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長發垂墜，臉龐輪廓深刻宛如雕像，但又塑造出某種不近人情般的威嚴。

    他注意到莉莉安娜的目光，眼眸微轉，落到她身上。

    ——三大貴族之一，艾恩家族的家主，法度因·艾恩。每一代的神仆都是從艾恩家選出的潔白之子，他們毫無疑問，是整個帕斯帝國里，夜神最忠誠的信眾。

    莉莉安娜并未露出心虛的神色，禮貌低頭當做招呼，但對方卻并未回禮，漫不經心地收回了目光。

    光線重新亮起，兩位新人已經在庫珀公爵面前站定，一直沒有出現的公爵夫人也被人攙扶著，站在了他們對面，有些僵硬地挽著公爵的手臂。

    庫珀公爵臉上笑容真切，看著自己的女兒：“貝爾，你終于長大了?！?/br>
    貝爾沉默片刻，她慢慢抬起頭，艱難擠出一點笑容：“……您會祝我幸福嗎，父親?！?/br>
    庫珀公爵笑容和藹：“當然?！?/br>
    “你會在夜神的注視下，擁有旁人艷羨的幸福?！?/br>
    貝爾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拎起裙擺，鄭重地低頭行禮，在她再次抬頭的那一刻，她已經毫無迷惘。

    揚起的輕紗一瞬間蒙住了身后仆人的眼睛，眾人的驚呼中，她已經姿態矯健地從臺階上一躍而下，如同久經訓練的戰士，風一般在賓客間穿行。

    尖叫聲、餐盤碎裂聲此起彼伏，眨眼間，她已經沖向了大門。

    “哦？”懶洋洋打著哈欠的古德里安一下坐直，漂亮的紅眼睛里笑意一閃而過，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拍了拍手，“有意思?！?/br>
    庫珀公爵臉色鐵青，慢了半拍反應過來，怒喝一聲：“抓住她！”

    他一下看向人群中的莉莉安娜，失去風度地抓著欄桿大喊，“騎士團！你們還在等什么！”

    莉莉安娜沒被他影響，沉聲喝道：“騎士團，點亮通道！首先保證人員安全！把府邸大門關上！”

    “是！”

    貝爾已經沖進了庭院，此時露天的庭院依然在青銅巨斧的光芒籠罩中，但一旦沖出大門，她就會毫無防備地暴露在黑夜中。

    “吱呀”一聲，門后的仆人慌張地拉上了府邸大門，眼見失去了通路，貝爾也逐漸停步在庭院的噴泉前，她抬起一把閃著寒光的短刃。

    “貝爾！”萊昂娜也跟著沖了出去，推著巨大鳥籠的仆人被撞翻在地，籠門打開，儀式用的白鴿撲棱著翅膀呼嘯而出，一瞬間幾乎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

    一直如同木偶站著的秋狄夫人忽然捂著腦袋驚聲尖叫起來，庫珀公爵試圖拉住她，但一時間居然難以抵御她忽然爆發的力量，險些被她帶倒在地。

    惶恐的情緒迅速蔓延，有人試圖走近庭院查看，有人試圖安撫身邊的賓客，還有人喃喃自語祈禱著神明的諒解。

    潔白的鴿群振翅而飛，沖進深沉暮色，再也沒有回頭。

    莉莉安娜揮開鴿子留下的飛羽，走到了庭院中的噴泉之前，萊昂娜微微抬頭，臉上已經掛上了淚痕。

    等到其他人趕到庭院的噴泉前，只看見萊昂娜抱著貝爾——那穿著貝爾衣裙，漆黑怪物一樣的尸身。

    她半浸泡在噴泉的池水中，血色正從她身下蔓延。

    萊昂娜憤怒地回過頭：“父親！您一定要把她逼到這個地步嗎！”

    “不、不……”庫珀公爵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力氣，他惶恐地退了半步，像是不愿接受事實，“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古德里安懶洋洋地越過人群，往噴泉前走來。

