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羅曼史 第29節
他仍舊英俊,像一塊不會消融的冰,面無表情地執行他那些會讓耶茨變得更好的公務。 喬抒白則只是他的執行對象,不再有何特別之處。 說來好笑,為期一個月的前哨賽直播,喬抒白其實一次不落地看了。 和金金逛街的時候看,凌晨帶著車隊送貨的時候看,就連陪何總跟客人喝酒的時候,也戴著可視隱形偷偷摸摸看展慎之的英姿。 展慎之帶領戰友時是溫和的,永遠篤定,不卑不亢的,說他淡漠可以,但情緒穩定更合適,主持人和專評員也都說,有展慎之在的隊伍,總是可以用最簡單的方式,松弛地拿下比賽,好像他總有辦法贏,生來便是冠軍。 喬抒白聽他們這樣說,也很高興。因為展慎之正在實現自己的壯志雄心了。 但喬抒白好像還是沒有準備好面對現實中的展慎之,因為展慎之“情緒不會波動”地掃了他一眼,大概覺得他是曾茂的小弟,因此移開目光,對曾茂說:“例行檢查?!?/br> 曾茂當然不知道展慎之不再喜歡喬抒白,把喬抒白推到了前面去,低聲逼他:“快說幾句好話?!?/br> 喬抒白險些頂上路障的尖刺,頭比方才剛撞到時更暈了,人搖搖晃晃地,含糊地說:“展警督,好久不見?!?/br> 他茫然地猜測著,勞工體混血被格式化情感后,到底是不是記得他們之間發生的所有事,伸出手去,想跟展慎之禮貌地握手。 展慎之卻真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冷冷地撥開了喬抒白的手,又重復了一次:“例行檢查?!?/br> 喬抒白發現自己實在太討厭這個一板一眼的展慎之,幾近憎惡,恨不能除之后快,好讓他把真正的展慎之還回來。大腦飛速轉動著,喬抒白跨了一大步,不顧冷臉和排斥,緊貼到展慎之的身上。 展慎之身后是路障,無路可退,一把擒住了喬抒白的手臂,垂頭皺著眉盯著他道:“別往前走。后退?!?/br> 喬抒白并不照做,只是沖展慎之笑了笑,在警笛聲的掩蓋下,用展慎之的下屬聽不見的氣音,好聲好氣和他商量:“展警督,我們找個地方單獨聊聊吧。不然我明天就去電視臺爆料,就說你在摩區當警司的時候,到星星俱樂部選妃,喂我春藥逼jian我?!?/br> 第36章 :-) 喬抒白被緊緊勒著手臂,短暫地拖離鳴響的警笛和強光燈。站在人煙稀少的瀝青地上,喬抒白睜大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個人。 冷霧棕色的瞳孔在黑夜中,像蒙著灰塵的冰,他松開鐵鉗般的手,這樣冷淡對喬抒白說:“我只給你五分鐘?!?/br> 沒有任何情感,像個被掉包了的假人。 理智告訴喬抒白,現在得低聲下氣地說上幾句好話,把場面圓得好看些。因為不論有沒有格式化,展慎之都吃軟不吃硬。把這位鐵面無私的新晉警督惹毛了,吃苦的還是只有喬抒白自己。 然而喬抒白實際上脫口而出卻是:“你還記得我嗎?” 黑色的平原上,有一陣輕微的熱風吹來,拂在喬抒白微汗的頸后。展慎之幾乎沒有思考,便告訴喬抒白:“記得?!?/br> 喬抒白身體熱的發燙,心臟又很冷,盯著他的眼睛,很想讓他用以前的眼神看自己:“記得哪些呢?” 展慎之無所察覺地說“都記得”,而后攏起眉頭,說:“你到底要說什么?今晚通過的每一列車隊,不經檢查,我都不會放行?!?/br> 他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又對喬抒白說:“我不接受威脅,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找電視臺爆料,電視臺未必會接受。跟你過來,是看在你給我做過線人,雖然做得不怎么樣?!?/br> 展慎之與從前全然不同的模樣,終于讓喬抒白的某一部分冷靜了下來。 他勉強地道歉:“抱歉,說爆料我是開玩笑的。不能商量一下嗎,展警督?!睌[低姿態,和展慎之拉鋸:“這些貨都要給客戶,包裝拆開了不好交代。能不能挑一件choucha?而且……” 喬抒白猶豫了兩秒,展慎之立刻問:“而且什么?” “展警督,我和你說句實話,我是為你爸爸才待在何褚那兒的?!