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和西澤爾通訊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她就莫名地想到了這點，于是那句熟悉的話脫口而出，說完才反應過來，雖然現在他們家也是兩個男孩，但是這兩個孩子身上根本不會出現放學后跑出去玩不回家的情況。她徒然地嘆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當媽的生涯充滿了失敗，乏然無味。

    “對了，”西澤爾問，“你要和哪個同學去吃飯，科技大學剛認識的？”

    “不是，”楚辭搖頭，“是北斗學院的一個學長，他已經畢業了?！?/br>
    “在中央星圈工作？”

    “克里斯托弗·諾亞，”楚辭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他?！?/br>
    西澤爾道：“記得，諾亞這個姓氏很好記。不過，他來了中央星圈？”

    “據說是被他爸爸派過來干活的，具體我也不知道?！?/br>
    車子很快跳出了空間場，從環形浮空立交橋下來，楚辭道：“就在這里停吧，我走過去?！?/br>
    “晚上要不要來接你？”

    “不用，”楚辭擺手，“我自己坐空軌回去?！?/br>
    推開車門下去的時候他忍不住吐槽：“不論我去哪里伯母都覺得應該要有人送，好像我生活不能自理?！?/br>
    西澤爾笑道：“別人家剛成年的小孩都這樣，爸媽掛心也正常?！?/br>
    他說完，又指了指自己，補充：“哦，還有男朋友也是?！?/br>
    楚辭朝他做了個鬼臉，跑進了浮空立交橋的膠囊升降梯里。

    透明通道中機械纜線像是怪物纏繞在一起的胡須，因為下降速度過快，膠囊倉外的街景變成了一片模糊而迷離的灰幕，其間夾雜著一二醒目紅點，好像煙灰中明滅的火星，一閃而逝，瞬間便成了冰冷余燼。

    那是某座大廈上的霓虹，楚辭走出升降梯倉的時候，抬頭望見空中漂浮著一座島嶼樣式的全息廣告模型，島嶼上火山迸發，灼紅的巖漿消散在空中。

    “你不會是坐空軌過來的吧？”熟悉的聲音傳入他耳中，“我說怎么等了這么久?！?/br>
    “沒有，”楚辭收回目光，視線在諾亞挺括的西裝上掃了一下，道，“我哥送我來的，我讓他在立交橋上調頭回去了而已?！?/br>
    “穆赫蘭參謀長最近在中央星圈？”諾亞有些詫異。

    “他來舊月基地出差?！?/br>
    “難怪?！敝Z亞點頭，帶著他走進了那座被火山巖漿籠罩著的大廈，大廈外墻都是透明的晶體材料，因此大廳的地面上泛著隱隱的紅，好像被火灼燒過。

    “可是他在舊月基地出差的話，”諾亞撇過頭看了楚辭一眼，“今天是專程過來送你的？”

    “他本來以為我要回家，就去學校接我?！?/br>
    諾亞忽然道：“難道你平時回去，都是他去接？”

    楚辭道：“有時候是我伯父，就是穆赫蘭元帥?！?/br>
    諾亞笑道：“你家里可真寶貝你，放學還要元帥親自去接?！?/br>
    楚辭聳了聳肩。

    “這家星空餐廳是艾薇拉喜歡的，以前我和她每次來中央星圈她都要過一次，她昨天還特意向我強調，如果和你吃飯的話就來這里?！?/br>
    楚辭抬了抬眼睛：“你和學姐和好了？”

    諾亞點了點頭，面上的神情看上去又唏噓又高興。

    “真不容易?！背o感慨。

    “誰說不是呢?！敝Z亞的語氣中頗有些后怕，“希望我們以后再也不要吵架了?！?/br>
    楚辭看著他一臉劫后余生的表情，問：“你們是怎么和好的？”

    諾亞不自覺地撓了撓下巴：“那天和你吃完飯后，我告訴她周末要和你去參加聚會，然后我們就聊了一會，然后就自然而然地和好了?！?/br>
    楚辭嘆了一聲，覺得克里斯托弗·諾亞這位同學要追到學姐，恐怕還是道阻且長，讓我們衷心的祝愿他。

    “聚會二十時開始，”諾亞渾然不覺地道，“就在敏斯特南城大道的咖啡館，吃完飯我們就過去?！?/br>
    “對了，一會過去的時候你幫我開一會車，我們路上會經過一家點心屋，也是艾薇拉之前很喜歡的，但是北斗星沒有在這家店，我想買一些給她郵寄過去?！?/br>
    楚辭搖頭：“我沒有駕駛證?！?/br>
    “你竟然沒有駕駛證？”諾亞驚訝。

