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看見過‘夢想家’？”

    蕭矜予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他思索半晌，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這和我的邏輯鏈有關。宿上校你可能不知道，004給第四視角的定義是，能看見邏輯因子。然而我能看到的，是不能比自己高出太多、太復雜的邏輯鏈。比如你的審判之矛，你認為我能看清它么？”

    宿九州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他沒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經表示，他清楚了，眼前這個青年從來沒有看清過“審判之矛”。

    說之前有些難以開口，奇妙的是，坦白說出后，蕭矜予突然覺得和這個男人交一些底，好像也沒特別介意。大概因為宿九州是官方的人，他對自己的國家還是很有安全感的。而且……

    深吸一口氣，蕭矜予接著道：“這次請你和我一起進入夢想家的邏輯鏈，我會看到你的人生低谷。很抱歉，但我真的很想請你幫我這個忙?！?/br>
    “沒關系，我知道我會看到什么。而且我不會陷入負面情緒?！?/br>
    “為什么？”這一次的詢問，蕭矜予確實非常好奇。據他所知，任何一個進入“夢想家”的人，都感覺被巨大的惡意籠罩，整個人渾渾噩噩。

    宿九州：“我剛才說了，夢想家的本質。嗯，我認為的本質?！?/br>
    蕭矜予：“它是將一個人的人生在時間軸上，截取出一個需要的片段。然后因為時間軸的缺失，就會形成一個……沙漏？”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如果有一個浴缸，里面放滿了水，現在突然整個浴缸的底部消失不見了，你覺得是哪里先著落下地？”

    蕭矜予雙眸睜大：“最低點？”

    宿九州聲音愉悅：“是哦。夢想家的岔點，就是不可避免地讓最低點落了下來。但這是一個早已過去的事實而已。人之所以感到強烈的負面情緒，是因為正常人類是無法辨認時間線的存在的。進入邏輯鏈的對象無法辨認時間線上的人和現在的自己的差別，產生了認知錯誤，于是再次被帶回當時的情緒里，并且該情緒會逐漸加劇?！?/br>
    “你的意思是，清楚認知的話，就不會再陷入其中？”

    “只是理論而已?！?/br>
    眉頭不由緊鎖，兩人間有短暫的寂靜。

    蕭矜予望著對方：“所以……宿九州，你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些？”

    所謂的“單獨聊”，蕭矜予從未想過，兩人主要說的會是夢想家這條邏輯鏈的因果岔點。

    宿九州：“我只是想做一個確認。蕭矜予，你確定，你從未看過夢想家的邏輯鏈么？”

    “上一次進入‘夢想家’的時候，我還只是一個一級用戶?！?/br>
    言下之意，當初兩條邏輯鏈差距過大，第四視角根本沒有資格看見夢想家。

    宿九州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你這一次可以仔細看看?！?/br>
    蕭矜予：“你想我看見‘夢想家’，然后告訴你她邏輯因子的具體模樣？你對‘夢想家’很關注?！?/br>
    宿九州沒有反駁，而是說：“這就要說回另一件事。夢想家是一條很尖銳的邏輯鏈，形狀的邊緣非常清晰?；蛟S可以通過它，讓我更加了解邏輯鏈到底是什么樣的一個東西?！?/br>
    ……

    宿九州答應幫忙共同承擔夢想家的副作用。

    但是在答應這件事后，他非常簡單地說明了一件事：“你會和我一起看到我的人生低谷。我具體已經知道是什么，就是四年前發生在海都市的‘極光之女邏輯崩潰事件’?！彼Z氣淡定：“她是我的meimei?！?/br>
    看了對方一眼，蕭矜予早已知道這件事，他點點頭：“我知道?！?/br>
    宿九州并沒表現出太多情緒。

    蕭矜予開始闡述自己的人生低谷：“我上一次進入夢想家的時候，邏輯鏈等級過低，就像你說的，我被大量的負面情緒感染?？只?、畏懼、憤怒、暴戾，我只記得很痛苦，具體是什么卻記不得了?！?/br>
    很快，雙方意見達成統一，一周后，兩人一起進入“夢想家”。

    一來夢想家剛升級不久，如果她能更加熟練cao控自己的邏輯鏈，就能減少副作用的風險。當然，無論是宿九州和蕭矜予都不會把剛才對“夢想家”的推測告訴夢想家本人，防止洛瑤瑤想太多，反而走錯了路。

    二來蕭矜予也需要更好地鞏固自身。

    “你對自己邏輯鏈的認知非常不清晰?！?/br>
    這是審判之矛給出的評價。

    第四視角如果變強，那蕭矜予承受副作用的能力也會隨之加強。

    ……

    保持思考。

    ……

    宿九州暫時離開中都，前往海都處理一些事務。

    一連三天，蕭矜予將自己關在家里，反復思考宿九州給自己留下的信息。

    根據對方的說法，宿九州之所以這么關注夢想家的邏輯鏈，并想讓蕭矜予借此機會看清對方邏輯因子的形狀，是因為夢想家的“邊緣”很清晰。

    身為華夏最強六級用戶，審判之矛對每個用戶都有無比強大的威懾力，不是因為004給出了華夏第一這樣的排名，而是因為在審判之矛面前，所有邏輯鏈都無從遁形。

    -這是一把能扎穿邏輯鏈的冰冷長矛。

    “我能大致找出一條邏輯鏈，它最脆弱的那個點?！?/br>
    第157章

    審判之矛的外形是一把漆黑鋒利的長矛。

    這是一把所有人都能看見的長矛。

    暗黑的利器在空氣中凝聚成形，以最原始也最暴力的姿態刺向它的敵人。這個敵人可以是人類，可以是污染者，可以是污染物。

    也可以是一條邏輯鏈。

    蕭矜予曾經見過這根長矛刺穿邏輯鏈的景象。那是神圣獻祭。寒冷的雪夜，成千上萬的獻祭者虔誠地摘下頭顱，向前游行，共赴死亡終點。直至一把長矛刺破黑夜，將籠罩天空的無數邏輯因子擊碎，這場盛大的游行才終于結束。

