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洗情書 第132節
周檸瑯是江茉染見過的骨頭最硬的人,就算被人踩踏在地上羞辱,她也不會哭的那類。 她永遠知道明天她應該干什么事,今天不管發生任何突發狀況,她都會勉強自己去接受。 唯有遲宴澤就可以輕易的把她弄哭。 大學時的江茉染想冷眼旁觀這樣倔強的女生飛蛾撲火的結果。 “檸檸,你太驕傲了,即使是我,都會想要看你受傷?!苯匀镜莱隽藶楹芜@些年一直靜靜窺視她跟遲宴澤沒有好聚好散的原因。 江茉染就是想看周檸瑯這樣的女生受傷。 她跟他們這群出身豪門世家的人比起來,很普通,可是對一些人來說,普通就是幸福。 江茉染不普通,很矜貴,結果是十八歲之前她從未受過家庭的溫暖。 可是江茉染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周檸瑯的mama跟爸爸總會三不五時的給她寄她最需要的東西,花很多時間給她打電話,詢問關于她的學習跟生活的一切,他們一家三口總是其樂融融,那是江茉染此生都得不到的家庭關懷。 所以,江茉染希望看乖乖女翻車,還是翻一次最嚴重的車。 被告知他們是表兄妹的周檸瑯太生氣了,她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在打結。 她沒想到在樂團演奏結束后,她臨時接到江茉染的電話,她忙得沒有卸妝,也沒有換表演服,急匆匆從后臺休息室走出來,接見許久不見的江茉染,江茉染告訴她的是這些事。 “抱歉。檸檸,我該早點告訴你的?!苯匀镜狼噶?。 周檸瑯回應:“不用?!?/br> 因為這不是說道歉可以解決的事情,一個誤會的解開提醒了周檸瑯當初她跟遲宴澤在一起,是多么鬼迷心竅。 她以為他是室友的男朋友,然而她還是偷偷跟他上床鬼混。 江茉染一直都知道,一直都不說,就是想看乖乖女好學生泄露出虛偽面目。 夜風卷起,她們站在威尼斯街頭,相互沉默對峙著。 觀眾從劇場退出,熙攘人群流動。他們都是有同伴的,只有周檸瑯沒有。 “還有事嗎?我想先回后臺換一下衣服?!敝軝幀槒姄沃嬖V江茉染。 她想去換衣服,回到旅館,關起房間,一個人好好的想一想,為什么她要花這么久的時間才發現原來江茉染跟遲宴澤是表親,還是很親的那種,有同一個外公跟外婆的那種。 “他真的很喜歡你,你們分開的這些年,他一直在找你?!苯匀鞠肟吹慕K于看到了。 兩個驕傲的人因為一場戀愛被傷得體無完膚。 這符合她當導演的特質,設計沖突來極大的提升觀賞效果。 然而,就算是她,其實也編不出這么深刻的愛情。 江茉染從未看過遲宴澤這么瘋狂的熱愛一個人。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放浪形骸,花天酒地的遲宴澤。 “我跟遲宴澤已經結束了,我要走了。也許下一次見面,你會收到我的結婚請帖,我家里給我介紹的結婚對象是一個很優秀的心外科醫生,我們在一起有很多話題聊。染染,謝謝你今天對我說這些話?!?/br> 周檸瑯眼光中閃爍著無盡的淚花,她故意說給江茉染聽。 “檸檸,你別倔了,跑去跟別人結什么婚,你看看現在他都成什么樣了……” 江茉染被折服了,她不想看戲了,她發自內心的想他們在一起。 這場關于誰更驕傲的愛情拉鋸戰太漫長了。 一晃快六年了,人有多少個六年。特別是在最好的年紀里的六年。 “你們坐下來,好好談談。