    “只是沒有時間去考試而已，”楚辭嘀咕道，“又不是不會開?！?/br>
    “那還是算了，我們先去買點心，再去南城大道?！?/br>
    “你開自動駕駛模式不就可以了？”

    “不行，”諾亞斷然否認，“我對自動駕駛模式有心理陰影，小時候我哥哥和我坐著自動駕駛的車從學?；丶?，然后安全閥忽然跳開，車子撞到了路燈桿上，雖然我們都只是輕微骨折，但是從此我再也沒有坐過自動駕駛的車?！?/br>
    楚辭“嘖”了一聲：“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駕駛系統運營公司都要破產了?！?/br>
    諾亞買的小點心密封包裝后當場郵寄走了，楚辭也買了一點，不過他對這種小甜點也并不非常感冒，就當做是買給謝清伊的禮物。

    敏斯特和中心城不同，這里除了商業區高樓大廈林立之外，其余區的建筑風格都很古老，陳舊的浮空通道、層疊式的老式建筑、變色廣告牌和空中飛行索道讓人覺得仿佛回到了上個紀元，楚辭甚至在某個十字路口見到了一個紅色的報亭，不過周圍都用隔離帶圍起來，旁邊豎起“保護建筑”的警示牌。

    楚辭莞爾地想，霧海那些老古董如果搬到聯邦，想必都是可以進博物館的“珍藏品”。

    這次聚會的地點也是一個咖啡館，不知是巧合還是s俱樂部的創始人對咖啡情有獨鐘，不過諾亞倒是很認真的回答了楚辭的這一問題：“瓊先生確實酷愛咖啡，我之前和他見過一次，是在一次晚宴上，他本人連酒都不喝，只喝咖啡?！?/br>
    “不過北斗星的咖啡館應該是個巧合，”他莞爾道，“畢竟我們的社團又不是瓊先生親自建立的?！?/br>
    埃布爾森·瓊，現任基因控制局副局長，s俱樂部的最早發起人，楚辭就是因為他才答應諾亞來參加這場聚會，諾亞并沒有察覺到楚辭的情緒，他似乎對埃布爾森·瓊頗為推崇，繼續道：“不過據說瓊先生很快就要調離基因控制局，這是最近才傳出來的，不知道真假，或許今晚的聚會上我們能得到一些相關消息也說不定?！?/br>
    “他調走了，誰來接任副局長的位置？”楚辭問。

    “這不好說，”諾亞沉吟道，“因為基因控制局有好幾位副局長，赫局長平庸，反倒是幾個副局長都是厲害角色，所以瓊先生離開后，不見得會有接任者?！?/br>
    “執行總長呢？”楚辭不經意似的問，“我聽說他在這個位置上干了很多年?！?/br>
    諾亞略一思索，道：“約翰·勃朗寧？”

    “嗯?！?/br>
    “他是個怪人，”諾亞道，“名聲不大好，不過‘獵光者’沒有好名聲的。我爺爺之前說過，也就勃朗寧這樣的人能在執行總長這個位置待這么久，別人肯定耐不住，早就調到別的地方去了?！?/br>
    “為什么？”

    “因為現在幾乎不會再出現大規模的基因異變，”諾亞偏過頭來看著他，“基因控制局的執行司形同虛設，以前還能聽到他們去了哪里出外勤，調查基因異變事件，回收異變體的新聞，近幾年連這種新聞都沒有了?！?/br>
    楚辭低聲道：“這是好事?！?/br>
    “對普通人來說好事?！敝Z亞喟嘆，“對政客來說，卻是一種信號?！?/br>
    “什么信號？”

    諾亞低頭看了眼終端上的時間，距離聚會開始還有半個多小時，他便也懶得進空間場，開著車在浮空通道中勻速行駛。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基因法修正案》的事？據說學生上周還組織了游行?！?/br>
    “知道?！?/br>
    “他們說，”諾亞笑道，“《基因法修正案》其實是基因控制局在找存在感，好讓人們想起來，聯邦還有一個政府部門叫做基因控制局?！?/br>
    楚辭微微皺起眉。

    諾亞接著道：“當然，這只是一種嘲諷的說法，但基因控制局去年實實在在的裁撤加上平調走的人，有三分之一，更別說那個擺設一樣的執行司，恐怕這也是瓊先生要調走的原因?！?/br>
    楚辭道：“誰在架空基因控制局？”

