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聽日記 第58節
白伽躺在對面床上, 看著他們抿嘴笑,戚灼轉頭瞧見了,將手里的彌拉粉沖他抬起:“你要抹點嗎?” 白伽迅速揭開被子坐起身:“謝謝哥哥?!?/br> 季聽原本還在抱著狗蛋翻滾, 聞言立即看了過去,有些不太高興地道:“是謝謝季聽的哥哥?!?/br> 白伽看了他一眼,沒有做聲。 戚灼將彌拉粉遞給白伽, 白伽卻坐著沒有動, 還抬起下巴仰著頭, 等著戚灼給他抹。 若是按照戚灼以前的脾氣, 肯定不會搭理,但經過季聽和狗蛋的磋磨,他現在已經心平氣和很多,見到白伽這幅樣子后,便低下頭用手指挖彌拉粉。 季聽盯著白伽看,發現他脖子上并沒有痱子紅點,便倏地跳下床,全身白乎乎地走到他身前擋?。骸案绺?,他沒有長痱子,你不用給他擦的?!?/br> 白伽抿了抿唇,伸手將他從自己床前撥開:“我今晚就會長痱子了?!?/br> 兩個小孩互相瞪著,一個氣勢洶洶滿臉怒氣,一個看似平靜實則毫不退縮。戚灼沒有管他們,只伸手將彌拉粉抹在白伽脖子上,接著便回到床邊蹲下,把鐵盒放在床底行李箱里。 季聽依舊瞪著白伽,板著臉道:“那是我的哥哥?!?/br> “哼?!卑踪ぐ毫讼虏弊?。 季聽覺得他脖子上那團白色很惹眼,氣咻咻地道:“我不和你玩了?!?/br> “我也不想和你玩?!卑踪ふ粞坨R躺了下去。 戚灼聽著兩個小孩子的話,心里著實有些困惑。 他自己差不多是在季聽這個年紀開始了顛沛流離,沒有和其他小孩相處的經歷,也就不知道為什么這兩人剛才還親熱地坐在一起,結果為了一點彌拉粉說翻臉就翻臉,一場友誼只維持了不到一個小時。 不過他想不通便不會再去想,放好鐵盒后就換上了老頭衫和藍布褲。這身衣服對他來說也大了點,略微松垮,但季聽穿上老頭衫后,兩條袖子快拖到地上,長度罩到小腿,戚灼見他這副模樣,便道:“箱子里有你的衣服,你穿自己的吧,別穿這個?!?/br> 季聽低頭打量著自己,伸手在腰間一掐,掐出個連衣裙的形狀。 “哈!”他驚喜地笑道:“我就穿著這個,腰上系條帶子,就是我的公主短裙?!?/br> “這短裙真好看,白伽要不要也這么穿?”門口出現了一名年輕士兵,笑著往屋內走,白伽一骨碌翻起身,喊了聲舅舅。 年輕士兵像是剛出任務回來,渾身泥灰,所以便沒有抱白伽,也不準他起床,只站在床邊問他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吃了些什么之類的話。 等白伽詳細說完后,年輕士兵又轉頭打量戚灼和季聽。因為戚灼年紀最大,他便對戚灼自我介紹:“我是白伽的舅舅,名叫劉力。以后你們住在一起,白伽還請你多照看一下,若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說就行了?!?/br> 戚灼便也簡短地介紹了下三人情況,士兵對盯著他看的季聽笑了笑:“季聽,你和白伽一起叫我舅舅?” 季聽還沒張嘴,白伽便道:“這是我的舅舅,是白伽的舅舅?!?/br> 季聽哼了聲,卻也很禮貌地和劉力打招呼:“你好,白伽的舅舅?!?/br> 劉力笑了笑:“你好,季聽?!?/br> “啊啊?!惫返皬拇采咸鹆祟^,劉力這才發現還有個嬰兒,又好奇地多問了幾句。 士兵們時間很緊,劉力只呆了十分鐘便要走了,說去地面新劇院附近接幸存者。白伽很舍不得舅舅,卻又知道他很忙,便在他離開后,坐在床上流眼淚。 季聽坐到他床邊去小聲安慰:“你別哭了?!?/br> 白伽抬起袖子擦眼睛:“我不想哭的,但是忍不住?!?