把問題一個個的解決?!苯匀緣蚴职迅瘪{駛座上的蜜桃雪山遞給周檸瑯。 “這是慶祝你今晚演出順利的花。希望你喜歡?!苯匀拘睦锸抢⒕蔚?,其實要是大學時候就說了她跟遲宴澤的關系,也許周檸朗跟遲宴澤會在一起得沒那么困難。 周檸瑯會少很多心理壓力,但是也只是也許而已。 “……謝謝?!敝軝幀樮P躇了一分鐘,還是接過了那花?!拔蚁然厝Q衣服?!?/br> “明天我在麗思卡爾頓辦宴會,如果你原諒我了,歡迎你準時來參加?!?/br> 奶黃色的花束上插著一張金色的邀請卡。 周檸瑯此刻并不想去,她低頭,眼淚快掉出來了。她不想被江茉染看到。 她甚至有些后悔來到威尼斯,她應該就留在京南,跟莊靖方每天見面,聊手術,聊病例,聊結婚。 就算是聊雨衣也行。 她為什么要到威尼斯來,然后遇到跟過去一個個有關的人,讓她發現,原來過去的周檸瑯那么癡迷的喜歡過遲宴澤。 不,不是喜歡過,是一直在喜歡,就算以為自己的室友跟他曖昧,她都道德淪喪的奔上去了。 周檸瑯,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她對自己說。 她捧著花,沒有回到劇院去,她知道,今晚遲宴澤來看她表演了。 他是空軍高官,現在不能隨便出國,周檸瑯好奇為什么他也來了威尼斯。 應該是想方設法,特地為她來的。 他還是想要她回到他身邊去,所有人都覺得她倔強古怪,他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該為他屈服的。 可是,他們不知道,那一年,分開他們的人不止邢樾,明汐,陸允錦,再加上江茉染,還有他父母。 他父母親自去璃城找她,將她看作是跟甘芊一樣的壞女孩,逼她到絕境的預言,她如果不及時識趣離開他這個天之驕子,她的結局肯定會跟甘芊一樣,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 “周老師,你人呢?” 許舟也給周檸瑯打來電話,要她回劇院去,遲宴澤在等著給她送花,送跟她的腳踝上的刺青一樣的摩洛哥玫瑰,周檸瑯根本不想回去。 她捧著江茉染送給她的蜜桃雪山,失魂落魄的發現了一個笑話,那就是,原來江茉染跟遲宴澤有同一個外公跟外婆,虧她大學時期在506宿舍里從來都抬不起頭做人。 江茉染在一旁等著她飛蛾撲火,結果,她就真的撲了火。 明明遲宴澤是那么花心的大情種,隨時可以跟別的異性玩曖昧,周檸瑯卻天真的以為她可以成為他的唯一。 哪來的自信呢。 就算是唯一,也是明汐吧。 如果沒有明汐,大概遲宴澤現在是一個流里流氣的賽車手,而不是一個站在紅旗下穿著軍服,一身正氣敬禮的空軍飛行員。 所以認真考究起來,周檸瑯參與了遲宴澤的人生哪一階段,哪個階段都沒有,她只是個過客。 只不過她離場的方式特別了一些,是她甩了遲宴澤,而不是遲宴澤對她喪失興趣,他們久別重逢才會糾纏至此。 原來江茉染不是遲宴澤的女朋友,周檸瑯啼笑皆非的想著,怎么可能呢。 他們看起來那么般配,江茉染沒告訴過她不是,遲宴澤也沒告訴過她不是。 他們那時候看她膽戰心驚的跟遲宴澤幽會,是不是心里覺得拿她這樣的平民女耍特別好玩。 是的。 被驕傲跟自尊湮滅了所有理智的周檸瑯沒有去細品,今晚江茉染給她送花,告訴她,江茉染覺得她這個人太驕傲了,是為她好。 她看不清這場分離完全是她的驕傲所致。 很多個時候她都可以耐心的聽她喜歡的人說話。 可是在一些她很介意很缺乏安全感的事上,她卻從來不聽遲宴澤的話。 