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屹舟低頭，就能看到少女眼巴巴地看著古子瑜。

    人類少年雖然身形狼狽，但不掩英俊，滿身凜然正義，像會吸引鮮花的日光。

    封屹舟忽然摟緊黎啾啾的腰，他很用力，摟的黎啾啾疼痛。

    少年嘴角翹起的笑帶著一絲譏諷，不緊不慢問黎啾啾，“黎姑娘覺得呢？”

    黎啾啾覺得他莫名其妙，少女眸色疑惑，“覺得……什么？”

    “要除掉大妖嗎？”封屹舟低聲，帶著陰森，一抹自厭在他心頭中如火星子燒灼烈草般蔓延，折磨般地吞噬他的心臟，激發越來越多的陰暗。

    封屹舟沒有壓低音量，古子瑜等人也聽到了黎啾啾和封屹舟的對話。

    黎啾啾余光注意到古子瑜等人往這邊看了一眼，他們的神情是出于同行者的好奇，沒有太多異樣的情緒。

    這個問題。

    其實很好回答。

    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唯一的答案：除掉大妖。

    可又很難回答。

    因為她面前的少年就是大妖本尊。

    她大可以清清澈澈地回答封屹舟，要除掉大妖。

    然后，在封屹舟懷疑她的時候簡單地用她不過是在人類面前偽裝罷了。

    但……黎啾啾拽住了封屹舟的脖頸，她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輕聲嘆口氣，帶著傷心，“怎么能除掉主人呢，我做不到?！?/br>
    條件不足，道具不夠，神器沒有，她做不到。

    她很傷心。

    真的。

    話語就是這么奇妙，如正反兩面，稍微翻動，就截然不同，落入對方耳中，會理解成何意，全看對方心意。

    少年側眸看她，眼珠微微轉動，隨后，漠然別開視線。

    *

    跟隨著“圣女淚石”的指引，古子瑜走在前面，引領著眾人走到了蜘蛛絲迷宮出口的位置。

    外界的光亮映入，璀璨耀眼，讓待在黑暗蜘蛛洞窟中許久的主角團一行人鼻子一熱。

    “我們可以出去了?！惫抛予じ吲d。

    沒了蜘蛛夫人的威脅，他們面前的光亮是切切實實的出口。

    封屹舟忽然不緊不慢出聲，“五個圣女淚石來自五個妖怪的靈魂，古兄，你們知道么?！?/br>
    “妖怪的尸體？”古子瑜沒怎么放在心上，“怎么會呢，圣女淚石是圣女留給人類的東西啊?！?/br>
    封屹舟輕輕的笑音帶著寒涼的冷徹，“圣女的力量吞噬了五個妖怪的靈魂，探究了不同種族妖怪的構造，才變成了可以壓制大妖的圣女淚石?！?/br>
    眾人不由的停下腳步。

    光亮從出口處照進來。

    封屹舟的臉沐浴在光下，外界是正午，光線亮極，照在少年白的剔透的臉上，透著慘白。

    他的眼睫濃密，在蒼白的眼瞼肌膚上落下窸窸窣窣的黑色陰影。

    古子瑜打了個擺，莫名感覺到陰森。

    黎啾啾眉眼動了動，心中暗道不好。

    “封公子，這怎么可能呢？”

    “圣女作為神明一樣的存在，溫和寬容，對眾生平等，不會這么做的?！毙缪厝岬纳ひ粽f。

    眾生平等？

    那高高在上的圣女接受人類的祈禱信仰時，可有在意過在角落中茍延殘喘，因為祂設置的法則力量而失去反抗力氣的妖怪們？

    將妖怪的力量剝奪，讓妖怪成為人類踐踏的對象，就是平等？

    封屹舟心中翻涌著暴躁的戾氣，他殷紅的唇勾起譏笑，嘲諷明顯，“圣女為了殺死大妖，所以犧牲了一些妖怪，不是充滿崇高的正義么?！?/br>
    古子瑜與裴鶯和宣如雪看了看，古子瑜遲疑出聲，“封公子，你認真的嗎？”

    少年漆黑眼瞳沒有溫度，腦海中翻涌著回憶，燃起他的嗜血欲望。

    “封公子，你怎么了……”

    陰森感無端蔓延。

    “……”

    圣域的疆土遼闊，遍布群山。

    少年風塵仆仆滿身狼狽。

    他穿著皺巴巴的臟污外袍，袍子邊緣翻著殘破的衣角，泥土沾染褲腳和他裸露發紅的腳踝、雙足。

    少年擠入圣域都城慶蒼的人群中，他瘦削的手骨緊張攥緊兜帽，小心遮擋住眉眼，步伐匆匆，帶著期待，朝祭臺的方向跑去，就像搖晃起尾巴的小貓，輕輕快快，靈動。

    路上，有人看到他滿身臟污，揮了揮手，厭棄道，“好臟，快走開，走開?！?/br>
    “這人怎么這么臟還來參加祈福儀式……”