    “所以，那個時候審判之矛擊潰的就是‘神圣獻祭’的弱點！”

    蕭矜予快速思考起來。

    之前他一直以為，審判之矛是將整個神圣獻祭擊散了。

    擊散和擊潰弱點是兩回事。擊散可以是暴力地強制全面清除，擊潰弱點卻證明：一條邏輯鏈是有薄弱點的。

    蕭矜予想到：“邏輯因子以某種固定的模式纏繞運轉，變成一個個小小的‘細胞’。這些邏輯‘細胞’再以某種方式組合，就變成了這條邏輯鏈?！?/br>
    而弱點，就是細胞組合的時候，形成的某個最薄弱的部位。

    忽然，一下子茅塞頓開。蕭矜予突然意識到：“第四視角是用我自己的邏輯因子，模仿別人的運轉方式。也就是說，我自己變出了一些別人的細胞。但我并沒有看清這些細胞的組合方式，所以我使用別人邏輯鏈時，總是和別人不大一樣?！?/br>
    比如白院子的邏輯鏈。

    白院子使用使，是可以隨意將任何生命體，瞬間移動到固定空間的任意角落。

    飛天拳頭則不同。蕭矜予試了很多次，也只能將自己的右拳瞬移到其他地方。

    “這是因為，我并不知道白院子的‘細胞組成方式’，因此我和他本身就是有差別的?！?/br>
    想到這，蕭矜予的神色卻微微沉住。

    他并不知道宿九州是哪年覺醒邏輯鏈的。但極光之女事件發生在三年前，也就是說，宿九州三年前就是六級用戶了。就算他是天縱奇才，起碼也是五年前覺醒的。

    就按五年來算。

    這五年內，他作為官方最強大的用戶，經常幫助國家解決各種難以處理的邏輯鏈事件。他見過的邏輯鏈應該極其多，各種稀奇古怪的邏輯鏈都有。他一定都找出過這些邏輯鏈的脆弱點，否則他一定會特意提這件事。

    『每條邏輯鏈都有弱點?！?/br>
    『邏輯鏈的弱點，是“細胞”組成邏輯鏈時，誕生的薄弱之處?！?/br>
    問題來了……

    青年抿起嘴唇：“第四視角……從來沒有組成過邏輯鏈。甚至，它沒有‘細胞’?！?/br>
    是的，從覺醒至今，半年時間內，蕭矜予無數次觀察自己的雙眼，研究其中閃爍的邏輯因子。

    可是，他從未找到過第四視角的規律。

    這些邏輯因子的運轉是沒有軌跡可循的。

    他的邏輯因子似乎只是在毫無邏輯地隨便亂轉，有時候飛到這，有時候飛到那。每一粒邏輯因子都是自由的個體，在眼瞳深處無序散落。

    他連“細胞”都沒有，他怎么能組成整條鏈？

    但這個時候蕭矜予也明白了，正是因為他的邏輯因子是單個散落的，他才能cao控自己的邏輯因子去模仿別人，從而“獲得”對方的邏輯鏈。

    “每個用戶在不適用邏輯鏈的時候，身體周邊也會時不時地散落一些邏輯因子?！笔採嬗柙诩埳蠈懥恕凹毎眱蓚€字，畫上了一個圈?！斑@種細胞可以稱作為，散落的細胞。它們大多是呈現固定運轉模式的，但也有一些變成單個散落的?；蛟S是因為離體太久，徹底變回了游離的邏輯因子。

    “用戶開啟邏輯鏈，達成‘因’后，這些細胞才會結合起來，成為一條鏈。也就是說，‘因’就是形成鏈的必要條件，變成完整邏輯鏈后，就會達成‘果’。

    “因到果，即是細胞變成邏輯鏈的一個過程?！?/br>
    “我之所以一直無法找到第四視角的‘因’，是因為第四視角連細胞都沒有，更沒法讓細胞變成鏈?！?/br>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蕭矜予在“細胞”兩個字上又打了一個叉。

    怎么會沒有細胞？

    是個生物就會有細胞。為什么第四視角連細胞都沒有？那它到底是如何生存的？連審判之矛都一定有它固定的運轉模式，有固定的細胞，為什么第四視角居然沒有？

    ……

    視線在紙上冷冰冰的黑字上沉默定格。

    忽然，蕭矜予眉頭松動，他微微愣神，過了半晌，他動起了筆，輕飄飄地在“細胞”兩個字的旁邊，寫下了另外兩個字。

    『病毒』。

    第158章

    第四視角類似于病毒，卻不是病毒。

    病毒必須寄生并破壞其他生物的生命結構，才能存活。第四視角卻沒有對其他邏輯鏈造成影響。它可以重現他人邏輯鏈的部分因果，但它使用的邏輯因子是自己本身就有的。相比于寄生破壞，這更是一種單純的模仿粘貼。

    但毫無疑問，病毒和細胞的生長模式絕對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第四視角和正常的邏輯鏈，也是不同的?！?/br>
    蕭矜予抿起嘴唇。

    現在人類對邏輯鏈的認知，還處于一種系統性的摸索階段。也就是科學方面的數據歸納總結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