走過運河邊,有人放煙火,火光擦碎在天幕,照亮周檸瑯的淚眼。 經年之后發現的一個小細節讓她這些年的強撐都毀于一旦。 他們為什么是表兄妹。 他們為什么是表兄妹,卻還一直都不告訴她。 周檸瑯感到好難受,她不知道該給誰打電話說一說這個事,她躊躇是該給mama,給爸爸,還是給早就從她身邊消失了的甘芊。 原來做個乖孩子長大成人是這么辛苦的事,在難受的時候找個人訴苦都找不到。 她打開微信列表,找了許久,都找不到人,她只能在運河邊仰頭看煙火。 看火花勇敢的擦碎后,只能變成灰燼,歸于黑暗,而不是變得更豐盛。 周檸瑯最后給一個人打了電話,這人是個會醫人的心臟的醫生。 因為她覺得她的心真的出問題了,她想問問看還有沒有救。 莊靖方從軍總醫院的心外科下完手術,防護服一脫,洗完手,回到更衣室,換上簡約的襯衫跟西褲,撿起手機,背上包,決定結束這場臨時大手術。 微信有人打電話給她。 頭像是一朵黑色玫瑰刺青,印在女子清白得充滿破碎感的腳踝上。 電話里,她不說話,莊靖方知道她現在人還在威尼斯,休她的年假。 莊靖方每天都對她進行基本的晨昏問候,今晚知道她在鳳凰歌劇院演奏,他提前預祝了她表演成功。 現在,算算時間,應該是她剛表演結束。 “怎么了?”莊靖方問。 電話里,周檸瑯久久的不說話,只有她吸鼻子抽噎的聲音。 莊靖方忽然很擔心她,因為從那年在港島忽而今夏里遇見她,她就是一朵清冷卓絕的玫瑰,扎別人,也扎自己。 “莊醫生,你上學的時候是個乖學生嗎?那些成績不好的人把你按在地上打過嗎?說因為你成績好,受老師跟家長喜歡,所以你就該被他們欺負?”她終于嘆息著問。 莊靖方的心里一陣抽疼,他沒有這種經歷。 但是他猜,周檸瑯肯定有。 “他們說要把我剃成光頭的時候,我喜歡的人來救我了,他不知道在那之前,我已經很喜歡他了,在那之后,我無法抵抗的更喜歡他了,為了他,我考了北清大的醫學院,一個人帶著行李去陌生的城市上大學?!?/br> “其實我從來都沒想過要跟他在一起,我們差太多了,我只要遠遠望著他就行了,為了跟他多相處一些時間,最戀家的我整個暑假都不回家,他從不知道我暗戀他,把我當成是那種貪慕他的臉還有他的家境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時候,他很會逗我笑,對我很好,我淪陷了,被他誘引,做了很多不像是我會做的事?!?/br> “我是個壞人,那時候我以為他是我室友的男朋友,我都跟他在一起了。我不告訴任何人我跟他的事,甚至到如今,連我爸爸跟我mama都不知道。上大學的時候我甚至想過要在畢業后嫁給他?!?/br> “可是,后來,我們還是沒有走出一個結果,所以我才去了美國,我們已經很久沒見了,現在他要求我跟他復合,一直對我狂轟濫炸,我覺得我快撐不住了……” 周檸瑯的哭腔愈發沙啞。 周檸瑯不懂為何要跟自己的相親對象說她跟遲宴澤,可是,現在她真的需要找一個人傾吐她此刻這種難受的心情。 “然后呢?”莊靖方引導她說出藏在心里最深的痛。 “然后今晚我遇到我的室友,她告訴我,她跟那個人根本沒有交往過,他們是血親。他們為了我看笑話,才一直不告訴我,就像那些年少時把按在地上打的壞學生一樣,他們只是想看乖乖女犯錯跟失敗?!?/br> “周檸瑯?!闭驹卺t院更衣室儲物柜前,莊靖方深吸一口氣,輕輕喚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