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 第2節
阿士衡甩他一個眼色,明顯在怪他多嘴。 庾慶接收到了,輕輕哼了聲,勾了勾嘴角閉嘴了,阿士衡才解釋道:“蒲先生,每屆赴京趕考的人,數以萬計,沒有誰會把所有考生的名字都給看一遍,更何況離當年截殺已經過去了十五年。 混在眾考生中,沒人會注意到‘阿士衡’這個名字,哪怕把我父親的名字放上去也不會引人注意。 若是我名字出現在了人數稀少的誤考名單上,則很容易被人看到,很容易引起有心人注意,到時候我的處境只怕比遭遇妖孽更危險。幕后黑手如今是什么情況誰也不知道,往壞處去應對準備沒什么壞處?!?/br> 聽到這,蒲先生算是聽懂了,苦笑,“你這理由,竟讓我無話可說。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公子明知用真名應考會帶來危險,為何仍要堅持?” 阿士衡避而不答,笑道:“放心,司南府也是要面子的,若是讓一群妖孽攪了朝廷掄才大事,司南府威名何在?臉上也掛不住。此事必不會持久,起碼司南府肯定會介入考生護送之事,不會有事的?!?/br> 知道事不可挽,似乎說的也有些道理,蒲先生最終惆悵一嘆,“公子是個有主見的人,就怕不聽勸,怕阻攔不住,所以我連馬車都帶來了?!被厥卓戳丝瘩R車。 之后,阿士衡和庾慶自然上了馬車,也明白了馬車的用意,就是來接人的。 怕阿士衡應考書生的樣子太明顯,怕會被妖孽給盯上,馬車有簾子遮掩。 蒲先生壓低了帽檐,親自揮鞭駕馭馬車上了官道,一路朝縣城方向而去。 搖晃的車廂內,庾慶湊近阿士衡耳邊問了聲,“這人誰呀?” 阿士衡略默,但最終還是告訴了他,“縣衙負責禮房的掌吏?!?/br> 禮房掌吏?庾慶回味了一下,旋即樂了,敢情連這縣里管科考的典吏都是這位的人,他真懷疑阿士衡之前通過縣里的考試是不是有作弊。 他也意識到了,這顯然不是阿士衡布置的人,而是那位曾經的虞部郎中提前給兒子鋪了路。 庾慶暗暗琢磨,為了把兒子送上仕途,也不知那位前虞部郎中暗底下還做了什么布置。 有了馬車,不到半下午就到了縣城。 馬車沒有去比較熱鬧的城中心,而是拐到了偏僻地帶,停在了一座不顯眼的小宅院門口,附近的房子好像沒什么人住,周圍有點冷清。 兩位乘客下了馬車沒有在外面逗留,快速進了院子里。 落腳地方是蒲典吏提前準備的,就是為了阿士衡的安全,為了盡量避免讓人知道阿士衡來了,怕出意外。 蒲典吏也不能一直呆在這里,剛好在組織考生赴京的口子上,這是目前的大事,他本就是縣里負責這一塊的,跑去接阿士衡已經算是擠出時間,稍作交代后便離開了。 落腳地方有了,宅院里生活用品也齊全,吃喝的東西蒲典吏會安排不知情的人送到門口,阿士衡不需要露面,由庾慶露面接收便可。 半下午的時間隨便就過去了。 晚餐后,夜幕降臨。 沐浴后的阿士衡干干凈凈,清清爽爽模樣,獨自靜坐在正堂門口的臺階上,默默仰望著星空。 正思緒種種之際,忽隱約聞有一股極淡的清香,若有若無,幾不可聞,不知是什么香味。 阿士衡左右一看,發現廚房里有火光,還有一些動靜傳出,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是庾慶在搞什么。 遂起身走了去,一進廚房,立馬看到庾慶在灶膛前燒火,鍋里咕咕響,不知在煮什么,好奇問了聲,“你在弄什么?” 庾慶敷衍道:“隨便弄點吃的?!?/br> 隨便?阿士衡不信,才剛吃過晚飯,鍋里肯定有問題,他直接到了鍋旁去揭鍋蓋。 “喂,你干嘛?”庾慶灶膛前起身喊了聲,沒喊住。 鍋蓋已移開,霧氣升騰,阿士衡聞到了香氣的來源,奇怪的是,散發的香氣卻并不濃郁,依然是若有若無,很內斂的香氣。吹開霧氣,定睛細看鍋里的東西,如同米粒,比正常米粒大一半,略有晶瑩剔透感,粒粒中間皆有含而不散的紫芒,很靈動的米粒。 庾慶走來搶了鍋蓋,咣,蓋了回去,“別礙事,回去看你的書去?!?/br> 阿士衡露出難得的訝異感,“這莫非就是所謂的‘靈米’,十兩銀子才能買一兩的那東西?” 