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梁終歸是沒追上。

    唐元剛跑出去就碰上了電梯，沖進轎廂一路下行，一兩分鐘就到了大樓外，攔了輛出租車就走。

    上了出租車，唐元靠在椅背上，胸口大幅度起伏著，還沒喘過氣來。沿路風景飛速向后劃過。氣息逐漸平穩后，她才如受了當頭一棒，突然驚覺。

    她這是在干什么？

    明明是來恭喜人家的，可為什么一看到他親密地和一個女孩子說著話，她就沉不住氣了呢？并且還那么激動，全身都被情緒支配，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就坐到了這里。

    唐元欲哭無淚，真丟人，她弄不明白自己在耍什么脾氣?，F在，她是再也沒臉出現在何梁面前了。為了維護自己那可憐的自尊，她也不愿見到他了。她只想馬上回海島，回到那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

    可是，一想到要回去。她竟生出一股難言的悲痛。仿佛京城是塊寒冰，她的皮膚緊緊貼在冰上，而她還要殘忍將自己的rou連皮帶血地撕下。

    回想自己退掉了回去的機票，這么多天窩在酒店，不厭其煩地挑著花籃的品種、顏色。她又覺得好委屈。而現在，她還要形單影只地回去了。

    上天就像跟唐元開玩笑似的。在當晚唐元剛準備買下機票時，手機屏幕忽然閃出一個來電顯示。上面寫著兩個字——喬喬。

    是喬之涵打來的。

    但怎么剛好在這個時候呢？唐元忐忑地接起電話，那頭的女聲立馬囂張地彌漫在空氣中。

    “喂，唐元！你可真不夠意思，到了京城都不聯系我，是當我死了嗎！”

    唐元大驚，她怎么知道她來了？就在唐元語塞的間隙，喬之涵解釋道：“那天我們一高中同學說看到你出現在京城，我現在特地打電話來證實，到底是不是？”

    唐元對高中同學已經沒什么印象了。但她認不出別人，不代表人家認不出她。高中，已是一個遙遠而灰暗的回憶了。自逃離梧城起，她就把過往一律鎖起來了。甚至，包括喬之涵，也是她塵封的舊物之一。是她主動疏遠了這些舊人舊事。

    面對喬之涵的質疑，唐元心里是說不上來的歉疚。

    “是…我在京城，喬喬?！?/br>
    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喬之涵不禁軟了聲，“元，我好想你?！?/br>
    唐元鼻酸了，“對不起，是我錯了……”

    “我明白的，你也有你的難處的……元，趁你還沒回去，我們最后見一面吧，一起吃個飯，好不好？”

    “當然好了?！贝藭r此刻，唐元再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

    喬之涵想了一會兒，又說：“其實，我們大家都很掛念你。歐子杰現在也在京城讀書，就在交通大學，他和舒玉……”

    “舒玉？”

    “是，他們…現在在一起了?！眴讨尚α艘宦?，“我當時也簡直想不到啊。但誰能料到呢……”

    確實出人意料。但經歷了這么多，唐元也早就成熟理智了。沒什么不可能發生的。并且，再努力回憶一點以前的細節，她似乎也能看到些蛛絲馬跡。

    “都是一個學校出來的，或許，也正常?！碧圃f。

    “是啊，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到了大學，我們三個的關系也密切了起來。有時，我們大家還會一起去玩……所以，元元，我想問你，這次吃飯，我們四個人一起，你介意嗎？”

    “沒關系，你安排就好?！奔热煌滤洪_了一個口子，也不介意再多扯開一點。況且，她馬上就要離開這片土地，去往另一個國度了。就當，是對過往的致意吧。唐元這樣想。

    “那…去吃烤魚怎么樣？就在圓明園路那兒，我們去過好幾次了?！?/br>
    “行啊?！?/br>
    兩天后，唐元按時抵達餐廳。喬之涵早到了，坐在大廳一個顯眼的位置，一看到她就沖她招手。唐元看到了，往喬之涵的方向走去。舒玉和歐子杰也坐在桌子的另一邊。

    這是一個長方形的餐桌，唐元很自然地坐到了喬之涵身邊，剛好和歐子杰、舒玉面對面。

    “好久不見呢?！睔W子杰率先跟唐元打招呼。

    這聲激起了唐元的親切感，仿佛跌進高中時期幾人一起翹課打游戲的漩渦?！昂镁貌灰??！彼亓艘粋€笑。

    舒玉就在唐元的正對面。她幾乎沒變，個子還是那樣小小的，剪了一個齊劉海，在飄動的發絲之間，仍能見到她額頭上讓人憐惜的傷疤。

    正當唐元糾結著要不要開口時，舒玉先主動叫住了她。

    “唐元jiejie?！?/br>
    唐元記得自己曾惡狠狠地警告過她，不準叫她jiejie。而現在，舒玉這一聲竟叫得她心窩都軟了下去。

    “嗯?！闭f完，唐元竟奇跡般地發現，一切原來這樣輕松。簡單的一呼一應就可以讓一切焦慮、不安、尷尬顯得無足輕重。

    看到唐元友善的笑，舒玉更近一步問：“jiejie要回家嗎？”

    唐元沒有想過。既然當初堅定地走了，她也沒抱過有朝一日要回來的念頭。

    “家里都很想你?！币娞圃t遲不回，舒玉又補充。

    “我……”唐元有點想哭，舒玉在說這句話時仿佛真的把自己放到了meimei的身份上，是真的在關心她。如果…沒有當時那畸形的家庭關系，如果她們倆只是一個班上的普通同學，或許，是可以成為朋友的。