    “陛下！”

    護衛長有些緊張地叫了一句，但他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不用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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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萊昂娜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下意識護住了貝爾的尸身，警惕地看著他。

    古德里安俯下身，從噴泉中撿起一張染著血色的紙張，輕聲念了出來：

    “當我死時，世界??！請在你的沉默中替我留著：‘我已經愛過’這句話吧！”1

    他閉了閉眼，輕笑一聲，“奧列文，你的女兒倒是比你有意思，也有骨氣得多?！?/br>
    “現在可不是該笑的時候，陛下?！崩椎賸I緩步前來，摘下自己寬大的巫師帽，放于胸前，“您還是那么不懂看場合?！?/br>
    “這算是我的優點吧？”古德里安略微挑眉，看向莉莉安娜，“沒有保護好貝爾小姐，這也是你的責任，騎士團長?！?/br>
    莉莉安娜沉默著單膝跪下。

    “但現在還不是懲罰你的時候，去把神仆叫回來吧?！惫诺吕锇矟M不在乎地笑了一聲，“新婚變葬禮，總得讓剛剛賜婚的神明知道?！?/br>
    “反正貴族的葬禮，神仆也得出席?！?/br>
    “神明……”庫珀公爵一瞬間臉色煞白，他顫抖著唇，忽然轉過身一把拽住了那個棕發青年的領子。

    “父親！”一直觀察著現場的伊歌爾隱約有種不詳的預感。

    “什么！”還沒從巨大變故中回過神的青年惶恐地抓住他的手，但還是被他拖著一直走到噴泉前面，他狼狽地轉過頭，不敢去看那異變的尸身，直到庫珀公爵一把抽出身邊騎士團成員的佩劍，直接捅向青年的心臟。

    “錚”一聲，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莉莉安娜挑飛了庫珀公爵手中的佩劍，面色凝重地攔在他身前：“公爵，您打算做什么！”

    “啊、啊??！”躲閃不及被刺傷了手臂的青年跌進了水池，不小心碰到了貝爾的尸體，更加害怕地手腳并用往后退去。

    傷口的鮮血落入水池，將本就沾染血色的池水變得更加渾濁。

    他陷入了極度恐慌，如果不是雷蒂婭搭了把手，他差點淹死在不深的池水里。

    “冷靜點，小家伙，只是一點小傷?！边@位女巫搖了搖頭，扭頭看向庫珀公爵，“這可真是出乎所有人預料的舉動，奧列文，你瘋了嗎？”

    “這是神明的賜福?！眾W列文緩緩抬起頭，神色陰翳，“他們必須在一起?！?/br>
    “貝爾是在結完婚以后死亡的，他們已經是夫妻了，只要念完結婚誓詞?！?/br>
    他緩緩露出微笑，將手放在心口，輕聲說，“沒錯，他們都愿意?！?/br>
    “只要他們已經是夫妻，那就沒關系了，死了也沒關系……”

    萊昂娜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父親！”

    “陛下，這是一場完美的婚禮?！睅扃旯魶]有理會其他人，只看向古德里安，“只是在當天夜里，我的女兒不幸感染疾病去世，您覺得，怎么樣呢？”

    雷蒂婭微微挑眉，目光饒有興致地在他們之間來去。

    古德里安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起來：“我覺得……很有意思?！?/br>
    公爵正要露出笑臉，但古德里安忽然扭頭看向莉莉安娜，“不過這里還有位正直的騎士團長呢……你覺得怎么樣？”

    四周的目光一下落到了她身上。

    莉莉安娜握緊細劍：“我……”

