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聽日記 第7節
他再問過一次后,趕緊往屋里鉆,將行李箱也一并拖進來關上門,這才道:“那我就進來了喲?!?/br> 季聽靠著門板站了一會兒,等激烈的心跳漸漸平緩,開始打量四周。 這層樓不全在地下,有面墻的上半部分安著玻璃,可以看見地表。那些炮彈火光從玻璃窗透進來,時不時照亮屋中央的沙發和周圍一圈高柜。 炮火聲被墻壁阻擋,聽上去沉悶且遙遠,密閉的空間讓季聽多少有了一些安全感。 他蹲在地上,將手腕放到嘴邊,對著電話手表一遍遍耐心地喊:“mama,mama……我是季聽,mama……” 因為恐懼和焦慮,他聲音越來越急促,音量也越來越大,不停去按電話的通話鍵,按得咔咔作響。 ——直到屋內突然響起另一個人的聲音。 “你他媽再出聲就給我滾出去?!?/br> 季聽沒想到這屋子里有人,嚇了一跳。他蹲著沒動,只轉動眼珠,目光落在那座背對大門的長沙發上。 “你說的是我嗎?”他吸了吸鼻子,聲音像只受驚的小貓。 “滾!” 季聽不想出去,便抱著一絲希望繼續確認,朝那沙發問道:“你說的是我還是別人?我覺得你有可能把我當成了別人?!?/br> 那人這次放慢了語速,吐字也很清楚:“就是你,季家的狗崽子?!?/br> 這聲音有些嘶啞,聽上去歲數不大,卻帶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森冷冰寒。季聽原本就覺得他聲音有些耳熟,現在霍地站起身,滿臉驚喜地叫道:“是你啊,狼人!” 沙發背后倏地冒出顆頭,頭發亂七八糟地堆在發頂,面部處在陰暗里看不清,但嘴唇張合時露出了一排白牙,聲音也含著怒氣。 “狼你媽比,滾!” 季聽原本遇到活人很驚喜,哪怕是他一直害怕的狼人?,F在見他兇相畢露,畏懼重新浮上心頭,倒抽一口涼氣后,忙不迭往門口走。 但他摸到門把手時,卻遲遲沒有打開。他想到地面上正在發生的一切,進退兩難,抽抽搭搭地小聲哭了起來。 季聽一邊哭一邊轉頭去看,見狼人已經縮回沙發里,便沒有打開門,就這樣僵持著。 約莫過了一兩分鐘,狼人還是沒有繼續趕他,他便小心且緩慢地坐在行李箱上,哭聲也變成了斷續的嗚咽。 只是沙發發出響動時,他就立即把手搭回門把手,裝作就要開門的樣子。 外面的激戰還在繼續,從玻璃窗透進來的光線也在跟著變幻。季聽正在胡思亂想,屋內突然被強光映亮,劇烈的爆炸聲像一道炸雷,震得他耳朵都在嗡嗡響。 嘩啦—— 玻璃窗碎了一地,冷風呼呼灌入,桌上擺放著的一疊文件紙滿屋飄飛。 季聽抓掉蓋在臉上的一張紙,起身就朝著沙發跑。他雖然害怕這個狼人小孩,卻下意識地向他尋求庇護。 他繞過沙發,看見狼人坐在沙發上,仰頭盯著破碎的玻璃窗,便沖過去坐在他身旁,貼得緊緊的。 幾秒后,屋內強光淡去,爆炸聲也漸漸消失,只有紙張依舊被風卷著,在地面擦出輕微的沙沙聲。 “剛才,剛才是有機甲打我們嗎?”季聽緊張地摟住狼人的一條胳膊。 “沒,炸彈落在窗外——”季聽才聽他說了半句,手就被扔掉,人也被重重推了一把:“離老子遠點,滾出去?!?/br> 季聽差點摔下地,用手撐住身體后,便挪到了沙發最遠端,眼睛盯著碎玻璃窗看。 片刻后,見狼人沒有注意自己,又悄悄往回挪了一些。 他在心里估算,從這兒到離老子遠些的位置,再到大門,到離開屋子,狼人還得說上三次滾出去,那他可以耗上不少時間。 正琢磨著,他感覺到沙發輕微回彈,立即轉過頭,看見狼人還瞧著破窗戶,但已經半起身微弓著背,像是隨時都可能跳起來。 季聽屏息凝神地觀察著狼人,并在他起身沖向墻邊柜子時迅速追了上去。 戚灼飛快地鉆進墻邊高柜,伸手就要關門,但季聽也已經探了個腦袋進去,還在繼續往里鉆。 “滾出去!”戚灼神情狠戾,那雙隱在額發后的眼睛冒著兇光。怕被外面剛降落的機甲聽見,聲音壓得很低。 季聽哀求:“讓我進來吧,我要是走了,你一個人也會害怕的……” 小孩那張臟污的臉上滿是驚恐,戚灼看了眼窗戶,看見停在荒野上的黑色機甲正在開艙,知道不能耽擱時間了,便一把將季聽扯進柜子,合上了柜門。 這個高柜不大,季聽擠在柜壁和戚灼之間,臉緊貼著他的腹部。 他不敢問發生了什么,只是在鼻子被捂得透不過氣后,慢慢調轉腦袋,將臉朝向了柜門。 如此一來,耳朵又被捂得嚴嚴實實。 “……” 他感覺到狼人胸腹震顫,在小聲說什么,便慢慢回過頭露出耳朵。他想問,嘴卻被擠得張不開,就用手指撓了撓狼人的腰側。 他感覺到狼人猛地顫了下,像是想要原地跳起來,接著就握住他的手,還威脅地捏緊。 季聽費力地轉頭露出嘴巴,用氣音問了句你在說什么,再將頭轉回來,重新露出耳朵。 然后就聽見狼人咬牙切齒的氣音:“我、讓、你、別、出、聲?!?/br> 他想示意狼人自己知道了,便用另一只手撓了下狼人腰側。 