    “欸！魚可以吃了，大家快嘗嘗！”眼看場面越來越煽情，喬之涵趕緊拋了一個新的話題。

    “行啊，動筷子動筷子，別磨蹭了”歐子杰用筷子挑開包裹魚的油紙，夾了一塊魚rou到舒玉碗里。

    天越來越黑，街上熱鬧了起來，涌入餐廳的食客越來越多。這家店在大學城，附近的大學生是消費主力軍。沒多久，便有幾位吃飯的男生看到了歐子杰，過來打招呼。

    “是之前打臺球認識的兄弟，輸了我好幾局?！睔W子杰介紹道。

    但沒過多久，那幫男生就又邀歐子杰過去喝幾杯。歐子杰沒法，對三人解釋說：“上次我贏了他們幾千塊錢，我不去陪喝幾杯不好意思。你們等等我?！?/br>
    大家都理解這種人際往來。舒玉也只好答應，但還是勸道：“不要人家讓你喝你就都喝?！?/br>
    “放心?！睔W子杰對舒玉露出一個寬慰的笑，輕輕吻了一下她帶疤的額頭，拿起酒杯離去。

    十幾分鐘過后，歐子杰回來，一臉紅光滿面。

    舒玉趕緊起身把他扶到板凳坐下，一邊捏他肩一邊問：“喝了多少呀，怎么身上味道這么大?！?/br>
    “沒…沒多少，別擔心?！睔W子杰揉了揉太陽xue，有氣無力，完全沒了剛才那活蹦亂跳的架勢?？礃幼?，是被灌了不少。

    唐元起身去冰柜拿了一盒蘋果醋想給歐子杰解酒，但回來時，卻見他整個人直接趴桌上了。

    “暈過去了？”唐元問。

    舒玉點頭，愁眉不展，這下可麻煩咯。喬之涵去看剛才邀請歐子杰喝酒的那桌男生，卻發現桌子早空了。

    “這下怎么辦？”唐元估量了一下歐子杰的體型，把他弄回去，那可夠嗆。

    “要我們三個試試吧，我再叫輛網約車?！眴讨嶙h。

    “欸……”舒玉想了想，無奈道，“不然，我叫哥哥過來好了?！?/br>
    于是，十二三分鐘后，何梁出現在了餐廳。

    看到熟睡在桌子上的歐子杰，何梁把手上的車鑰匙拋給舒玉，拉起歐子杰的手往自己肩上一放，再微微屈膝，一下就把他帶到了自己背上。

    舒玉想要去幫忙扶一扶，卻被何梁命令道：“你出去把車先解鎖?！?/br>
    三人走到門口，果然見路上停了輛銀灰色的中型轎車。舒玉摁了下鎖，車門便“咻”的叫了一聲，打開了。

    何梁把歐子杰放到車后座，舒玉和喬之涵也跟著擠了進來。唐元沒法，只好上了副駕駛。

    “哥哥，這車是？”舒玉在何梁上車后問道。

    “哦，我舍友的?！?nbsp; 何梁系好安全帶后開始點火，放手剎，“你不是說情況緊急么，我把他車借來用一下?！?/br>
    汽車發動，在夜色和霓燈中緩緩前進。唐元故意把頭撇向外邊，卻看到了車窗上，何梁握著方向盤的影子。

    他是什么時候學會開車的，唐元心問。這四年間，他似乎學了好多東西，進步好多，都快變成一個她不認識的人了。

    何梁是往交通大學方向開的，行駛到一半時，他對舒玉說：“你給歐子杰舍友打個電話，請他們幫忙出來接一下人。待會兒我看著你們一起進學校了再離開?！?/br>
    舒玉和歐子杰是一個學校，同專業的同班同學，當然也知道歐子杰舍友的聯系方式，依何梁的話照辦。

    于是，十幾分鐘內，兩三個男生便出現在了交大后校門，風風火火把歐子杰抬走了。何梁又停了一會兒，直到完全看不見舒玉的影子才甘心離開。

    車行駛了幾分鐘后，喬之涵對何梁說：“前面直行五公里多就是我學校?！?/br>
    唐元也翻了翻手機地圖，發現自己住的酒店恰好就在中間，于是開口道：“我住的酒店就在去喬喬學校的途中，待會兒我可以先下車?！?/br>
    何梁還專注著前方，過了半分鐘，問：“是京城外語外事學院對吧？”顯然是在問喬之涵。

    “對的！”喬之涵點頭。

    整輛車又陷入沉靜，何梁哪里理會了唐元的話，直接把車開到外語外事學院門口，在喬之涵下車后又調轉車頭。

    車內就只剩下兩人。何梁慢悠悠地開著，穿行在紅黑色的天空下。窗外閃過天橋、綠樹、路燈，遠遠的，唐元終于看到熟悉的建筑樓，急道：“我的目的地就在前面，很晚了，快讓我回去！”

    可何梁卻聽都不聽，一個轉彎，把車開進一片隱蔽的綠化帶里。這里沒有路燈，滿是濃密的黑暗。

    唐元不管，解了安全帶就去拉門把手。但何梁沒有解鎖，她拉也拉不動，只能憤怒地拍打著車窗，希望有路過的人能注意。

    “你這是什么意思，快放我下車——”

    “下車？”何梁把手搭在方向盤上，轉頭去看她，薄唇張動，“不把事情說清楚，怎么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