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羅曼史 第59節
他轉頭看mama,她神色沒有一點松弛的跡象,也沒回答他的問題,不過很溫柔地對他說:“寶貝,我們先回家吧?!?/br> 他們坐上那臺白色的行政轎車,離開醫院,天色接近黃昏。這星系的明亮恒星,掛在靠近地平線的地方,將天空染成一種真實的橙粉色。至此,喬抒白來到這片新的人類大陸已經八小時。 喬抒白坐在車上,看她mama與智囊團和其他高官進行視頻會議,他們正在商討緊急發布方案,準備將耶茨的情況通知全民。 喬抒白變得有些焦灼,他覺得展慎之一定等得很擔心,畢竟他曾發生過險些被困在安德烈一號星的事故,但又不能打斷mama的工作。 眼看車窗外不斷略過的馬路、城景和行人,時間分秒過去,喬抒白無心欣賞,愈發如坐針氈。 終于,在天空成為藍紫色時,他們離開鬧市區,駛入了一條隱秘的林蔭道,向前開了一小段,喬抒白看見童年記憶中的白色建筑,和鐵門后開滿紫色丁香的花園。 mama的會議終于結束了,她切斷了連線,轉頭看向喬抒白:“寶貝剛才是不是一直看mama,想和mama說什么?” 喬抒白立刻問:“mama,我可不可以先回一趟耶茨,給他們報個平安?” “我從來沒在外面花過這么久的時間,”喬抒白解釋,“很怕我在那邊的朋友等急了?!?/br> mama看了喬抒白一會兒,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問:“是寶貝在那里交到的很重要的朋友嗎?” “是的,”喬抒白說,又補充,“很重要。所以我想——” “——但mama不想你再回那個地方了,”她第一次打斷了喬抒白,溫和地說,“我們準備派一組專家過去考察,做一個完整的遷徙計劃,他們會代為通知你的朋友,你已經先到了哈維塔星,在這里休息了。到時如果你的朋友愿意,也先把他們接過來,你覺得怎么樣?” 喬抒白愣愣看著mama,發現她的聲音雖然柔和,眼神卻很冷靜,有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公事公辦的堅定,好像決意將喬抒白和耶茨隔絕開來,就像隔離一種會侵害到他的病毒。 喬抒白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該先從哪里說起,有些結巴地說:“可是我,我想自己……反正躍遷很快……” “你已經替他們找到這里了,”mama的表情更冷了一點,“就算有任務也完成了,應該休息?!?/br> “知道你回到了安全的地方,你的朋友也會為你高興的,”她靜靜地看著喬抒白,“如果他們真把你當朋友的話?!?/br> 喬抒白知道她不想讓他再回耶茨的原因,當然也很想像小時候一樣,做個最聽mama的話的乖寶寶,但是他實在不想讓展慎之,金金,下耶茨人,或許也有安德烈,這些他在乎的人等在原地,卻只等到一支并不了解他們的專家隊伍。 他看著mama,有些困難地堅持說:“mama,我想回去?!彼伊俗詈唵蔚姆绞?,告訴她:“而且我的戀人也在等我呢?!?/br> 說完,喬抒白感到有些臉熱,覺得不好意思,又很羞澀,但他真的已經很想念展慎之了。 mama的冷靜也消失了,對著他瞪大了眼睛。 - 喬抒白離開后的第三十個小時,耶茨外部的上空,陰云之中,出現了一艘黑色的光滑艦體,它緩緩下降,像一條懸掛在空中的腹魚。 采能平臺上看守機器的下耶茨人抬起頭,發現了它的存在,驚恐地對駐守在外耶茨的部隊發去警報,幾分鐘后,軍人們駕駛著戰斗飛行器包圍了艦體,卻發現武器系統突然失靈。 無線通訊器接收到對方的信號,黑艦上的人說,他們是來自哈維塔星的人類,接到耶茨的求援,前來將困在耶茨的人類難民接回他們的星球。 艾倫知道這個訊息的時候,已經在訓練室觀察間的椅子上坐了十幾個小時,累得昏睡過去好幾次。 這段時間里,安德烈在市政廳的要求下,重新驗證了兩次坐標,確認無誤,計算中心又再次派無人躍遷機去該坐標勘測,然而還是只攝下和上次相同的空蕩軌道。 喬抒白和他的躍遷機就像在宇宙中蒸發了一般,沒有留下一點影蹤。 展市長提出想親自過去看看,然而市政廳竭力阻攔,只好作罷。過了一會兒,展市長先離開了觀察間,前往辦公室處理積壓的政務了。 由于缺乏睡眠,情緒緊張,又不肯就此放棄離開,觀察間里所有人的精神都緊繃到極點。 