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 第8節
人總是無法預見未來。 我想,當父親親眼看著那個男人因為得不到及時救助而死掉的時候,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有同樣的死法吧? 就像我曾經嘲諷一些反面角色會愛上警察的女兒時,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走上這條路。 現在的我心甘情愿。 回歸正題。 我清晰地記得小麥穗和她父親每一次的相處。 她很敬仰自己的父親,會在作文中寫下對父親的敬佩。她曾經以一篇《我最敬佩的人》拿下全市中小學生作文比賽的第一名,其中描寫的就是她那默默無聞的警察父親李天自—— 當然,那時候的李天自還沒有轉正。 還只是一個輔警。 不過這無傷大雅,就像即使身為輔警,也依舊能破殺人案,依舊會奮不顧身地為救人而斷了胳膊。 遺憾的是他那案子沒能圓滿,人也沒有成功救下。 我知道李天自的心結。 我也知道李天自的軟肋。 朋友的父親曾讓我有了“世界上所有的父親是否本質都如此惡劣”的念頭,李天自的出現卻令我再度改觀。 收集小麥穗喜好的過程中,我意識到她有著一位極愛她的父親。 小麥穗獲獎的那片范文被李天自從雜志上裁下,小心翼翼地貼在隨身攜帶的黑皮厚記事本中,為了防止油墨褪色,他甚至還專門裹了一層塑料膜。 我也看到李天自褲子上扎的新腰帶。小麥穗獲獎拿到了五百塊獎金,她給父親買了一條腰帶,給mama買了一雙舒服的鞋子。 人總是被和自己相反特質的人所吸引—— 我觀察自己,陰暗,卑劣,冷漠。 而小麥穗,明亮,正直,溫和。 我被她所深深吸引,而她大約只會怕我,畏懼我,遠離我。 這就是我不敢的根源。 在敢于走到小麥穗面前,大大方方向她告白之前,我需要做好充分的準備。 比如,給李天自留下一個好印象。 接到母親電話的深夜里,我安撫她的情緒,反復告訴她,別害怕,都已經過去了。 是的。 都已經過去了。 我和她現在都已經安全了。 她生活在一個不會再有酒鬼的家庭,午夜夢回再不必擔心會嗅到難聞的酒后嘔吐物的味道,不用再害怕稍有不慎就被人拳打腳踢。 我們現在都是安全的。 我聽到媽憂郁的呼吸聲,聽她問我,當初的事情,真的和我沒有關系嗎? 我說,沒有。 媽說,我信你。 已經很晚了,我知道她次日清晨還要工作,讓她先去休息,不必擔心我。 案子要重新審的話,和案件有關的全部人員都會被重新問一遍,錄音取證。警察找上我和我的mama 也是遲早的事情,不是這周,就是下周。 如果審理人是小麥穗的父親,我想,以對方的行事風格,大約會親自坐車過來。 小麥穗就遺傳了他這份認真。 一想到小麥穗想要努力走好正步、卻仍舊同手同腳的模樣,我有些想笑。 但當看到她躺在病床上,手背因為看護不當而鼓起一個小青包的時刻,我又憐惜到想,那傷口還不如長在我自己身上。 生病了的她病懨懨的,沒什么精力,在群里更是少說話,到了臨睡前,才弱弱地問了一句,現在生病了,學校里統一買的醫療保險能用嗎? ——肯定不能。 我想,她生活肯定又拮據了。 她父母都是正直的好人,正直到沒有任何掙“外快”的途徑,連小麥穗也如此懂事,懂事得讓人心疼。 我能猜到她必然會為中午打車回學校的錢心痛,有些懊惱沒請小黎開車接她回學校。 往后的軍訓,小麥穗都沒有再參加。她沒有一味兒地躺在宿舍里偷懶,我知道她每天六點鐘準時去食堂吃早餐,一杯粥,一個包子,或者一杯豆漿,一份油條,一份小咸菜,六點半去圖書館,泡一上午,中午吃過午飯、午睡后,繼續在圖書館泡到閉館。 她這幾天幾乎不吃晚餐。 三次“偶遇”她,她都在埋頭學英語,或者讀書。 什么類型的都用,她看起來像是想拼命地多學一些東西。 她每次見我,都有種讓我無法描述的表情。 像是驚喜,又像是懼怕。 關心則亂。 