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 第6節
幾人鄉試排名還算是比較靠前的,本以為報上自己大名能惹來對方一頓仰慕之情。 誰知期待中的事情并沒有出現。 庾慶不知道他們是誰,也沒興趣知道這些人是誰,連記下名字的興趣都沒有,拱手回禮后,平靜道:“你們有事?” 想象中的仰慕、巴結和攀談情形未出現,四人神色同時僵住,要說的事情一時間竟難以啟齒。 因為想讓庾慶把這位置好的房間讓一讓,對方仰慕巴結的話,自然就順其自然了,現在怎么說? 見他們不說話,庾慶送客道:“我還要溫書,沒事的話,我就不送了?!?/br> 幾人實在是不知該怎么開口,難道說,你排名沒我們高,沒資格住位置好的房間? 書院這里讓考生先來后到自由選擇房間,就是不想給人厚此薄彼的感覺,因為這邊清楚,鄉試考得不好的在京試中未必就也考不好,犯不著做得罪人的事。 四人心里話如鯁在喉,確實說不出。 見幾人還不吭聲,庾慶不再理會,直接關門。 最終,神色中明顯有不滿的蘇應韜伸手推住了門,開了口,“想請士衡兄幫個忙?!?/br> 庾慶不想再卷入什么事,只能敷衍道:“在下能力有限,怕是幫不上什么?!?/br> “對士衡兄來說,只是舉手之勞?!碧K應韜客氣一聲,揮手示意左右人讓讓,自己也側身讓開了,伸手指了樓下,指著一名被一群書生圍著被視若中心的溫雅書生,說道:“那位正是本屆解元詹沐春,詹兄剛剛才到,還沒找落腳房間。有些事想必士衡兄也能想象,我們住在了這里,列州的大員不會不聞不問,有一些十有八九是要來探望的。 你看,來的早的考生,早就把靠前的房間給占了,詹兄只能往后面找房間。這本沒什么,可詹兄畢竟是解元,列州大員來了,必然是要見他的,這住的遠了實在是不合適。無論是讓列州大員久等,還是讓詹兄長路跑來跑去,于情于理都不合。我們同為一屆考生,同屆之誼,遇上這種事,是不是該互相幫襯?” 這理由好,其他三人皆露笑點頭。 房文顯道:“蘇兄言之有理?!?/br> 張滿渠:“不錯,是這個道理?!?/br> 潘聞青:“士衡兄,既為同窗,就該相互體諒才是?!?/br> 什么狗屁道理?庾慶又不傻,這幾個家伙明明是想拍人家解元的馬屁,卻非要說出一堆文縐縐的理由來粉飾,果然是讀書人里偽君子多,庾慶真想一腳將他們踹下樓去,但表面上還是點頭應了聲,“好?!?/br> 多話沒有,立刻轉身收拾了行囊,就一個包裹,外加一柄佩劍,拎上就走了,門口牌子也摘了。 蘇應韜四人欣喜于庾慶的好說話,進屋一看,也有些傻眼,不知這位考生什么情況,居然連被褥都沒帶,家當未免少的也太方便了點。 寒酸!正因為如此,幾人越發看輕了庾慶。 “我去送送士衡兄,你們把屋里收拾一下?!碧K應韜指派了兩聲,得了回應立刻快步出門。 屋內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只需將弄亂的物品重新擺放,房文顯拿起書桌上的鎮紙,笑了聲,“那位士衡兄還算好說話,開口就應了,碰上倔脾氣的只怕我等都要尷尬?!?/br> 潘聞青嗤了聲,“你以為真是好說話?那叫有自知之明,你換個比他考的還低的人來試試,只怕未必有這般好說話?!?/br> 張滿渠嗯道:“考到了一百名后,面對我們這種確實沒什么底氣。他心里應該也清楚,自己就是去京城碰碰運氣的,碰壁后自會死心,今后自會明白,老老實實在列州謀個官身才是正理?!?/br> 屋外樓梯上,蘇應韜追上了庾慶一起下樓,喊道:“士衡兄,我去陪你找個合適的房間吧?!?/br> 庾慶能感覺到對方的心壓根不在他這里,婉拒道:“不用麻煩,你忙你的?!?/br> 蘇應韜已經看出這是個不合群的人,就知道他不會讓自己陪同,立刻順坡下,笑道:“好,那就聽你的,回頭再見。找好了房間,可以來找我們聚聚?!比说搅藰翘菹?,話也結束了,匆匆拱手告辭了。 