庾慶抱臂胸前,“是啊,開眼界了吧?” 得到了確認,阿士衡又伸手揭開了鍋蓋,再次細看,還真是一副要好好開開眼界的樣子。 此前隱居山村,見識不多,這東西他只聽人說起和在書籍上看到過圖樣,實物還是第一次見到。 據說此米本生長于仙家的洞天福地,后有人誤入仙家遺地,采集到了種子帶出,經過反復的嘗試才種植了出來。 此米食用的效用也真正是非凡,普通人嘗一口便足抵一頓飽飯,若飽用一頓靈米,之后就算一個月不吃,身體也不會出現什么太過不適。 此物對普通人來說,只是充饑之物,而對武道修行者來說,更能充分感受和利用到其效用,因其中蘊含著大量可直接攝入體內的靈氣,能在修行效果上事半功倍。 奈何東西實在是貴,普通人根本享用不起,哪怕是許多修行者,想要頓頓飽餐也是承受不起的。 據說東西一開始種植出來的時候更貴,后來種的人慢慢多了,成了規模不小的行當,量出來了,價錢才降了下來。 這靈物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種的,需要采集天地靈氣種植才行,因需求自然而然衍生出了一個職業,靈植師。 蓋上了鍋蓋,阿士衡嘖嘖道:“這東西都能隨便煮著吃,你平常還好意思喊窮?” 庾慶指著鍋蓋,吹胡子瞪眼道:“也就三兩米,還不夠飽腹一頓。還是我師父仙逝后留下來的,一直沒舍得吃。本是帶在身上以防萬一的,這不是你跟那典吏說什么司南府的人可能會介入護送,萬一搜查檢查什么的發現了,我身份還真不好解釋,現在煮了,是免得節外生枝?!?/br> 剛看到也確實沒多少靈米,阿士衡嘴角勾笑,沒再多說什么,轉身而去,不過扔下了一句話,“我還沒嘗過靈米是什么滋味,煮好了喊我一聲?!?/br> 庾慶甩袖送客,一副懶得理你的樣子,又坐回了灶膛跟前繼續填柴加火。 就在鍋里咕咕煮沸聲漸漸消失,三兩靈米差不多煮熟的當口,百無聊賴坐在灶前,抱頭靠在后面墻壁的庾慶忽如同被針扎,驟然瞇眼,目光緊盯灶臺升騰的水汽。 第3章 驚魂 阿士衡一直好奇他這個玲瓏觀里年紀和輩分都最末的人為何會接掌觀主之位。 外人搞不清,他庾慶自己心里自然清楚,玲瓏觀的傳承暗藏隱秘,只傳給內門弟子,也就是所謂的真傳弟子。 觀主師父仙逝后,玲瓏觀的內門弟子便只剩下了兩個,一個是他庾慶,另一個則是他那在外游歷未歸的小師叔。 玲瓏觀內外之分的區別在于有無修煉一部功法,功法名為《觀音》。 功法分為“觀”和“音”兩種修煉方式,他修煉的便是其中的“觀”字訣,修煉的是眼力。 人走過,腳下會帶起灰塵。 手揮過,能帶起風。 風吹過,能決定煙霧飄散的形態和方向。 放一碗水在地,在沒有風的情況下,碗里水面忽有微波漣漪,產生的原因可能是有什么重物在附近跌落,或有什么人在附近走過時所產生的震蕩所導致。 觀字訣便是通過觀察細微來解讀和推測某種動靜的因果關系。 音字訣修煉的則是聽力,譬如趴在地上聽地面傳導來的聲音,便能確定某個看不到的位置有幾人經過之類的。 那位在外游歷的小師叔修煉的便是音字訣。 也就是說,他只需觀察煙霧飄蕩時的微妙變化,便能推測出大概范圍內的某些動靜。 譬如眼前,灶臺上水汽的細微飄蕩變化令他察覺到了異常,有不詳的東西潛入了這宅院內。 也正是因為有這份底氣,他這個保護阿士衡的人才敢與保護對象分開,坐在廚房里煮食。 沒有遲滯,庾慶猛然起身,快步離開了灶房,直奔孤燈一盞的書房,于門口咚咚敲了一下。 正在燈下翻書細讀的阿士衡抬頭,剛浮現的笑容又瞬間消失了,從庾慶那讓人感覺有距離的漠然神色中讀出了異常。 兩人是發小,在九坡村那一帶,從小年紀相仿又能平等玩在一塊的人,就他們彼此,所以兩人都非常了解彼此之間一些特殊的反應意味著什么。 庾慶直接走到了書桌前,平靜道:“東西煮好了,可以吃了,走,嘗嘗去?!蹦抗饪桃庠诜旁诎割^的劍上挑了挑,劍是他之前隨手撂這的。 阿士衡淡淡一笑,放下書卷,起身離案,貌似隨手抓了劍在手,與庾慶并肩出了書房。 兩人到了廚房,于鍋灶旁揭開了鍋蓋,靈米已經化作了晶瑩剔透的紫色飽滿顆粒,像一粒粒紫水晶,煞是好看,香氣依然若有若無。 