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6你懷疑過這件事的真假嗎?
“我找了兩個做語言學的朋友,是清楚我們家里情況的,都說破譯的可能性不大……”她語速很慢,又夾了一筷子,咀嚼吞下,“然后,我偷偷看了林織羽的上網記錄?!?/br> 家里人都沒吭聲,也不敢說夫人侵犯了大卜的隱私權。 “他最近看的書很雜,大多是很晦澀的那種大部頭,一部分語言哲學的東西,還有一些元哲學,我都沒怎么看過,”寧昭同跟崔喬對上目光,“他把喬姆斯基都翻完了,還看了不少二手文獻,你都沒看過吧?” 崔喬搖頭,說了一句有點認真的俏皮話:“你怎么確定大卜不是準備考個語言學的博?” “因為——抱歉,我不是有意要賣關子,但我必須確保我現在的思考是符合邏輯的,”她頓了頓,“在座的各位,有誰了解過游戲策劃這個職業嗎?” 聶郁好像抓到什么東西了,眉頭稍稍一蹙:“你是說,大卜是在設計一個游戲嗎?” “在游戲策劃界有一本入門書籍,是游戲系統設計的指南,名字叫《創世學說》。我還搜到了一個很老的論壇,是關于搭建世界觀的,里面有一條很長的帖子,貼主開玩笑叫創世學,”寧昭同肯定了聶郁的答案,“我覺得林織羽在完善一個算法,如果它在一個游戲策劃的過程里,這個算法可以說是核心玩法?!?/br> 全場死寂。 許久,崔喬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創世?” 薛預澤穩了穩心情:“昭昭,我還是沒明白你的猜測是如何推出的,目前的線索可以指向大卜有了新愛好,雖然有些超出我們的預料——為什么說這是和你有關的,而且和那個神位的事情有關?” 思路真清晰。 寧昭同感慨了一下,然后掏出手機,打開另一張照片:“這個符號我沒見過,但然也說你們應該見過?!?/br> 聶郁正對著她,目光落定,一下子后背汗毛都炸起來了:“是那天晚上!” 崔喬也認出來了,吸了一口冷氣:“這是……那些光,形成的,符號?!?/br> 寧昭同放下手機,被陳碧渠拿走了,她也沒急著出聲,低頭繼續填飽肚子。 門又開了,服務員把剩下的菜都上完,覺得這室內氣氛有點奇怪,回頭多看了一眼,關上了門。 “那天晚上,就是你昏迷后,大家都回去的那天晚上,”韓璟開口,跟她解釋,“大卜進你的病房,說要問你要一段因果,把自己左手割了一個大口子。后來又問叁個孩子要了點血,在后院搭了個祭臺,說要跳祭舞,給你求一線生機?!?/br> 寧昭同沒有表態,可見早就聽韓非說過了,但示意他繼續說。 “他燒了一堆草,還有你的衣服,然后火星子都聚集到他手里——”韓璟努力回憶了一下,“那些火星形成了一個符號,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br> “之后呢?”寧昭同問。 “后來他說,‘此處,前方’,”陳碧渠接話,“而后我們按住了巴澤爾,喻先生帶回了媯神醫?!?/br> 寧昭同一聽就笑了,問薛預澤:“你懷疑過這件事的真假嗎?” 薛預澤苦笑:“我沒辦法懷疑。不說是我親眼所見,當時……科學上已經沒什么辦法了,我們只能信大卜的?!?/br> “你們都沒見過這個符號嗎?”她又問。 眾人都搖頭。 寧昭同很輕地笑了一下:“你們不認識,但傅東君知道。我們在南大那會兒,曾經打算一起做一個社團,但因為政治原因,最后沒有注冊成功。這個符號,是我為那個社團設計的徽章,調整過好幾個版本,最后成型?!?/br>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答案。 