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火箭的小女孩[星際] 第14節
回去的路程似乎很快,星艦的左翼渦輪還差一點才能完全修好,但是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西澤爾將楚辭塞進一套緩沖服里:“沒想到幾十年前的星艦上還有緩沖服,這東西雖然很悶但是躍遷時一定會讓你的不適感減輕,記住我之前說過的話,照做就好,不會有事?!?/br> 他似乎是怕楚辭不放心,又補充:“有我在?!?/br> 西澤爾的語氣和老林很像,像到讓楚辭產生了某種恍惚感,仿佛場景置換,他坐在家里的客廳,站在他面前的是老林。 可是下一秒,他周圍的空間開始輕微顫抖,仿佛蕩漾開了一圈一圈的水波。失重感隨之而來,顯然正在離開地面。 星艦就像是巨大的時間洪流,裹挾著他往著未知的方向前進。它在上升,在飛速移動。楚辭艱難的扭動被緩沖服禁錮的脖子朝著舷窗,氣流和迷霧被沖散,顯示出一角模糊的城市街區的輪廓。 像是整個錫林的縮影,像是老林。 正在離他遠去。 躍遷所造成的空間扭曲讓他產生了一些奇怪的眩暈感,視線仿佛有些不清楚,他的虹膜里倒映出一大片絢爛璀璨的白光。 在離開的最后一刻,楚辭看到的只是那片白光,沸騰著、燃燒著。 他對錫林最后的印象,只剩下那片白光,肆無忌憚的、毀天滅地的。 只有那片白光。 第13章 陽光燦爛的日子 今天是輻射雨降臨錫林星的第九天。 九天在宏大的宇宙時間里不過彈指一揮,可是對于渺小的錫林人來說,不啻于一個難捱的世紀。 斯諾朗診所的小護士櫻子調試完診所里的醫療設備,對著唯一沒有拉氣密隔板的小窗戶長長嘆了一口氣,她只能看見黑暗凄涼的夜,縱使此時不該是晚上。 就在不久之前,錫林的天空忽然亮了起來,雖然只持續了不到一分鐘。那一刻,櫻子恍惚覺得,自己見到了久違的陽光。 但那只是一場夢境。 奇怪的是,斯諾朗醫生在看到那一幕景象之后就臉色慘白,然后抓起防輻射服奪門而走,櫻子喊也喊不住。 黑夜重回,放射醫療儀器的光屏映在窗玻璃上,櫻子里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側臉,由于長期不見陽光而臉色蒼白,仿佛是相機里曝光過渡的虛影。 診所里很安靜,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習慣了這種無聲的寂寞。櫻子今年十九歲,正是精力充沛的活潑時候,在輻射雨降臨的前三天,隔壁糖果店的小索特才剛剛向她表白…… 但是那次之后她就再沒有見過小索特,他們都成了蜷縮在黑暗背后的蟲子,向往著,憧憬著,什么時候可以在天盡頭找尋到久違的光明。 …… 桶底只剩下最后薄薄的一層凈化水,馬克看著那一點清澈的、珍貴的水,憂心忡忡的長嘆了一聲。循環凈化水廠的水塔倒塌多時,供水系統早已停止,這些水還是從老林那借過來的,而能量塊也所剩無幾,他的小女兒芽芽剛才哭累了陷入沉睡,妻子凱西正在地下室里忙碌,企圖搜尋出最后一點物資。 人類進入大宇宙時代已經多少年?在循環凈化水技術已經發展至頂尖,一口能量塊半天不餓的今天,人類為科技危機所困擾、為基因異變所困擾、為種族戰爭所困擾……卻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為基礎物資所困擾。 窗外是荒涼闃寂的夜,可現在應該是白天,一座活的城市,有生機的星球,也不應該用荒涼來形容。馬克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前半生,他曾是卡星系主星工程大學的畢業生,躊躇滿志的跟隨勘探小隊來到錫林,那時候,這顆星球還是一顆勃然繁華的礦星。 錫林沒落了,所以他老了。 