我無法通過微表情來推理心上人的想法。 愛會蒙蔽我的思維,讓我變得感性。 第四次偶遇結束后,傍晚黃昏時刻,我離開圖書館,夕陽西下,我一眼看到熟悉的身影。 夏天的末尾,他里面穿著上次見面時一模一樣的黑襯衫,外面套了件松垮的夾克,悶熱的天氣,我看到他被曬黑的額頭上滿是汗水。 他筆直地站著,背著一個老舊的黑色雙肩包,肩帶有縫合過的痕跡,格格不入地站在圖書館前。 我主動走過去,表現出驚訝的模樣——是那種普通人走在城市路上看到一只梅花鹿的驚訝。 “李警官?您怎么在這兒?” 第11章 警官 李穗苗由衷地欽佩葉揚書和祁復禮兩個人的勤奮。 多么不可思議啊。 從小到大,無論是老師還是家長,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等你上了大學后就好了”。 “等你高考后就輕松了”“上大學后就只有玩了”“到時候沒人管你,你愛怎么玩就怎么玩” …… 諸如此類的話語,李穗苗聽過一遍又一遍,倒背如流,耳生繭。 經歷過高考的“摧殘”,在念了大學后,的確有一部分學生就開啟了瘋狂玩耍模式。 少部分大一新生還能靜心學習一陣,到了大二大三,非考試期間,來圖書館里的人的確算不上多。 在李穗苗都開始忍不住在圖書館偷偷玩手機的時刻,她偶遇了多次葉揚書,以及祁復禮。 兩個人不是結伴而行。 湊巧的是,每次葉揚書過來,李穗苗不是在玩手機,就是發呆到快要睡著。 對方不說話,靠近她,用手指輕輕敲桌面—— 這令李穗苗有種上課看小說被抓包的感覺。 她想,也難怪他們兩個成績好,優秀。在大學中,到了大二還能保持一如既往自律的人,實在不多見。 軍訓那邊徹底不需要她過去了,學生生病,再加上同手同腳的確會拉低分數。她不去,教官也能少cao一份心。李穗苗埋頭列計劃清單,思考著大一上半學期有什么證可以考一考。 再結合之前學長學姐的經驗,列了一圈,發現也只有個普通話水平檢測考試了。 四級且不必說,報名時間已經過了,只能報下半學期的考試;計算機二級水平檢測也是,她現在去買題庫刷題,也只能報下半學期剛開學那一周的;更不要說大三才能考的教師資格證等等。 直到現在,李穗苗對自己的未來都沒有特別好的規劃。大學里面的職業規劃課講得又過于理論,一個剛讀大一的女學生,茫然去看自己那未知的前路,似乎現在最好的、最應該做的,就是好好讀書,多拿獎學金,把績點弄得好看一些,考一些“雖然看起來沒什么用但大家都在考、以后或許能用得到”的證書。 爸爸給她打來電話的時刻,李穗苗剛剛背完英語單詞。 爸爸說在食堂等她。 李穗苗好奇,問爸爸現在是忙完了嗎? 隔了一陣,李天自才回復她。 正義:「沒有,同事鬧肚子,在診所里掛點滴,我先來看看你」 李穗苗早知爸爸是那種公私分明的人,若不是有什么意外,不可能拋下公務不管、先來看她。學校里好幾個食堂,李穗苗刷學生卡走出圖書館,開始給爸爸打電話。 現在還不到飯點,食堂里的人不會很多。 接通了。 李穗苗剛叫了一聲爸爸,就聽那邊的人尷尬地一聲咳。 “穗苗同學,”他嚴肅地說,“我是祁復禮?!?/br> 李穗苗驚愕一聲:“??!” 她尷尬極了:“我爸怎么——” 祁復禮沒有立刻回應李穗苗,他一本正經地報了現在的位置。李穗苗說了謝謝,聽他一聲笑,手機又到了李天自手里。 “穗苗啊,”李天自說,“我對你們學校不熟,正好碰到你倆學長,幫我指路?!?/br> 李穗苗說:“倆?” ——真的是倆。 葉揚書也在。 李穗苗背著自己的小書包匆匆忙忙抵達食堂時,三個人正聊天吃飯,正是熱烈。一聲又一聲的“李警官”“叔叔”,李天自不喝酒,他面前擺著一份面,看到李穗苗,笑著站起來揮手。 和李天自一塊兒來的,還有倆同事,但其中一個同事家里出了事,臨時改簽,最快也得晚上九點才到;另一個同事鬧肚子,已經虛脫了,現在在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