    她深吸一口氣，沒有回避任何目光，“將以當眾行兇的罪名緊急逮捕奧列文·庫珀公爵?！?/br>
    作者有話說：

    注1：“當我死時，世界??！請在你的沉默中替我留著：‘我已經愛過’這句話吧！”——伏爾泰《我不能保留你的波浪》

    第22章 神仆

    ◎我無法保證?！?/br>
    眾人無聲對峙，氣氛短暫凝滯之后，雷蒂婭輕笑一聲，重新戴上帽子，站到莉莉安娜身邊，目光掃過古德里安和庫珀公爵：“有些東西，太過明目張膽可不行?！?/br>
    “你們也知道的，這個小家伙深受大賢者的喜愛，我們家又一向放縱后輩，所以……”

    她輕笑著眨了眨眼，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還順手抬出大賢者為自己站臺。

    庫珀公爵眉頭深深皺起，他下意識看向在場的另一位大貴族代表——銀發的法度因·艾恩甚至沒有走出宴會廳，依然晃動著酒杯中紅綢般的液體，仿佛無論外面發生什么都與他無關。

    等到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才微微抬起頭，不甚感興趣地開口：“請神仆裁定?！?/br>
    莉莉安娜立刻開口：“我去安排請神仆過來?！?/br>
    她看了騎士團一眼，艾斯塔沉默地站到了她的身邊，瓊、龐克、米迪奈特等人也迅速跟了上來，整個騎士團在這個時候，毫無保留地站在了他們的團長身邊。

    莉莉安娜走出庫珀家府邸，立刻安排騎士團成員把現場圍住，防止有人偷偷逃離。

    雖然在這樣的黑夜里，一向惜命的貴族基本不會冒險進入黑夜，但還是以防萬一。

    她只留下自己的搭檔艾斯塔，交待：“你先去找神仆，之后我會跟上來，如果其他人問起，你就說我們一直都在一起?！?/br>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就不會有人問?！?/br>
    艾斯塔張了張嘴，神色復雜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嘆了口氣：“好吧，我就知道你又要做危險的事了，你自己小心點?！?/br>
    莉莉安娜沒有猶豫，和他分頭行動，迅速拐入了莊園拐角，確認了那棵七葉樹上的符號，稍稍松了口氣。

    這是她們約定，貝爾如果成功逃脫會留下的暗號，莉莉安娜給了她一枚備用騎士勛章，能讓她在黑夜中行走，從城墻邊的暗道——

    也就是狗洞鉆出去。

    這當然有一定的危險，但接下來都只能看她自己了。

    莉莉安娜正打算離開，忽然神情緊繃，她覺得有人在身后看自己，這種情況之前也發生過，就在庫珀公爵的書房里。

    她慢慢轉身，站在窗前看著她的人沒有掩飾的意思——是秋狄夫人。

    這位傳聞中一直身體不太好的夫人正盯著她，雙眼明亮，仿佛從來沒有昏沉過，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你來送送她嗎？”

    莉莉安娜沉默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秋狄夫人的表情緩和了一點：“你還要找那個雕像嗎？”

    “跟我來?！?/br>
    莉莉安娜只猶豫了一瞬，很快翻窗進入屋內，跟著秋狄夫人拐入了一間閑置的房間，和她一起打開抽屜確認了夜神的雕像。

    “我會叫人看住這個房間?！崩蚶虬材日J真點頭，“這到時候也是庫珀公爵的罪證之一?！?/br>
    秋狄夫人盯著她：“你會殺了他嗎？”

    莉莉安娜愣了一下，她能明顯看出對方身上對庫珀公爵的厭惡。

    她從之前發生的種種里，幾乎能夠確認，奧列文·庫珀暗地里持有夜神的雕像，毫無疑問是個思想扭曲的狂信徒，他們追蹤的流浪樂師西恩相關的人口販賣事件，很有可能有他參與。

    而之前她和陛下悄悄揣測的，關于他于庫珀家奪權的猜想也多半是真的。

    她打心眼里瞧不起這個卑鄙小人，也覺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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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該被送上絞刑架，但她還是誠實地回答：“我不能保證，夫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