    諾亞神情微肅，抬起一只手做了個往下壓的手勢，道：“不要亂猜?！?/br>
    楚辭緘口不言，直到聚會快開始，諾亞將車子停在了咖啡館附近的地下停車場，兩人進到升降梯時和他們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個年輕女人，她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短發別在耳后，給人干練利落的印象，但是走近了才發現，她其實身材嬌小，穿著很高的高跟鞋才到楚辭耳尖的位置。

    “王醫生？”諾亞點頭示意，“晚上好?！?/br>
    “你好?！迸嘶貞?，態度不冷不熱，看上去有些疏離，“諾亞先生也是來參加聚會的？”

    “正是，上次的聚會沒有看到王醫生，這次還沒進去就先遇到了?！?/br>
    “我上次有點事，很遺憾沒有到場?！?/br>
    “原來如此?！?/br>
    到了咖啡館門口王醫生稱自己要去買煙，于是諾亞和楚辭先行進去，門廳處有門童驗證邀請卡的電子碼，楚辭一邊找出自己多年不用的俱樂部徽章，一邊低聲問諾亞：“剛才那個人是誰？”

    “王斯語，”諾亞解釋道，“是首都星第二醫院的精神分析師，另外，也是基因控制局執行副總長王成翰的獨女?！?/br>
    “王成翰……”

    楚辭收起了徽章，走出門廳的時候驀然想起來，當年鐘樓號上收養拉萊葉的正是基因控制局執行副總長的王成翰的夫人，也就是剛才遇見的那位王醫生的母親。

    王夫人的死亡被聯邦調查局定性為意外事故，鐘樓號上沒有生還者，于是知曉真相的除了始作俑者之外就只剩下楚辭和西澤爾等寥寥幾人。再遇到這樁舊事的涉事人，楚辭心中就生出些莫名的荒誕怪覺來。

    “你在想什么？”諾亞問。

    楚辭漫不經心道：“我只是覺得王成翰這個名字好像在哪里聽過?！?/br>
    “說不定是哪次吃飯的時候穆赫蘭元帥或者穆赫蘭參謀長提起過，”諾亞隨意猜測道，“只是你當時沒注意聽?！?/br>
    “有可能?！?/br>
    他和諾亞并排走進了咖啡館，門廳背后是一截層頂略顯低矮的走廊，枝形水晶吊燈低垂著，朦朧的幻光閃爍在水晶裝飾物之后，走廊兩側懸掛著幾幅鮮艷的油畫，濃郁的色彩壓在晦暗的燈光之上，讓本來就狹窄的走廊顯得更加逼仄起來。

    然而穿過了這條走廊卻又豁然開朗，里間仍然保留著咖啡館的布局，老式的木質吧臺，吧臺后的酒柜，暗色的木質圓桌和皮沙發擺放的并沒有什么規律，這里的照明比走廊略亮一些，卻依舊昏暗，壓花彩繪窗戶在燈光映照之下，投射出大片大片迷離的彩色光斑。

    “據說窗戶上的是真玻璃，所以不要靠近，”諾亞玩笑道，“免得忽然碎了掉下來砸傷你?！?/br>
    “我沒有這么脆弱，玻璃窗也沒有那么容易碎?！?/br>
    “那可說不好?！?/br>
    諾亞說著，對迎面走來的男人打了聲招呼：“……她？這是我們北斗學院的學妹，秦教授的學生，來首都星做交換交流學習的?！?/br>
    連著認識了好幾個人，楚辭全程都是面無表情，諾亞哭笑不得，但他也算了解楚辭，干脆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和他坐了下來。待應生過來給兩人倒酒，楚辭抬手婉拒，待應生識趣地立刻離開。

    諾亞笑道：“你不是成年了么？”

    楚辭道：“我哥不讓我喝酒?！?/br>
    “管的真嚴?！敝Z亞“嘖”了一聲。

    楚辭看得出他在這個圈子里混得不錯，也有可能是因為他背后是聯邦最大的機動制造公司，因此哪怕坐在并不顯眼的角落里，也依舊時不時有人上來打招呼。

    “克里斯，我還以為你今天沒來呢?！?/br>
    一個棕色頭發的年輕女人款款走過來，坐在了諾亞旁邊，諾亞露出并不真心的笑：“怎么會?！?/br>
    “這位是……”女人將目光投向了楚辭。

    諾亞又重復了剛才重復了數次的介紹詞，又對楚辭道：“這是華林控股的副總，詹妮斯·簡小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