/br> “我哥哥要去哪兒的話,我最多哭兩聲就不會哭了,你已經哭了兩聲,可以不哭了?!?/br> 白伽想了想,抽搭著道:“可是,可是我都沒有發出,發出聲音?!?/br> 季聽拍拍他的背:“我不是還在嗎?我是你的好朋友,我明天教你穿公主短裙?!?/br> “什么是公主短裙?” “就是這樣?!奔韭犝酒鹕?,將t恤掐出腰。 白伽不是很感興趣地哦了一聲,但情緒也很快地恢復過來,紅著眼睛開始和季聽研究泡泡浮力招的招式。 戚灼在兩人的嘀咕聲中,把狗蛋推到了下床里面,自己則爬到上床,扯過被子躺下,仰頭盯著天花板。 “……這個手是發射炮彈的?!?/br> “砰砰,砰砰?!?/br> 戚灼側頭看了眼兩個頭抵頭的小孩,被他們迅速修復且一片火熱的友誼搞得更加迷惑。 片刻后,季聽回到了下鋪,戚灼伸手關掉燈,屋內瞬間暗了下來。他躺在黑暗里睜著眼睛,在季聽的小聲絮絮和狗蛋時不時的晤晤聲中,注意聽著屋外的動靜。 現在已經是睡覺的時間,但想來很多人也都如他一樣,在黑暗里睜著眼發呆。人聲小了很多,卻讓那些士兵的對話清晰了不少,戚灼聽到很遠的地方他們在對口令,還有朝著避難所門口匆匆跑去的腳步聲。 納鷹軍的星艦在哪兒呢?什么時候才能啟航離開這里……不知道自由軍現在又是什么樣的情況…… 戚灼身體困倦,但腦袋里念頭一個接著一個,而且下床的季聽和狗蛋一直在發出各種動靜。 “蛋蛋,你別捏我鼻子,我好想睡覺?!奔韭牭穆曇舢Y聲甕氣,困得都有些口齒不清。 “咯咯?!惫返霸谛?。 “蛋蛋,你為什么還不睡覺啊,你松手?!?/br> “晤晤?!?/br> 季聽逐漸沒了聲音,對面床上的白伽也在開始說夢話,但狗蛋還在嘰里咕嚕。 戚灼腦中逐漸迷糊,就快要睡著了,就聽到狗蛋啊地大叫一聲,又瞬間清醒。 他睜開眼睛,聽見狗蛋在要哭不哭地哼哼。 如此持續了好幾分鐘,狗蛋的哼唧聲越來越大,讓戚灼想無視都不行。他忍無可忍地滑下床,按下墻上的電燈開關,一身低氣壓地站在床邊。 狗蛋橫躺在床上,一只腳架在季聽肚子上,一只腳蹬著他的臉。季聽被蹬得腦袋往上仰著,五官也擠成了一團,就著這個艱難的姿勢依舊在熟睡。 狗蛋眼睛被驟亮的燈光晃得瞇起,嘴里依舊還在哼哼,戚灼一臉怒氣地指著他:“你他媽的到底睡不睡?不睡就給我滾?!?/br> 狗蛋睜眼看著戚灼,先是朝他噗噗噗,接著又伸出兩只手要抱。 戚灼威脅無用,沉著臉看了狗蛋片刻,從床底抽出背包,將他拎起來往里面裝:“誰愛養誰養,走走走,我把你送到軍部去,他們不接就丟在門口?!?/br> 狗蛋原本還在哼哼,但看見那個背包便立即收了聲,被戚灼裝進背包后,更是興奮得一聳一聳地往上拱。 戚灼背上背包走出房間,才在通道里走出十來步,便聽見狗蛋打了個小小的呵欠。他停住步側頭看,見狗蛋腦袋也斜斜靠在了背包沿上。 “你現在要睡覺了?”戚灼醒悟過來,錯了錯牙,“老子就不該在來的路上背著你睡覺,是不是有癮了?是不是不背著你就不睡了?” 狗蛋又打了個呵欠,他感覺到戚灼停下了腳步,閉著眼不滿地哼了一聲。 “個豬崽子,還不準我站著?!?/br> 整個避難所都很安靜,大帳篷間也沒有穿梭的人影,只有軍部和醫療點哪個方向,士兵和醫生依舊在忙碌。 戚灼背著狗蛋,陰沉著臉在通道里來回走動,居然遇到了兩個同樣抱著小孩走來走去的人。 “這是你弟弟?”其中一名年輕父親手臂里橫抱著女兒,一邊搖晃一邊輕聲問戚灼。 戚灼還沒應聲,他又搖頭感嘆,“不容易啊,不容易?!?/br> “我家這個才不省心,睡著了都擱不下去,只要一沾床,立馬醒?!绷硪幻赣H邊晃邊道。 “你弟弟多大了?” 戚灼回道:“六個月?!?/br> “半歲了,加了什么輔食?”兩名父親問。 