他直奔一群聚集在一起的人群,闖入其中,對被圍在中間的鄉試頭名笑道:“詹兄,已為你騰出了一間上房,應該算是朝夕園內位置最好的一間房,不妨去看看合不合意?!?/br> “蘇兄實在是客氣,那就恭敬不如從命?!闭层宕汗笆种x過,文質彬彬,溫潤如玉,但被這么一群人包圍著奉承,也不免人如其名,如沐春風,臉上春風得意的神情能看出,已接受了自己是此間最優秀人物的事實。 一群人談笑間簇擁著解元郎,一同去看房間,物以類聚,皆是一群春風得意的人。 往朝夕園深處走的庾慶,也回頭看了那解元郎幾眼。 他以前也偶爾會出山逛逛,有從戲文里聽說赴京趕考書生途中與妙齡女子的香艷故事,什么暗許終身,什么衣帶漸寬終不悔,什么海誓山盟考了狀元回來迎娶之類的。 他庾慶對這個頗感興趣,誰知阿士衡聽了哈哈大笑。 經阿士衡一說,他才明白,通過了州府鄉試的人,已是候補的半個官身,讓一個候補官員身份的文弱書生翻山越嶺跋涉或獨自于途中夜宿之類的事情絕不可能出現,太危險了。 赴京趕考者,已經進入了朝廷遴選的行列,朝廷要通過會試從這些人當中選拔人才,怎么可能讓這群人輕易遇險?各州都會派人馬將這些考生解送到京城,鄉試頭名“解元”的稱呼便由此而來,所以途中想出現戲文里說的那種艷遇幾乎沒有任何可能性。 住哪? 被一群滿口仁義道德的人趕出了房間,庾慶不得不把朝夕園再次逛了圈,得另找房間。 到了這個時候,考生已經來了個七七八八,位置合適的房間都已經被占了。 好在參考的只有三百多人,而這里空置的房間夠多,只要不怕麻煩,還有很大的挑選余地。 第9章 同情 他想干脆圖個清靜,想往最后面找,結果發現后面露臉的,三三兩兩湊一起的幾乎都是年紀比較大的考生,一看長相就知道是往屆考不上卻一直在考的。 這些人,大多是在本州的關系沒搞好,無法或找不到合意官位補缺,又不死心,遂繼續參加會試一搏。 這種既找不到關系補缺,又一直考不上的,自己也不愿和那些新人來往,也不想跟新人去爭什么搶什么,更不想看新人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都是過來人,老老實實主動住在了最后面。 看到這些人排斥的眼神,庾慶感覺住最后面也不合適,只好調頭往回走,左看右看,最終找了個中間區塊的位置,挑了棟沒什么人住的房子,到二樓隨便入住了一間了事。 這里剛扔下東西還沒坐下,外面走廊上便傳來了痛快的腳步聲。 腳步聲一重一輕,明顯是兩個人,庾慶回頭看,只見門口人影一晃,出現了一個書生。 這書生長的有夠辣眼。 黑臉膛,濃眉大眼,個不算高,但有夠魁梧,虎背熊腰,看著不像讀書人,倒像是種地的,膚色明顯是曬黑的。 偏偏一副儒生打扮,一眼看去有夠提神的。 門框邊,趴了顆腦袋往里看,一個怯生生的俊俏少年,臉上有點臟,顯然是書生的書童。 “阿士衡?”黑臉書生盯著門口掛的牌子看了看后,明顯愣住了,“怎么跑這來了?” 庾慶心中咯噔一下,心弦緊繃,難道是認識阿士衡的人? 黑臉書生盯向了屋內的人,也邁步進了門,拱手笑道:“見過士衡兄,在下許沸?!?/br> 庾慶心懷警惕,回禮道:“許兄有禮了。許兄登門可是有事?” 許沸回頭指了下后面的少年,“我家蟲兒說,這棟樓又有人入住,我特意過來打個招呼。呃,對了,我前些天剛到時找房間落腳,好像曾看到士衡兄名字掛在前面一棟樓的房間門口,不知是不是我記錯了?!?/br> 庾慶淡定道:“應該是你記錯了?!?/br> 許沸爽朗一笑,抬手拍了拍腦門,慚愧的樣子,忽又目光一亮,盯住了扔在桌上的劍,快步從庾慶身邊過,一把抓了劍在手,唰,拔出半截,很興奮地嘿了聲,“重劍!士衡兄也練武強身?” 庾慶有點反感這位的不請自來,立刻過去一推劍柄,劍歸鞘,順手收回了劍,問:“還有事?” “呃……”許沸愣住,看出了對方不待見,欲言又止,最終氣餒道:“士衡兄,我來是想事先告知你一聲,我早晚會練練功,可能有點動靜,怕會吵到你,若有什么打擾,我先在這里賠個不是?!