傍晚,下耶茨又出現了險情,展慎之不顧眾人的勸阻,離開計算中心,去了下耶茨的平臺。幾小時后,再次回到觀察間,艾倫敏銳地發現,展慎之的脖子和手臂又出現了幾條新的血線,由于沒有處理,傷口又深,往外冒著細細的血珠。 展慎之的頭發也是半濕的,穿著黑色的t恤,站在觀察間的門口。 房里沉默得令人窒息,艾倫看見楊校長滿臉不忍地靠近展慎之,手里拿著消毒片,想為他處理傷口,展慎之抬起手拒絕了。 好消息就在這時候毫無預兆地傳來了。 展市長的秘書走進觀察間,高聲對大家宣布:安德烈的發現是正確的,喬抒白成功了,耶茨找到了下一個棲息地,所有人都可以前往那片真正的綠洲了! 房間里靜了幾秒,如煙花般沸騰了。 安德烈第一個跳起來,得意洋洋地吹噓著他精確的計算結果,夸喬抒白“好樣的”。艾倫也激動得飄飄然,同事們擁抱著彼此,他也加入進去,張開雙手,嘴里胡言亂語地喊著,和幾個要好的伙伴用力摟在一起。 發泄般吼叫了一會兒,艾倫忽然發覺展區長沒有加入這場慶祝,仍舊直直地站在門邊。楊校長興奮地和他說話,他的臉色卻沒有變化,只是點了幾次頭,在展市長的秘書衣冠不整地從觀察室的人熱情的擁抱里逃脫之后,靠近了他。 艾倫和他們很近,豎起耳朵,聽見展慎之問秘書:“喬抒白呢,回來了嗎?” 自安德烈一號事件發生后,計算中心許多人都對展慎之和喬抒白的關系十分好奇,甚至有人偷偷開設小額賭局。艾倫當然也是好奇者之一,他一邊拍著著同事的背,一邊往展慎之那邊移動了些,將頭偏過去,好更容易地看清展慎之的臉,他看見展慎之脖子上,有一道傷口的血流了下來,即便展慎之英俊而高大,這些深深淺淺的傷口也仍舊顯得可怖。 “喬先生和領隊的女士在一起,去了市政廳,”秘書告訴展慎之,“展市長正在和他們會面,請您也一道過去?!?/br> 展慎之臉上沒有露出什么特別喜悅,只是立刻像松了口氣似的,低聲而快速地說了“好”,又問身旁的楊校長要了消毒片,擦掉了血,請她幫忙,仔細地貼起傷口,才和秘書一起離開了觀察室。 第77章 初次見面 白希發布電視講話時,喬抒白坐在中央行政區樓下的一間休息室里,由兩名保鏢守護著,看電視直播屏幕。 由于這是一次緊急公告,政府將所有的電視節目信號切斷了,白女士的臉出現在每一個公共與收費頻道。 畫面之中,白希穿著一套正式的西服上衣,坐在最高指揮官辦公室中,背后掛著各國旗幟,面容嚴肅,對哈維塔星居住的公民做出公告。 “和百萬耶茨計劃的人類移民失去聯絡數百年,也犧牲了兩名探索員,今天我們終于收到了來自耶茨的訊息?!?/br> 白希的聲音很沉穩,有條不紊地簡述喬抒白告訴她的耶茨現狀。 耶茨所處的惡劣的星球環境,迫在眉睫的大量人類運輸,專家緊急測算出的幾個合適的移居地點,以及哈維塔星對收留耶茨難民的責任。 她首先對哈維塔星的公民承諾,政府將保證,接收耶茨難民不會對現居公民造成影響,而后便誠實地提及了有關于下耶茨的勞工體的事。 她告訴民眾,由于已知的情況非常復雜,她決定將工作交給總理,親自隨專家團前往耶茨,以做出最公正和客觀的調查,交付給哈維塔星的人民檢閱。 而是否接收耶茨的勞工體,也將通過全民公投表決,絕不會擅作決定。接著,她宣讀了專家團隊的成員信息后,便結束了講話。 電視屏幕從緊急公告切回原頻道節目。 喬抒白觀看的是首都新聞頻道,本來電視臺在直播辯論哈維塔星的環境保護問題,不過現在,主持人和兩名嘉賓自然是更換了主題,談論起白女士緊急電視講話中的內容來。 嘉賓之一是一名星球環境學博士,他對接收勞工體持中立態度:“按照白女士的說法,在耶茨的勞工體為人類獻出了無數生命,我們不能以舊觀點看待新事物。一切應該白女士帶回的調查報告和資料為準?!?/br> “開什么玩笑,”另一名則是建筑工會的負責人,他強烈反對哈維塔星接收勞工體難民,“我的先祖就死在地球的勞工體手上,人類和勞工體不可能和解。實在住不了人,送他們回地球不就得了?!?/br> “然后inj發現人類又在制造、虐待勞工體,發動一場新的戰爭?”環境學博士皺起了眉,聲量也高了起來,“別忘了我們離開地球時簽署的條約,保證人類不再制造一切勞工體!” “耶茨的人離開得早,又沒簽這條例,不知者不罪……再說,他們會去錯星球,還不是inj搞的鬼?”建筑工會負責人的聲音小了起來。 喬抒白看他們激烈地爭辯著,越發忐忑不已,擔憂起下耶茨人來。 “在看什么?怎么不睡一睡?!?