之前就已經被調到供給站做一些后勤工作,他計劃今年年底退休,大兒子已經成家,也許過不久就可以抱上孫子……到時候帶著孩子去鄰居家串門,正好找老林給小孩子搞一個幼兒教育終端,對了,到時候一定多還他幾桶凈化水。 這樣想著,他不由的露出一點久違的微笑,像是在昏沉沉的夜里,終于看見了陽光。 …… 斯諾朗醫生在黑夜里疾步行走,她看見了空氣光彈,雖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她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她也知道……林此時此刻,會去什么地方。她在黑暗里疾行,仿佛前方會有光。 …… 成千上萬的錫林人在晝夜不明的黑暗里躲藏、焦灼、期盼,希望明天早晨一睜眼,可以等來主星的援助,可以等到燦爛的陽光。 …… 地平線上忽然跳躍起幾點星星之火般的亮光,就像是黎明時候的陽光,一簇一簇,越來越亮,亮成一片巨大的慘白,如同利劍般割開黑暗,也割開錫林的山川與河流、城市與街道。 本就破碎的大氣層就像是被輕易剖開的外皮,露出這顆小星球脆弱的,顫抖的內里。 水塔倒塌的二廠、人去屋空的政府大樓、沉默如長蛇盤桓的破舊空軌、螢火一般昏暗的指引燈。還有斯諾朗醫生的診所、楚辭家后巷的運送通道、凱西大嬸的甜點屋……以及,落水集那些等死的流浪人。 真的等來了死神的鐮刃。 == 躍遷并沒有楚辭想象中那么難受,但是臨時鏈接上的的躍遷點根本不穩定,再加上星艦左翼旋渦輪沒有完全修好,果然中途出了意外,但是這在西澤爾的預科之中。 能成功的從錫林躍遷離開,對他來說已經算是逃離成功了。 所以躍遷中途眼見著星艦就要解體的時候,他帶著楚辭跳進了早已準備好的逃生船,那艘古老的星艦無聲裂開成大大小小的碎片,而從安全閥口彈出去的小逃生船像一條游魚,轉瞬迷失在浩瀚的宇宙里。 可是楚辭的眼前好像還彌漫著那片絢爛的白光,他迷惑的問西澤爾:“躍遷會出現幻覺嗎?” 西澤爾一邊檢查著逃生船的各種能源數據,一邊道:“說不好,有的人就是體質特殊就是不適應星際躍遷,可能會產生各種奇怪的應激反應?!?/br> 楚辭點頭:“這就和有人暈車會吐而我暈車只會想打司機一樣…… ” 西澤爾:“……那你暈躍遷不會打駕駛師吧?” 楚辭兇巴巴道:“你別惹我,惹我就打你!” 西澤爾心想,這么小一個小家伙,被他打兩下也不會怎么樣,于是乘機揉了揉楚辭的呆毛。 果然惹來楚辭的咆哮警告:“我的發型已經夠亂了你還揉!” 而伴隨著他的聲音,西澤爾按下了cao作臺上的一顆綠色的按鍵,整個逃生船艙內都暗了下來。 光源的流失讓楚辭立刻想起自己剛剛逃離的錫林,那顆久不見天日的小星球。 “逃生船所攜帶的燃料最多只夠我們航行十天,這還是在高節能模式之下的預估,”西澤爾解釋道,“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要開啟高節能模式了?!?/br> “十天啊……” 楚辭驀然想起,錫林的輻射雨也下了快十天了,十天又十天,這可真是他生命中最漫長的兩個十天。 “我們去哪兒呢?”他抬頭,看著西澤爾問道。 雖然逃生船里的燈源都因為高節能模式而滅掉了,但是光屏的亮度也能夠勉強視物。晶屏泛著一種年代感很重的綠光,映照的西澤爾和楚辭都像是剛從僵尸片里走出來。 “只能定位到我們目前的位置,離卡星系應該不遠,我設定的航向和目標點都是卡星系的主星,”西澤爾猶豫了一下,還是對楚辭說了實話,“但是不能確定中途會不會偏離?!?/br> “哎,”楚辭嘆氣,“不知道老林怎么樣……” 西澤爾有些好奇的問:“你好像從來沒有管林叫過父親?” 楚辭隨口回答,“我當然會叫啊?!?/br> 西澤爾:“什么時候?” 楚辭回頭,目光灼灼的盯著他:“作業寫不完的時候?!?