惫笆志瞎?。 庾慶:“沒事。我有點累了,想先休息?!?/br> 已經逐客了,許沸還能怎樣,只好訕訕告退。 傍晚時分,敲門聲起,將自己悶在屋內的庾慶聽腳步聲也知道是許沸來了,問:“什么事?” 門外的許沸以小心試探的語氣問:“士衡兄,要不要一起去沉香齋用餐?” 庾慶:“不用?!?/br> 許沸:“順便給你帶點過來?” 庾慶:“我不餓?!?/br> 他想跟所有人保持距離,他不想給任何人留下深刻印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些日子是怎么熬過來的。 外面安靜了一陣,隨后沉重的腳步聲離去。 當晚,并無所謂的練功動靜打擾。 次日,庾慶早早就出了朝夕園,趁著人少,早早趕到沉香齋飽餐了一頓,順便打包了一堆吃的回來。 回來后,走到樓下時,聽到了嚯嚯破風聲,也見到了晨曦下閃爍不停的刀光,只見許沸手持一柄大斬刀來回舞動,練的大汗淋漓,還挺像模像樣的。 然而以庾慶的眼光來看,也就是個普通練武的人,沒有修煉內功,對付一些普通人還行,離真正的境界還有差距。 說白了,就是這個許沸還沒有練出境界來。 真正公認的境界,最高為“半仙”,其次為“玄士”,最末為“真武”。 玄士和真武又細分為三等,分別為初等、上等和高等。 他庾慶的修為就在上等真武境界,簡稱上武境界。 若問庾慶這個上武境界對比許沸的實力差距有多大,可以對比這個標準:初武的基礎標準是能勝十名能征善戰的軍中精銳,上武則是能勝十名初武,高武則是能勝十名上武。 至于最高的半仙境界,顧名思義相當于半個仙人,那已經是傳奇般的存在,整個天下有這實力的,從古至今都是屈指可數的,誰高誰低外人也弄不清,因而這個境界沒有細分過,統稱為半仙。 不過許沸練刀的行為多少還是讓庾慶有些詫異,文士大多以劍作配飾,怎會有讀書人扛把大刀耍的,不怕有辱斯文? 注意到庾慶回來了,許沸停了下來,將刀倒提,大步過來,樂呵呵打招呼,“士衡兄,可有興趣刀劍切磋一番?” “劍只是隨身配飾,不會耍?!扁讘c扔下話又走了。 許沸撓頭,目送人上樓。 少年書童蟲兒湊了過來,手背揉了揉鼻子,聲音清脆道:“公子,這人好孤僻哦?!?/br> 許沸嘆道:“是那幫家伙太欺負人了,他心里可能不好受,不然也不會搬到這沒什么人住的這棟。還有,連個書童都沒有,可見家境也不好……昨天來后就躲在屋里,連飯都沒吃,咱們盡量體諒一點吧?!?/br> 蟲兒大眼睛忽閃,點了點頭,眼神里有同情感。 昨天,這邊以為認錯了人,晚飯回來時聽人議論解元詹沐春住在哪,許沸可以確認那間房之前住的絕非是解元郎,這才反應過來,之前并未記錯,阿士衡就是住那間的,能搬到這里來明顯是被人給逼的。 吃了虧不吭聲,默默躲到一角,連晚飯都沒吃,心情可想而知,加之又沒個照顧的書童,主仆二人想想都唏噓。 所以,兩人對庾慶的不近人情并無任何反感,反而越發同情。 回到屋里的庾慶并不知自己已經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打包來的吃食扔在了一旁,又倒頭在榻上“攤尸”混時間。 混過了半上午,覺得無聊,反正沒事做,干脆換下了身上的衣裳,拿到了樓下的水井旁去洗。 到時,水井旁有人,不是別人,正是許沸的書童蟲兒,正蹲在井旁洗衣裳。 兩人目光碰了碰,庾慶扔下衣服去打水,水打上來后,蟲兒在旁怯生生給了句,“公子不妨回去溫書,蟲兒可順帶幫您一起洗了,晾曬干了蟲兒會給您送過去?!?/br> 庾慶冷漠道:“不用?!币捕自诹四窍?。 于是蟲兒低頭,也不吭聲了。 庾慶能察覺到這書童不時在偷看自己,而他偶爾也會瞥上書童兩眼,發現書童那張臉長的還挺標致,明眸大眼水汪,就是臉上似乎永遠洗不干凈似的,從昨天初見到現在,臉上都是臟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