寧昭同繼續道:“設計稿被我壓在一本書里,早就已經遺失了,而我有記憶的、唯一一次再次描繪這個圖案,是我五十歲的時候。潛月清楚,祭天典禮上是要奉天子書的,當時我有些不耐煩,在落款上依著記憶畫了這個圖案。如果你們見過我的那張設計圖,會發現二者其實有區別,因為我的記憶已經在模糊了——這個符號,是天子書上的版本?!?/br> 又是一陣死寂。 許久,崔喬問韓璟:“那時候大卜應該已經去世了吧?” 韓璟臉色不是很好看:“死了很多年了?!?/br> 薛預澤算是明白了,做了兩個深呼吸,把懸空許久的筷子放下:“昭昭,你的意思是,真有一個被稱為‘天’的系統,能做到這種……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信息共享?” 寧昭同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問:“你們覺得林織羽像人嗎?” “這話得問你,”崔喬一下子反應過來,“我們跟大卜不熟。你跟他睡過,你什么感受?” 她有點想笑,覺得崔喬這人挺有意思,插科打諢就把很多東西去魅了,于是跟著說了句有點出格的調笑:“就,差強人意,聊勝于無?!?/br> “……我說的不是這種感受!”崔喬佯怒,“這種話能被窩里說嗎?” “好好好,都聽你的,”寧昭同一臉寵溺,“今晚我去寶釵被窩里好好聊一聊你?!?/br> “有完沒完!”崔喬笑罵一聲,“你趕緊把他們的魂兒拽回來,快飛美國去了?!?/br> “確實,那你怎么沒飛,不急著去美國上班?” “我這人在非洲玩泥巴的時候非常閑,閑暇與溫飽產生哲學,寧老師肯定明白。我已經度過存在焦慮這個過程了,”崔喬開玩笑,眉眼里確實很坦然,“今朝有酒今朝醉,下輩子的事等快死了再考慮吧。你要不要坐過來,我搶了好多好菜,今晚他們虧了?!?/br> “?” 幾個人齊齊看他。 寧昭同輕笑一聲:“行了,偷著樂吧。你們也別多想,我看林織羽也沒想瞞著,不然不會說人齊了有大事要告訴我們。只是提前跟你們通個氣,到時候有什么問題都按著他問清楚,以后不好逮?!?/br> “就是就是,”崔喬應聲,“先吃飯吧,回去再考慮嚴刑拷打大卜的事?!?/br> 一桌子人年紀都不輕了,不至于壓著事兒就吃不下飯,下半程夫人主動扔了幾個話題,一頓飯最后吃得還算有滋有味。 吃完飯已經不早了,出門就是熱熱鬧鬧的夜市。 大理外來人多,擺攤文化很知名,從義烏小商品到中醫算命不一而足。寧昭同看到個寫著“哲學博士解惑談心”的小攤子,拿起手機照了一張,偏過頭跟薛預澤笑道:“今晚要聽聽哲學博士解惑談心嗎?” 薛預澤不是很自在,小聲提醒:“有幾個人在拍我們,有關系嗎?” “沒關系,拍就拍吧,天天都是那些活,我都累了,”寧昭同是真不介意,“玠光回去牽狗了吧?” “是,”薛預澤有點好笑,但心里有點熱乎乎的,“想?!?/br> 想。 想要和哲學博士解惑談心。 “別急著回嘛,還有另外一個選擇的,”她湊得更近了,壓低聲音,“今晚想當哲學博士的小狗嗎?” “……” 他臉都發燙了:“昭昭!” “哦,”她佯作失落,“不想啊?!?/br> 也不是不——這他怎么想啊,家里還住著四個男人! “好啦好啦,我開玩笑的,不許生氣,”看他眼睛都開始潤了,蘊著羞怒,她連忙抬手示意自己失言,“待會兒我們牽著懷人與洱海邊上轉轉好不好?” 他往后看了一眼:“不帶他們嗎?” “你不想帶就不帶?!?/br> “還是帶上吧,”他還是有顧慮,“太師不在,要是只拍到我們,不好解釋?!?/br> “……這么乖干什么,你要不是為你們公司股價考慮,我可真要心疼你了?!?