/br> “……” “要零花錢的時候?!?/br> “……” “他不給我吃甜甜圈的時候?!?/br> “……” 但凡有求于老林,楚辭一定會低聲下去的叫爸爸,識時務者為俊杰這項人類傳統藝能被他用得爐火純青??墒恰?,不知道要多久他才能再見到老林,如果老林能現在立刻出現在他面前,他就一輩子都管他叫爸,除非他還是不準自己吃凱西大嬸做的甜甜圈。 他有些惆悵的把手揣進衣服口袋里,忽然摸到一個硬邦邦的小盒,他掏出來一看,是一盒cth4,前天他叮囑老林,在斯諾朗醫生的診所給他買的。 前天。才不過是前天而已,可是一切都變了。 西澤爾正好看了過來,楚辭小心眼的沒有兌現自己的諾言分開上校半盒,他對逃生船還是充滿新鮮感的,于是在小船艙里走來走去,時而看看舷窗外漂浮過的星云和隕石,感覺時間就在他耳邊,滴滴答答,呼嘯而走。 但是這種新鮮感持續的時間并不長久。 到他們在宇宙中漂流的第五天,楚辭已經無聊到了極致。 他是一個根本耐不住孤獨的小朋友,而昏暗的船艙、磚頭似的能量塊和寂靜無虞的宇宙拉長了時間,也放大了這種孤獨,他像一條咸魚似的攤在西澤爾的駕駛位上,哪怕西澤爾說他像個小女孩也無動于衷。 自從錫林開始下輻射雨他就再沒有機會剪過頭發,小孩子頭發又長的快,現在已經快要蓋住耳朵,黑發軟軟的趴在臉側畔,襯得許久不見陽光的皮膚越發雪白,不說話時眼眸沉靜深邃,就很容易讓人錯認成女孩。 “隨便你怎么說吧……”他目光渙散的嘟囔,忽然又探出半顆腦袋問,“要是偏離了航道,我們會變成太空垃圾嗎?”。 “應該不會,”西澤爾沉思道,“我以前有進行過漂流生存實驗,最高紀錄二十七天?!?/br> 楚辭:“……那要是過了二十七天,你會不會把我當儲備糧吃了?” 西澤爾:“……” 他哭笑不得的對異想天開的小朋友道:“你放心,我不吃人?!?/br> “你不吃我我也不會吃你,那我們還是會變成太空垃圾啊……”楚辭碎碎念著,深感人生無望,一定就會死在宇宙里,不禁悲從中來,“要是我死了老林會不會傷心,他肯定會??!上哪再找一個我這么乖又會接焊接鉗又能分清各種口徑液壓管的兒子哇!” 西澤爾:“……” 你想的還挺多。 楚辭看著他無語的神情,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悲傷又加重了幾分,他正要履行自己的人生信條將西澤爾打一頓,又猶豫西澤爾的傷到底有沒有完全好的時候,cao縱臺光屏上忽然閃爍起綠色的信號,整個船艙都籠罩在提示音的回轉聲里。 “怎么了怎么了?!” 西澤爾按停了提示音:“似乎是有其他的飛行器接收到了我發出的求救信號?!?/br> 楚辭一骨碌爬起來:“真的?不用變成太空垃圾了?” 他話音不落,逃生船的前窗忽然緩緩渡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膜,流動著,直到覆蓋包裹了整個小逃生船。透過那層光膜,一艘巨大的、渾身泛著冰冷銀光的星艦正在慢慢進入楚辭的視野。 像一條美麗的孤海之鯨。 第14章 小女孩 “這樣算我們得救了嗎?”楚辭問西澤爾。 “還不能算,”西澤爾盯著光屏上龐大星艦的輪廓,“暫時無法確定他們是什么意圖……” 楚辭還想再問點什么,但是逃生船忽然劇烈的晃動了一下,然后開始朝著對面的星艦移動了過去,楚辭驚訝道:“你不是說還要再觀望一下?” “不是我在駕駛,”西澤爾抿起嘴唇,“是牽引光束,他們在強制性的將我們拉過去?!?/br> 說完他又補充:“但是他們這樣做是符合《聯邦航空法》中救濟條款的,在被救濟方先行發出求救信號且與救濟方小于安全航行距離時,視同被救濟方接受救濟方的合理救濟措施?!?/br> 楚辭:“……你一個學軍事指揮的為什么背法律條文這么熟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