眴淌惆渍f著,慢慢流利起來,觀察著他的眼神,努力當做是和一個普通的警督分析利弊,“你說你什么都記得,那你也應該猜得出來,我能順利混到現在,是因為何總覺得我和你有關系。今天這批貨你要是扣下來,我的行動很可能就失敗了。到時候我被何褚五馬分尸,你也要背負我這條人命吧?!?/br> 說話間,喬抒白靠近了展慎之少許,細細嗅著,沒有聞到他身上的紫丁香味,心里便暗暗地想,這工作狂可能是住到下都會區的警局宿舍里去了。 展慎之并沒有被他唬到,冷冷道:“我和展市長沒有工作往來?!?/br> “那你是不是想把我害死,”喬抒白瞪著他,沒臉沒皮耍起賴起來,“你親自來俱樂部接我,裝作睡了我在追我,你忘了嗎?我要是死了,你這輩子都要背負我這條性命了,難道摩區人的命不是命?” 展慎之不經常碰到這般賴皮的人,在他張牙舞爪時微微后退了一步。 雖然記憶沒有問題,展慎之記得他的臉,記得他是摩區失蹤女郎案的線人,但由于情感格式化的原因,他對喬抒白的印象確實不深。 甚至是在喬抒白對他說“到星星俱樂部選妃,喂我春藥逼jian我”時,展慎之才意識到,被格式化的是自己對這個人的情感。 喬抒白個子瘦小,皮膚白眼睛圓,像只虛張聲勢的小型犬,展慎之回憶時,只覺得他印象中的喬抒白似乎并不是這樣的。至少得更無害一些,對他的稱呼也不是“展警督”。 這么看來,楊校長或許沒說錯,喬抒白可能真是個騙子。雖然即便如此,展慎之仍然極度不贊同她的決定。 前哨賽開賽前一天晚上,楊雪帶著展慎之做了一次身體檢查。 由于展慎之的身體與普通人類稍有些區別,他自小到大的體檢都在實驗室完成。區別往常的是,這一次,楊校長要求展慎之進入一臺從前沒見過的醫療艙。 展慎之記得進艙之前,楊校長的說辭是“這臺新機器可以整體掃描你的身體數據變化”,但出艙時展慎之感到頭暈,且時間竟已過去三小時之久。 他提出疑問,楊校長并未對他隱瞞事實,告訴他:“我替你格式化了一段你不需要的情感數據?!?/br> “我沒有同意?!闭股髦矍坝行┲赜?,大腦很重,但仍感到了一種被欺騙與背叛的憤怒。 “他背著你殺了人,而你相信了他,”楊校長關心的眼神不似作偽,“慎之,這種情感,你覺得你需要嗎?” 展慎之全然無法接受她的行為,不悅至極,想說服她重新將情感還回給她,因為他自己的情感去留,應當由他自己決定。 楊校長一口咬定自己沒有辦法,展慎之便與她不歡而散。 而后是前哨賽,以及賽后的立即任職。 在下都會特別調查科繁忙的、真正的新工作,讓展慎之無暇顧及他被剝奪的那一部分情感,畢竟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那情感似乎沒那么重要。只不過他也沒有再接過楊校長打來的任何電話,未回復過任何消息。 ——而現在看,喬抒白能殺誰? 展慎之來不及細思,喬抒白又說:“就抽檢一件,行不行,展警督?” 他又貼近了展慎之,像剛才那樣,仰著頭,一把抓住展慎之的小臂。 喬抒白手心很冰,對他露出一種終于讓他感到熟悉的笑來,說:“我也可以幫你在摩區繼續當線人呢,以后給你更多情報,這次一定好好當?!?/br> 冰冷的手沿著展慎之的皮膚往下滑,展慎之把手臂抽了出來,勒令他別再靠近,回頭望了一眼車隊,看了一眼表,說不清為什么,還是讓了一步:“每臺車抽檢一件?!?/br> “太多了吧,”喬抒白竟然還不滿意,可憐地看著他,“要我賠錢的,展警督,這個貨品好貴,我很窮,賠不起?!?/br> “不要得寸進尺?!闭股髦嫠?。 喬抒白只好撇了撇嘴,問他:“展警督,那你還留著我號碼嗎?” 展慎之懶得理他,徑自往回走。 回到車隊邊,喬抒白跑到臉上有道疤高大的男人身旁,輕聲和他說話。 展慎之記得那人叫曾茂,是何褚的下屬,摩墨斯星星俱樂部的負責人。 強光燈把喬抒白照得愈發瘦弱。曾茂聽他說話,皺了皺眉,又點點頭。 貨品檢查的結果沒什么問題,三臺卡車裝的都是有生產許可的合法勞工體,且確實如喬抒白所說,因勞工體還在營養艙中,不方便拆除包裝。 放車隊離開后,宵禁即將開始了。 八月起,宵禁令推遲到了十一點,據說明年便會取消。 展慎之和同僚們拿著通行令,直守到了十二點鐘,截獲了兩臺被改了程序,私自載客的智能的士。 檢查結束后,展慎之倒不是一開始就想起楊雪口中的騙子線人。 他先請下屬在特許營業的餐廳吃了宵夜,而后回到宿舍沖了個澡。