/br> “能讓昭昭心疼我,我以后也那么乖,”燈火闌珊,看著她含笑的臉,他忍著討吻的心,“如果……我是說,今天我們的猜測如果是真的,我想回來陪著你,可以嗎?” 寧昭同失笑:“那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做決定。但即使猜測成真,我必須要去做一個不知道結果的任務,也希望你們不要把我當做絕癥病人看待——薛預澤,我們肯定還有很長很長的日子?!?/br> 很長很長的日子。 他鼻尖有點酸:“昭昭?!?/br> 等馬上要出城門了,她偷偷摸摸摟住他的手臂,把口罩拉上來:“走吧,咱們去遛狗狗?!?/br> 出了城門,走了二十來分鐘,兩人到達和韓璟約定的位置,走到一個長椅上坐著。這地方有點暗,路燈壞了一個,只有路另一邊透過來一點光。 仗著沒人,薛預澤從后面摟住她,很親熱地蹭她的臉:“今夜月色真美?!?/br> 那已經是個耳熟能詳到會讓人發笑的典故。 可此刻洱海之上星星點點微光閃爍,她沒有能說出調笑的話,只是輕輕柔柔地嗯了一聲:“能每天都這樣就好了?!?/br> 每天都這樣。 他應該為這句話感到高興,因為她想要每天都跟自己在一起,可他在同時讀出來里面的遺憾。 每天都這樣,就好了。 可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當何處看? 他眼里起了一些淚意,正巧手機響了,連忙放手低頭,接起來:“你好?!?/br> “boss,今天” “稍等,”薛預澤截住那邊人的話頭,握了握寧昭同的肩膀,沿著水岸快步離開,“你說吧?!?/br> 寧昭同收回目光,也起了身,舒展了一下筋骨。 星垂平鏡,月牙孤懸。 又起了一陣風,吹起她又長到腰際的長發,吹得她瞇起了眼,有些微醺意味。驀地憑空一聲興沖沖的犬吠,她笑著哎了一聲轉過身,就見一只毛發飛揚的大狗騰空撲了過來—— 一聲巨大的落水聲。 “懷人!” 又是一聲。 “懷人!”韓璟跑得有點氣喘,把手里的繩子隨手踹進褲袋,“趕緊過來!別亂跑!” 懷人嗚嗚叫了幾聲,在湖邊局促地踱來踱去,最后小跑過來咬他的褲腿:“汪!” “讓你別叫!”韓璟拍了一下它的腦袋,“你媽呢?” “……汪?!睉讶藟褐韲到辛艘宦?,用力扯著他朝長椅處走。 “乖一點兒,一會兒找到她再陪你玩兒,啊,現在——”韓璟看著地上一大團水漬,又看看伏在地上裝死的狗,欲言又止,“……誰掉進去了?” 懷人用鼻子拱了拱長椅上的手機。 “……那人呢?” 懷人不吭聲。 我只是一只狗!我怎么知道! “不是,人掉下去了,人呢?”韓璟匪夷所思,打著手機電筒左右看了看,“這水也不深啊……阿綺!寧昭同!在哪兒呢,大晚上的別開玩笑!” 韓璟還沒聽見動靜,懷人突然大聲叫了起來:“汪!汪汪!” “小玉!小玉你在那里??!mama找人來救你了!你在哪里你出個聲??!”一個中年婦女小跑過來,背后跟著幾個穿著救助裝備的工作人員,急得直拍大腿,“小玉!舒席玉!你——” “看到咯!” “是兩個人呢?不是一個呢?” “救起來咯!使力拉一把嘛!” …… 韓璟看到寧昭同了,看她狀態還行,腋下還夾著一個,不是很想下水,只是最后扶了她一把。寧昭同把人摔到地上,氣喘吁吁地囑咐:“嗆、嗆了口狠的,控控水……” 中年婦女已經沖過去了,不過手剛放上去,兒子就咳嗽著撐起來了。 “小玉!”女人心疼得夠嗆,把他扶起來,用力拍著他的背,“沒事了沒事了,媽帶你去醫院,你站得起來嗎,要不我叫救護” “汪!” 懷人又叫起來了,嚇得女人大叫一聲:“??!這怎么有那么大一條狗!” 韓璟呵斥了一聲,把鏈子給它套上,輕輕踹了它一腳:“閉嘴,回去再教訓你?!?