戚灼一臉茫然:“什么輔食?” “半歲的孩子了,不能光喝奶,你得給他吃點其他東西,比如奶粉里加入蔬菜汁,胡蘿卜泥——”那名父親說到這里頓住,另一名父親苦笑道:“哪兒去找蔬菜汁和胡蘿卜泥?” “是啊,軍庫有囤著奶粉都已經很幸運了?!?/br> 戚灼沉默了片刻后問道:“那避難所里有什么可以作為他輔食的?” “哎對了,好像說軍部倉庫還囤著蔬蛋粉,那個兌在奶粉里也不錯?!?/br> 三人站在一起顛著身上的孩子,戚灼沉默地聽另外兩人交流育兒心得,正說著,突然聽見右邊傳來凄厲的慘叫聲。 那聲音尖銳撕裂,包含著極度痛苦,已經不似人類發出的聲音,倒像是野獸垂死前的嚎叫,令人不寒而栗。 三人一起看過去,看見醫療點房門被拉開,一名醫療官沖了出來,朝著旁邊喊:“麻醉劑呢?麻醉劑呢?他不行了,需要麻醉劑?!?/br> 慘叫聲不斷響起,似來自地獄深處的痛嚎,一聲接一聲響徹整個避難所。一些人從大帳篷和房間里走了出來,惶惶地朝著那方向張望,戚灼身旁的兩人也呼吸急促,抓緊了身旁的鐵欄。 “麻醉劑在這兒,在這兒?!币幻o士拎著藥箱往這邊飛奔。 “快點快點?!?/br> 那名醫療官往前迎出幾步,伸手去接護士手里的藥箱??删驮谶@時,戚灼聽到了一道不是很明顯的悶響。 那聲響被掩蓋在慘嚎中,像是尖針刺入氣球,日頭下暴曬的西瓜綻裂,露出深紅的瓤和漆黑的籽。 這聲悶響過后,慘叫聲陡然停住,醫療官和護士也停下了往屋內奔跑的腳步。 從戚灼這個角度,可以看見醫療點屋內的一片角落,那里到處都噴灑上了星星點點的紅。他心臟開始狂跳,手心冒出冷汗,突然想起機甲內那個男人肚子炸開的一幕。 醫療點內響起了槍聲,大門同時被咣地關上。 走出帳篷的人越聚越攏,二層通道上也趴了不少人,士兵站在醫療點門口驅趕:“回去了回去了,別來這邊?!?/br> “你們看見了嗎?”戚灼身旁的父親出聲問道,聽上去很緊張。 “看見了?!绷硪幻赣H的聲音也崩得很緊:“又是一個被螅人播種的人?!?/br> “播種是什么意思?”戚灼突然出聲問。 兩人齊齊看向他:“你不知道嗎?” 戚灼搖頭,又補充道:“我今天剛進避難所?!?/br> 他個子比同齡人高,氣質成熟,再加上也同樣背了個小孩,其中一人便像對待成年人般給他解釋:“螅人長了好多根觸手,生著眼睛的那根是主觸手,也是它們的武器。其他觸手就像是腳,能配合主觸手進行攻擊。但是它們還有根縮在腹腔里的觸手——” 那人伸手在戚灼肩膀上戳了下,“它們縮在腹腔里的那根觸手要是伸出來,刺破你的皮膚,就能在你身體里產卵?!?/br> “不管男女?!绷硪蝗寺曇舴诺煤艿?,“那卵寄生在人類身體里長得很快,短的幾天,長的二十多天,就把人炸開鉆出來,腸子什么的炸一地?!彼钟孟掳椭噶酥羔t療點,“剛才肯定就是一個,我聽到了砰的一聲?!?/br> 他嘴里的砰有些響亮,懷里剛睡著的小孩開始揉眼睛,他連忙抱著孩子左右顛動。 “還有啊,螅人現在在抓活人,抓到哪兒去了不知道,但肯定活不了,指不準就是弄去播種。我總覺得吧,雖然它們沒有發現這個避難所,但時間一長肯定也躲不了?!?/br> 說話的人語氣沉重,另一人卻道:“別說這些喪氣話了,納鷹軍正在修星艦,很快就能修好,我們所有人都能離開這里?!?/br> “但愿吧?!?/br> 戚灼聽到這些后并不是太過震驚,只靜靜地站著,垂眸看著地面。 “哥哥?!鄙砗髠鱽砑韭牭穆曇?,他轉過頭,看見季聽走了過來。老頭衫在他身上飄飄蕩蕩,兩條長袖子垂著,腳上趿拉著運動鞋,腳跟沒有塞進去,走得一墊一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