/br> 溫柔的聲音打斷了喬抒白的焦慮,他回頭去看,mama站在休息室門口,穿著和電視中一樣的衣服,但表情變得非常柔和,像只是一個要陪伴心愛的孩子的mama。 “睡不著,所以隨便看看?!眴淌惆坠怨缘卣f。 “躍遷船一小時后出發,”mama對他笑了笑,“我們走吧?!?/br> 躍遷飛船是黑色的,在陽光下反射著柔和而細膩的光。它停在昨天喬抒白抵達的海岸邊,一塊大空地上,四周長有短短、小小的黃草。 喬抒白下了轎車,跟著mama和保鏢往飛船走,聞到一股草和泥土的濕潤味道。 登上飛船后,只需等專家團趕到,便可啟程。 白希像是終于卸下了些負擔,喬抒白心中不斷記掛著,趕忙問:“mama,你覺得哈維塔星通過接收勞工體難民提案的可能性大不大?” “寶貝怎么和記者似的,”她笑著打趣,神色又稍凝重了些,正式地對喬抒白說,“我得先去看一看,才能下結論。不過你夸了又夸的勞工體的首領,mama覺得,你也不要太信任他?!?/br> “我和inj有過許多交流,他也有很獨特的個人魅力,風度翩翩,能言善辯,但最終得看他們怎么做,”她有些為難地看著喬抒白,“寶貝,我知道你的愿望,但這事關哈維塔星所有公民?!?/br> “在地球最后的幾十年,許多無辜的人類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和殘殺,逃到哈維塔這么久,大多數人聽見勞工體,還是會感到恐懼,”她對喬抒白說,“人類創造了勞工體,利用他們,也傷害他們,說是活該也好,報應也罷,我們來到哈維塔重新開始,這是本應該已經結束的仇恨,所以我無權替他們決定?!?/br> 注視著喬抒白擔憂的眼睛,她又輕輕地說:“但mama保證,我會客觀地看待下耶茨人,不會戴上從前的有色眼鏡。好嗎?” 喬抒白點點頭,她便換了話題:“剛才太忙了,都沒機會聊天,寶貝,你再和mama說說你喜歡的人?!?/br> 她的笑容和煦寬容寬容,眼睛瞇起來:“你們是什么時候在一起的,什么時候認識的,她長什么樣?” “就在年初,認識有幾年了,”喬抒白頓了頓,說,“長得很好看?!?/br> “叫什么名字?” 喬抒白猶豫了。 他不確定該不該告訴mama,因為他覺得事情過于復雜,mama要考慮的問題已經太多,每一個細小的因素,都會影響下耶茨的存亡。 如果再在其中加入他和展慎之的關系,或許反而會起到不好的作用,讓mama的分析做得更艱難,即便是客觀的,都變得名不正言不順。 “mama,”他說,“我想先不告訴你?!?/br> 白希微微愣了愣,問他:“為什么?” “因為他的身份,可能會影響你的判斷,”喬抒白誠懇地說,“等公投結束,我再告訴你吧?!?/br> mama看了他幾秒,敏銳地問:“她是下耶茨人?” 喬抒白沒有否認,她便懂了。 她怔了一會兒神,說:“如果是這樣,我確實該避嫌?!彼粗鴨淌惆?,想了想,說:“我會把報告和提案都交給副使來寫,等公投結束,你再給mama介紹,好嗎?” 專家團隊的人到齊了,喬抒白做了一次完全不痛苦的躍遷。 真像他曾騙過展慎之的那樣,沒有痛苦,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一黑,一亮,伴隨著四肢微微的酸痛,他們便出現在了耶茨上方的大氣層里。 四周電閃雷鳴,黃色的積云像永無止境的沙塵。 黑色躍遷船緩緩下降,在暴風雨之中,停在這座搖搖欲墜的充滿鐵銹味的鋼筋城市上方。 - 比喬抒白所形容得更糟,世界末日不過如此。 這是白希對耶茨的第一個印象。 專家們擠在舷窗邊,瞪大了眼睛看泥漿色的海面,在包圍著耶茨的灰色電網旁,浮著成片的銀白色的泡沫般的海生物尸體。 探測器檢測出水下的情況,顯示在中央全息屏,密密麻麻的海生物排布在一起,推擠著電網,不斷地沖撞,不斷被電擊,像一層厚厚的泥土。 “這是怎么建成的……”專家團的副使,基因生物學家國越先生站在白希身邊,難以置信地低語。 白??粗@示屏上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很輕地搖了搖頭。 順利地進入了耶茨,白希一行四十余人從軍事禁區地下來到地面,坐進去往市政廳的轎車。 透過車窗,白??匆娏藛淌惆卓谥械奶炷?。 耶茨時間下午五點,太陽落到了建筑物的頂部,由于并不算很亮,還有些顆粒感,更像一輪白色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