借著鍋灶產生的雜音,庾慶低聲告知身邊人,“怕什么來什么,蒲典吏說的東西真來了?!?/br> 阿士衡略驚,亦低語,“不該!悄悄進城落腳于此,不至于有人盯著我們不放,能被準確找上門,莫非有人出賣?” “沒人出賣,老子有點尷尬?!扁讘c略抬下巴,鼻翼翕動,朝鍋里的東西示意,同時拿起了鍋鏟將煮好的靈米盛進一只碗里。 阿士衡瞬間明白了,應該是來的異物對鍋里東西散發出的氣味比較敏感,庾慶這廝疏忽大意了,估計是沒想到真有流竄到此城的妖物,煮靈米的氣味把妖物給引來了。 他起先有些擔心,但看庾慶到了這個時候還顧著鍋里的東西,壓根沒把來物太當回事,頓時又放心了。 然還是有些緊張,畢竟沒見過所謂的妖怪,四周靜悄悄一片,也不知庾慶怎么就知道有妖怪來了,正想四處看看,誰知庾慶順手就把鍋鏟送到了他的嘴邊,鏟沿有從鍋底刮出來的黏米。 “不要抬頭?!扁讘c低低警告一聲,又輕松放聲道:“來,嘗嘗味道如何?!?/br> 阿士衡內心驚疑,下意識因對方的話感覺到了頭頂上有東西,這個時候還真是庾慶說什么就是什么,老老實實張嘴去抿鍋鏟上的渣渣吃。 他頭頂上的確有東西,確切地說是兩人頭頂上有東西。 一條長蟲不知什么時候爬進了廚房,正懸在梁上,正緩緩垂降慢慢變形的上半身。 蠕動的上半身鼓包出了一個女人的半身輪廓,蛇頭化作了女人的臉,繃開的蛇鱗未消,雙眸立瞳,擴散出的發絲如小蛇般扭曲,口中漸露尖牙,吞吐著鮮紅的信子。黑色鱗軀上有一道道不規則分布的暗黃鱗片,臟兮兮形似半人身的兩邊無聲撐出了兩條胳膊,化作十指尖爪悄悄向阿士衡和庾慶后頸抓去。 眼看雙爪就要觸及兩人腦袋,連阿士衡都隱隱聞到了一股腥臭味時,庾慶突然翻了灶臺上的盤子翻蓋住了裝有靈米的大碗,手中喂食的鍋鏟陡然呼嘯上揮。 砰!鏟柄斷了,鏟子硬生生沒入了蛇妖的腦袋里。 手中鏟柄隨手一扔,順便揮臂帶了身邊的阿士衡異形換位,挪開了位置,躲過了上方滴落的汁液。 阿士衡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庾慶已在轉動身形時撥指,挑出了捏在阿士衡手中的鞘中劍,信手抓劍當空橫斬。 噗,血水噴灑,一顆臟兮兮的腦袋從上方落下,正好咣隆落在了熱乎乎的鍋中亂滾。 見到一顆腦袋落下,阿士衡嚇一跳,又看到了懸于半空扭動的半人形的身軀,如同快速漏氣的氣囊一般,迅速癟回了蛇該有的樣子,只是沒了腦袋,鮮血滴答。 而旋劍在手的庾慶已經離開了阿士衡,手中旋轉寒光一劍斬向了灶臺旁的墻壁。 咣!墻破,倒了一塊,阿士衡嘴角一繃,借著廚房里的亮光看清了破墻后面的東西,一條昂首而立半人形的蛇妖,是個臟兮兮光頭男子的模樣,張開雙爪正要破墻襲擊的樣子,一條血線斜肩至對角肋部呈現,半肩身子慢慢移位錯開。 劍光在手中翻轉未停的庾慶揮手一聲,“去!” 一道寒光脫手迎空,嘩啦洞穿了屋頂,瓦片落下數片。 安靜了一會兒,阿士衡看到屋頂又有稀稀拉拉的血水滴落。 忽接連咣咣兩聲,先是破墻后面的蛇妖化作兩截倒地,緊接著屋頂被砸開一個洞,一條大蛇從屋頂落下,砸落在地慢慢扭動著,蛇頭被一支劍給貫穿了。 一手端著大碗的庾慶走去拔劍,抖掉了劍上血水,信手擲出。 唰!阿士衡感覺手上一震,低頭看,發現劍已歸鞘,又看向笑嘻嘻瞅著自己的庾慶,再看那三條大蛇,一條倒斃在屋外,一條半掛在屋梁,一條倒斃在地。 煙塵跌宕,阿士衡喉結一陣陣聳動,心有余悸,那撲鼻的腥臭味讓他惡心想吐。 “沒了,暫時應該就這三條。我可不是故意嚇你,我是想速戰速決盡量避免過多過大的打斗動靜,免得驚擾來不該有的注意。其實也不用怕,三條尚不能完整化形的蛇妖而已,實力有限,沒什么威脅。走吧,還愣這干嘛?”庾慶單手示意了一下托著的裝有靈米的大碗,貌似在說,你不是想嘗嘗嗎?可以去享用了。 阿士衡倒是想走,可真的是頭回經歷這場面,確實嚇到了,兩腿有些發軟,有點挪不動步,但又不想讓庾慶來扶他,不想讓庾慶笑話,想要點面子,遂道:“還是頭回見到蛇妖,難得有開眼界的機會?!蹦且馑际且粝聛砜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