狼人又劇烈地抖了下。 季聽眼珠往上,看見狼人湊在柜門前,從一條縫隙往外看。他像是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身體突然繃緊,就連呼吸聲也停住。 季聽很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便將腦袋慢慢掙過去,眼睛也貼在那道縫隙下方。 他看見屋內沒有什么異常,滿地紙張,靠窗的地面上撒著碎玻璃渣。但那洞開的窗戶口,一條碗口粗的漆黑長蛇正慢慢探了進來,在空中蜿蜒前行。 長蛇的尾端在窗外,身體不斷延伸,繞沙發轉了一圈后,昂起蛇頭打量著屋內。 接著便朝季聽所在的方向探了過來。 蛇頭離柜門越來越近,停在一尺遠的地方,懸浮在空中沒動。季聽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只緊緊拽著身旁狼人的衣服。 這樣近距離看著蛇頭,他才發現它和畫冊上的蛇不一樣。 它沒有嘴,只有一根尖刺,上方還生著一只獨眼,更像是一條生了眼睛的長尾巴。 “長尾巴”似乎在觀察柜門,接著又繼續靠近。季聽的心臟都快要停跳,身旁的狼人慢慢拔出一把匕首,雪亮刀尖對準了柜門。 就在“長尾巴”快要碰到柜門時,窗外卻響起一聲破空嘯鳴,一道拖著藍色光芒的激光炮從天刺落,擊在離這棟樓不遠的地方。 “長尾巴”倏地停住,接著飛快回縮,轉瞬就消失在了窗口。 第7章 “長尾巴”離開,兩人鉆出柜子,季聽看見狼人走向房門,便趕緊去拖自己的行李箱。 哪怕是跟著狼人回到地面,他也不愿意再一個人了。 戚灼出了屋子后卻沒有上樓,而是走向對面房間,用不知道哪兒找來的細鋼絲掏鎖孔。 季聽站在他對面,借助走廊昏暗的應急燈光,看見他左手背上有紅色的血痕。 “狼人——” 戚灼停下動作,抬起眼兇狠地盯著他。 “——狼人哥哥?!奔韭狇R上改了口。 戚灼掀開一點嘴皮,露出白晃晃的牙:“狼你媽比!” 季聽哆嗦了下:“哥哥……” “老子不是你哥,滾遠點?!?/br> 季聽退后半步道:“那個,那個你的手在流血?!?/br> “關你屁事?!?/br> 季聽沒敢再吱聲,見戚灼打開了門,便緊跟著想進屋子,但戚灼將他擋在門口,并抬手關門。 季聽連忙撐住門板,慌亂地道:“我還沒進去,讓我進去吧?!?/br> 戚灼沒有出聲,緊抿的唇線和鋒利的下巴線條都透出拒絕和冷酷。 季聽用上了全力抵門,但房門還是被一點點合上。他眼淚洶涌,朝著戚灼哀哀央求:“求求你了,求求你……”并伸出一只穿著運動鞋的腳,卡在了門縫里。 “讓我進去吧,你一個人真的會害怕的……” 他眼里全是恐懼和絕望,哭得身體都發著抖,戚灼盯著他瞧了幾秒,又低頭看了眼那只短短圓圓的小腳,終于松開撐著門的手,轉身走向屋里。 季聽便趕緊拖著自己的行李箱追了進去。 “關上門,別哭,不然的話——”戚灼啞著聲音道。 季聽立即收住哭聲,抽噎著關門:“狼人,我,呃呃,我知道,不然就,呃呃,滾出去?!?/br> “老子說過,我不是——” “我錯了,呃呃,我知道的,狼你媽比?!?/br> 這房間和對面那間房差不多,只是沒有了可以看到地面的玻璃窗,當季聽關上門后,屋內就漆黑一片。 但很快就有了亮光,戚灼打開了屋內的蓄電燈,一言不發地在沙發上坐下。季聽便挪了過去,坐在沙發另一端。 噠。 屋內非常安靜,季聽聽到了一聲輕微的水滴聲。 他瞧見狼人面前的地板上多了個紅點,但狼人卻只面朝著蓄電燈在發呆。 季聽想提醒他的手還在流血,卻又怕被罵,猶豫再三后小聲開口:“王成志那次,王成志是我小班的同學,嗯,其實小班的不算同學,是小朋友。我現在六歲,在讀學前預備班,預備班班上的才叫做同學。那時候我還是小孩,沒有長大?!?/br> 他看見狼人深呼吸了兩次,像是就要罵人,忙收住發散的話頭進入主題。 “我還是小孩的時候,我們在一起做游戲,他摔傷了。就是玩納鷹機甲抓壞人的游戲。嗯,我經常做納鷹機甲的,我還會旋風無敵沖沖沖大招——” 戚灼慢慢轉過頭,渾身散發著怒氣。季聽在對上他的視線后,渾身一凜,加快了語速:“就是他摔傷后流血了,老師給他貼了個白片片,說一定要把傷口包好?!?/br> “你到底要說什么?” 季聽顫巍巍地舉起自己的手:“看,手,會流血?!?/br> 戚灼沉默了一瞬,低頭瞥了眼自己的手,雖然沒有發怒卻也冷笑了一聲:“季家的人滿腦子壞水,說話還要彎彎繞繞假模假樣,和季志城一個德行?!?/br> 季聽并不覺得這是在罵自己,但也知道絕對不是好話,便沒有做聲。 戚灼抬起左手,看著手腕上方嵌入的一小塊玻璃碎片,還是去了洗手間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