您說結果吧,這還不能算是死語言,推測大概率是上古漢語!” 陳承平心頭一震:“什么?” “上古漢語!您這是哪里來的錄音啊,這也太離譜了,而且和現代重構的版本還有差別……” 陳承平都聽不下去了。 上古漢語。 上古漢語,商,秦,嬴政。 “參謀長?參謀長您還在嗎?” “哦,在,”陳承平回過神,“那這話說的是什么你知道嗎?” “那工程量可能有點大了,得找幾個語言專家仔細分析,這相當于文言文……” 陳承平明白了:“你們慢慢做,不急?!?/br> “您不急就好……還有一個事,那個,參謀長,”后勤小哥遲疑了一下,還是道,“不知道您這個錄音來源能不能說???高校那邊問出處,可能是想知道更多背景信息,比較好分析?!?/br> 陳承平關上自己的單兵終端:“暫時不行,你跟他們解釋解釋?!?/br> “是?!?/br> “我先掛了?!?/br> “是!” 再坐了一會兒,陳承平推門下樓。 出乎意料,寧昭同竟然還在掃地,不過看那狀態基本等于和傅東君一起摸魚。兩人就在籃球場邊上,掃兩掃把沙子,然后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戳完再掃兩下,接著點評幾句場內形勢。 倆小猴子似的,都給陳承平看樂了。 “哎哎哎,不是說好停戰嗎?咱們協定都簽了,”傅東君拿掃把擋住寧昭同的一戳,不滿,“你怎么一點信用都沒有,還能不能處了?” 寧昭同笑,收回又戳出,角度相當刁鉆:“協定就是拿來撕毀的,什么歲數了還那么天真?!?/br> 傅東君險險擋下,怒了:“是不是文明人???一點契約精神都沒有!” “勢均力敵的兩方之間才能談文明,”她還來勁,一抬下巴,揮出了一個連招,“你又打不過我?!?/br> “?” 傅東君還真就準備證明一下自己了,退后半步,氣概從容地將掃把挽了一個漂亮的槍花。而后T恤一震,下頜一繃,一派宗師風度,吐出兩個字:“且來!” 寧昭同挑了一下眉,右腿后撤,做了一個調息的手勢:“來了!” 話音一落,兩把掃帚相擊,悶悶一聲。兩人視線相觸,同一時間飛快變招,掃帚舞得宛如游龍,都能見到殘影了。 兩把掃帚再次正面碰上的時候,圍觀群眾齊齊叫了一聲好。 “我靠,”遲源有點傻眼,“這兩兄妹還真不嫌幼稚啊?!?/br> 知曉前因后果的吳璘認真指正:“他們在討論掃帚社會學?!?/br> “?” 不明白,但是覺得很厲害。 喻藍江問遲源:“你覺得誰能贏?!?/br> 遲源不想理會這種傻逼問題,而江成雨非常認真地分析:“自古對波左邊輸,而且你要相信傅哥的實力?!?/br> 游戲宅姜疏橫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而寧顧問作為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絲一毫二次元氣息的頂級現充人士,是不講日漫定律的。那一把掃帚都要讓她舞出花來了,一套連招下去,傅東君節節敗退,將將就要掉入障礙跑道的坑里。 “不對勁,”喻藍江摸著下巴,“我怎么覺得她這是練過的?!?/br> “掃帚功?” “寧姐手臂力量不錯啊?!?/br> 話音未落,傅東君終究還是掉下去了。 寧昭同把掃帚揮了個圓收到身后,吸氣凝神,片刻后,氣定神閑朝坑里伸出手,兩個字裝逼到招恨:“承讓?!?/br> 全場歡呼雷動,江成雨大叫:“寧姐好厲害??!” 寧昭同回身,極為矜持地做了一個致謝的動作。 傅東君都氣樂了,沒碰她的手,自己翻出來:“你這在哪兒學的,感覺練過啊?!?/br> “我練過長槍長劍,不過就是套路,打著玩兒的?!睂幷淹忉?。 “啥時候?” 她輕笑:“上輩子?!?/br> 傅東君不多問了,不過對她說那個套路很感興趣:“你還會使劍啊?!?/br> “花架子,遇到危險只能秦王繞柱走?!?/br> 傅東君聞言立馬從邊上順了不知道哪個哥們兒搭衣服的半截枯枝,塞到她手里:“走一個!” “啊、???”寧昭同倒是接過來了,“大家都看著呢,多不好意思?!?/br> 傅東君笑瞇瞇的憋壞水兒:“當然是家里有客人的時候才叫孩子來展示才藝啦!”又朝圍觀群眾吼了一句:“顧問用劍看不看?!” 群眾大為驚喜:“看?。?!” “來點兒掌聲??!” 籃球場上頓時掌聲雷動,歡呼不絕,傅東君挑釁地看著她:“不會慫吧?” “……你他媽真的,”寧昭同失笑,“還不服氣呢?” 