洗澡時他的腦子里突然之間出現了喬抒白。 他想起在他們最初認識時,星星俱樂部有一起命案。 展慎之回憶與喬抒白有關的事時,其實有些費勁。 仿佛流暢的,與喬抒白單人相關的回憶通道都被斬斷了,他弄不清前因后果,必須得按時間仔細索驥,方可以找見具體的事情,然而這些記憶更接近旁觀,而不是親歷,如同已過去十多年的舊事,只剩模糊的大概。 那起最后結案時定為“意外失足身亡”的墜亡案,犯案人不是舞女小蓮,便是喬抒白,喬抒白說自己沒做。但展慎之現在回憶疑點,確實很可能是喬抒白做的。 喬抒白胸口的監視器仍未拆除,如果展慎之回家去找到初始的連接器,應該還能重新設定,查看回放,作出更精確的判定。不過這有違展慎之的道德觀,案子也早已了結,他沒打算這么做。 另外則是摩墨斯區二號街九號巷大樓,犯人的頭被喬抒白砍下,丟進焚化爐。 對于這起案件,即便是現在的展慎之,也不認為喬抒白屬于逃脫了法網的制裁。然后展慎之模模糊糊地想起一間病房,從病床上可以看見窗外的晚霞,自己像是靠近了誰,記憶便暫停在這里。 展慎之沖了太久的澡,久到淋浴噴頭開始提醒節約用水。 他走出浴室,擦干軀體,拿起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 前哨賽歸來后,他才發現自己在參賽辦保存的手機,私人號碼已被更換了,應該是入醫療艙時楊校長做的,參賽時手機交得急,他沒來得及注意。 他當時不知手機里具體少什么內容,現在看來,大概是和喬抒白的聊天記錄。 展慎之翻看著手機,不再做艱難又無效的回憶,開始思考是否應該聯絡喬抒白——不是他想找回被格式化的感情,他已清楚知曉那無法尋回——是因他開始考慮喬抒白說可以做他的線人的事。 展慎之同樣對何褚的生意感興趣,喬抒白這次沒機會騙展慎之了,說不定會是個不錯的線人。 他打開電腦,從警局的系統內查找,果然找到了喬抒白的私人號碼,在摩區的幾份筆錄上。 他原本想打電話,想到喬抒白或許與曾茂在一起,不便說話,便打下幾個字,【我是展慎之】,他的手大,不小心按到了發送,直接發了出去。 過了片刻,對方回信:【展警督,您好。我是喬抒白?!渴盏叫畔⒑?,展慎之看見對方還在輸入,但始終沒有發來信息。 喬抒白泡在下都會區一間新酒店的浴缸里。 水熱騰騰的,包裹著他的身體,把他腿上摔的疤,手上的繭都泡軟了。 他原本在看老板娘給他發的裝修視頻,手機忽然推送了一條信息,來自新號碼。他原以為是廣告,點開看,竟然是展慎之發的。 喬抒白是記得展慎之那張毫不在乎的臉的,立刻懷疑展慎之只是對他提出的線人提議心動了,想利用自己。 他放任自己將手架在浴缸兩邊,把自己沉進水里,讓熱水漫過自己的小半張臉,蒸汽熏著眼睛,慢慢地想了一會兒他的像笨蛋一樣的那個展哥。他信箱里還有他發來的線人守則不知道多少條,每條都很嚴格,又很催眠,喬抒白當睡前讀物,從來沒讀完過。 讓展警督等太久畢竟不好,喬抒白還是浮起來,打下展警督你好,我是喬抒白,原本又想發【:-)】,但發現自己沒辦法給對方發送自己很珍視的表情,所以就刪掉了。 第37章 幽會 次日,喬抒白和曾茂起了早,從下都會趕回了摩墨斯區,去往何褚在第二勞工廠的主樓辦公室復命。 廖遠山又先到了,秘書領喬抒白進去時,他與何褚正在喝茶。一名漂亮的服務型勞工體伺在何褚身邊,輕輕為何褚捶背。 何褚手微微一拂,女勞工體便走過來,替他們也倒了茶。 兩人在他對面坐下,何褚先盯著喬抒白,道:“抒白昨天立功了,本來我看展少爺前哨賽結束就沒來找你,連聯系方式都改了,還以為他玩兒膩把你忘了,沒想到倒還是念舊情的。抒白,你什么時候再把展少爺約來摩區玩玩?” “那可不容易,”喬抒白順著他,自嘲道,“展警督現在日理萬機,肯定沒空理我的?!?/br> “我在和你商量嗎?”何褚面色一冷,斥道。 喬抒白忙改口道:“何總,我一會兒就去找他,死纏爛打也把他約過來?!?/br> 何褚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也不是一定要約來,你和他重新升溫你們的感情,把他堵在暮鐘道的時間表套出來也就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