/br> “是得好好教訓,我就是被它、撲進去的,”寧昭同擰了一下狗耳朵,笑罵道,“壞狗,明天餓你一天!” 懷人嗚嗚兩聲,躲到韓璟屁股后面。 女人看著她,實在有點來氣:“我說這位女同志,我們家小玉救了你,你問都不問一句,先去看狗了?” “???” 寧昭同愣了一下。 韓璟也愣了:“啊,不是你救了這小子嗎?” 女人看見兩人的反應,跟著愣了:“……???” 年輕人咳嗽了兩聲,擺擺手:“媽、媽!是這個jiejie、救了我……” 女人有點費解:“那你跳進去干什么?你又不會游泳?!?/br> “……” 年輕人臉都憋紅了:“mama!” 他、他這不是救人心切,把這檔子事忘了嗎? 一聲mama聽得寧昭同神色都軟了,拍拍他的肩膀,把自己撐起來:“謝謝你出手相助,不過以后遇見這種事還是找專業人士吧?!?/br> “……我知道了,”年輕人被母親扶起來,耳尖上一抹紅在夜色里都看得一清二楚,語調壓著一點羞赧,“謝謝jiejie救了我。我姓舒,舍予舒,名字叫席、啊,mama?” 這事兒也不知道該怎么斷,女人有點不太自在,跟寧昭同道了句謝,然后道:“我還要帶著席玉去檢查一下,不知道能不能要一個您的聯系方式,以后有機會上門跟您道謝?!?/br> “不用了,這片心該我領情才是,”全身都是濕的,風一吹有點太刺激了,寧昭同忍不住朝韓璟懷里靠,“您快帶著孩子去檢查一下吧?!?/br> “jiejie!”年輕人按住母親的手,有點執著的樣子,“您給我一個電話吧,您救了我,我想跟您好好倒個謝?!?/br> “不” “不是,真不冷???”韓璟打斷她,脫下外套把寧昭同裹好背上,“車就停在邊上,把孩子帶上,一起送醫院看看吧?!?/br> “你叫什么,席玉?”寧昭同換了衣服出來,接過陳碧渠手里的毛巾,把頭發隨意裹了一下,“鎮席之玉嗎?” 她身上帶著一股濕潤溫熱的香氣,舒席玉不太敢抬頭,耳朵尖還是紅的,聲音小小的:“是,瑤席兮玉瑱?!?/br> “哦,還真是,”寧昭同笑了,“我兒子跟你同名,他單名一個瑱字?!?/br> 同名? 舒席玉有點驚訝,抬起臉看她:“真的嗎?您兒子多大了???” 這小家伙長得好看,白白嫩嫩一張面皮,眼睛里蘊著潤潤的光。仰起臉看她,一副熟悉的傻樣子,寧昭同抬手想掐他,在掐到的前一秒止了動作:“他比你大多了?!?/br> 比他大多了? 舒席玉有點遲疑,不是很信:“您看著很年輕……” “還年輕呢?”寧昭同笑,沒有多說,“你mama呢?” “去接我爸了?!?/br> “你爸也在啊,你哪兒人???” “在昆明念書?!?/br> “一家人來旅游啊,挺好的,”看到薛預澤探頭進來,寧昭同把毛巾扒了,“那你在這兒等一會兒吧,我要走了,錢已經付過了,跟你媽說一句,別付重了?!?/br> “???”舒席玉一下子有點慌,“jiejie,你救了我怎么能讓你付錢,不能這樣的……” “安心吧啊,其實我也沒付錢,”寧昭同對他眨了眨眼,小聲道,“這醫院是我男朋友的?!?/br> ……男朋友? “昭昭?”薛預澤喚了她一聲,“還有什么事嗎?趕緊過來把頭發吹干?!?/br> “來了來了!走了啊席玉,我也住昆明,到時候有空來我家里玩兒!” 這句讓韓璟聽到了,輕輕一哂:“怎么就這么待見那臭小子,逗了人家一路了?!?/br> “哎呀,你們不懂,”寧昭同笑瞇瞇的,湊到薛預澤手底下去讓他吹頭發,“這孩子太有意思了,一逗臉就紅,長得也漂亮?!?/br> “……” “……” 韓璟和薛預澤對視了一眼,沒吭聲,但各自的意思都差不多。 就好這一口,那么多年都沒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