傅東君嘿嘿一笑,擺出一個還算認真的格擋姿勢:“那就陪你玩玩兒?!?/br> “行,輸了別哭啊?!?/br> 她把牛逼吹完,將馬尾束得更高,擺出準備姿勢。正好一陣風來,高馬尾襯著女人秾麗的眉眼,那叫一個英姿颯爽,雪豹的戰地通訊員徐周萌恨得直拍大腿。 怎么就沒帶相機出來呢! 下一瞬,她動了,兩個假動作后,一記樹枝朝著他的咽喉而來。傅東君險險避開,驚訝地意識到師妹應該是謙虛了,光憑這個刁鉆的攻擊角度就絕不只是花架子而已。從側面將樹枝壓下,傅東君探手過來,手位剛走到一半,樹枝啪一聲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力道不小,傅東君疼得往邊上一縮,眾人哄笑不已。 “怎么那么狼狽啊傅哥!” “別讓著咱妹??!” “你就說你能不能行!” 狼狽事小,不行事大,畢竟老婆還在邊上看著呢。傅東君清了一聲嗓子,活動了一下肩關節:“來真的了??!” “好啊,”寧昭同笑,躲過他欺過來的假動作,樹枝抵著他的小臂,把他推回去,“玩點其他的?” “什么?” 寧昭同把樹枝一扔,合腿站直了,風度翩翩地彎腰抬手:“不知我是否有幸能請傅小姐跳個舞呢?” “……”傅東君人傻了,“???” 場邊爆笑。 “我靠他的表情真的好傻逼啊,有沒有人能拍下來給他看看?” “寧姐太會了!太會了!” “答應她啊東君!你不會慫了吧!” 傅東君回神了,笑罵一聲:“我靠,特地消遣我呢?” “美麗的女士不能說粗話哦,”寧昭同笑得越發溫柔款款,手伸得更過來了一些,“請將手給我,我們可以在熟悉的舞步里回憶一下我們的往昔——你他媽到底來不來,腰都彎酸了!” 江成雨笑得直錘遲源肩膀,遲源憤怒地按住他:“再打還手了??!” 傅東君輕咳一聲,足尖輕點,萬分矜持地把手放到她的掌心:“你的榮幸?!?/br> 歡呼聲里寧昭同攬住傅東君的腰,手臂一個用力把他拉進懷里,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分開,然后旋轉著舞步翩翩朝著人群靠近。而等傅東君在她臂彎里做了個姿態舒展的下腰動作后,圍觀群眾意識到,我cao,老傅是專業的! 吳璘贊嘆:“東君真是媚態橫生啊?!?/br> “?” 姜疏橫欲言又止。 真會說話呢。 大家驚嘆地看著熱鬧,而終于還是遲源大夫以戰地醫生的敏銳目光發現了華點:“老傅跳的怎么是女步?” “……還真是?!?/br> “他甚至踮起了腳?!?/br> “我真的很怕他一個不穩摔了?!?/br> “你好關心他,別太愛了?!?/br> “爬,我只是怕他把顧問砸出個好歹?!?/br> 陳承平拍了下站在人群最后面的聶郁:“他倆這是練過?” 聶郁有點想笑:“他們研一的時候在元旦晚會上合作過《迷迭香》。當時同、小寧伴唱和跳男步,東君穿著裙子跳的女步,反響很熱烈?,F在視頻網站上應該還能找到當時的錄像?!?/br> 一曲終了,傅東君在掌聲與歡呼中深情凝望自己的好meimei:“同同,為你做零我也不是不可以?!?/br> 姜疏橫:“?” 遲源:“……” 這種梗對于兄弟們來說還是太超前了。 寧昭同面色扭曲:“你踩著我的腳了?!?/br> “啊、不好意思,”傅東君連忙跳開,恢復了自己比meimei高七公分的身高,“不錯啊,你這跳得有模有樣的?!?/br> 寧昭同平復好面色,一邊笑著回應大家的招呼一邊冷漠地回答傅東君:“這舞當年我們練了能有三百遍,我背乘法口訣都不一定有那么多次,你讓我怎么忘?” 傅東君作害羞狀:“人家就是比較容易精益求精啦?!?/br> “爬!” “你好兇哦,怎么可以對自己的女伴那么兇?” “你們好甜哦,”江成雨捧著臉,“我也不是不能嗑?!?/br> “?” “?” 傅東君一把推開他:“說什么呢,什么都嗑只會害了你?!?/br> 寧昭同撲哧一聲笑出來:“不要亂說話啊?!?/br> 江成雨滿臉誠摯:“雖然現在是開玩笑,但我聽說當年寧姐你想過追傅哥,那肯定還是挺喜歡傅哥這種類型的吧?!?/br> “?” “?” “?” 傅東君偷偷摸摸地準備溜走,陳承平一把拎住他的后頸衣服,蹙眉看向江成雨:“你從哪兒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