    “他對圣女也太過不敬了吧……”

    少年小心拉攏兜帽的邊緣，遮擋住妖異美麗的金色瞳眸。

    人們抱怨厭惡的聲音落入他的耳中，他心情淡漠，不甚在意。

    更加難堪、充滿惡意的咒罵聲他在養父及養父身邊侍從們的口中聽的習慣。

    只不過是路人的抱怨，沒什么在意的。

    何況，他現在滿身臟污，確實有些不適合出現在圣女面前。

    少年感到些許羞赧，緊張的情緒繚繞在心頭。

    沒辦法，他沒有銀兩，沒辦法置辦行頭，還是偷偷逃跑出來的。

    但圣女寬容，善良，他帶著母親的消息尋找圣女，圣女肯定不會坐視不管。

    少年響起母親油盡燈枯的模樣，他眸色黯了黯，步伐更是急迫。

    母親為圣女守護著一件神器，這是圣女交給母親的重要任務。

    可是這神器過于強大，母親即便是與孱弱人類身體不同的妖怪之身，也難以承受守護神器帶來的反噬，生命力日漸衰弱，神智也變得不甚清晰，甚至無法認出他這個孩子。

    少年心中悲傷，但不能放棄，圣女會幫他與母親的，因為母親正是聽了圣女的命令才會離開圣域都城前往邊陲，默默守護神器。

    只要見了圣女，母親受到的神器反噬就會被解決。

    而且……若圣女知道他那人類養父喜愛折磨妖怪，一定不會放任不管。

    少年懷揣著希望，緊張地繞到了祭臺后方，一座潔白的高塔屹立，塔頂直沖云霄，純潔神圣的白霧氤氳。

    少年小時與母親在高塔中生活，知道高塔有一處專門供侍從進進出出的小門。

    只要悄悄地從小門進入，見到圣女，所有苦難和絕望都會迎刃而解。

    少年期待著，步伐越來越輕快，美麗的金色妖瞳中氤氳著柔和瑩潤的光輝，如璀璨日光匯聚而成的美麗寶石，世間獨一無二。

    然而，當少年繞到高塔小門時，穿著冷色鎧甲的人類守衛擋在小門外面，露出閑雜人等勿近的態度。

    少年蹙眉，心中暗暗鼓勵想，他還有機會。

    他找了個法子，換上人類侍從的衣服，正要低頭從小門混進去。

    可他沒想到高塔小門布了陣法，妖怪靠近就會觸動警戒的陣法。

    “妖怪，老實點！”人類守衛帶著厭惡，擒住少年的身體，他被壓住跪在地面，漆黑的長發散開，蒼白臉龐上美麗的眼睛露出灰色光輝。

    他在這個剎那，猛然意識到自己堅守的希望也許要破滅了。

    不——

    少年內心聲音絕望，嘶啞破裂。

    少年掙扎著，拂開人類守護的強壯大手，他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隱忍道，“我……我是圣女此前身邊仙侍的孩子，記掛圣女的恩情，所以來見圣女?！?/br>
    “仙侍？”

    “什么亂七八糟的妖怪？”人類守衛厭惡道。

    “妖怪怎么能接近圣女，圣女早就把妖怪們趕走了，快滾?！?/br>
    人類守衛推搡封屹舟，接著，他們中有人嘀咕了幾句猜測，那幾個人類守衛頓時以更加具有敵意的目光看少年。

    “現在是圣女的祈福儀式，你這妖怪該不會是故意要混進塔中干擾祈福吧?！?/br>
    “膽大包天的骯臟妖怪，要就地處死才可以?！比祟愂匦l們手中的武器散發著陰森寒芒，對準少年。

    少年眸色掠過陰冷，他轉身，身體中充滿哆嗦，圣域的陽光帶著神圣純潔的光輝，在他眼前一點點瓦解，視線氤氳黑暗，模糊，曾經堅守的希望瓦解破碎，他心底深處的黑暗一點點，一點點，翻天覆地地涌現。

    少年拖著疲憊的身體甩開人類守衛的追擊，踉蹌喘息著躲在陰暗的巷子中，眼尾染上破碎的紅。

    外界熱鬧，明亮，人類嬉笑歡樂。

    而妖怪，只能躲在陰暗一隅中才能尋得短暫安心。

    少年心思聰慧，沒有因為守衛人類的三言兩語而以為當初圣女讓母親帶著神器離開是因為要遣散妖怪。

    可他恨。

    恨妖怪被圣女當成棋子。

    少年忽然意識到，圣女身為神明，怎么會不知道神器會對母親造成反噬。

    祂知道，卻漠然。

    少年恨圣女的漠然，圣女只將妖怪當成維持世界安穩的工具，不將妖怪的悲歡喜樂放在心中。

    恨這個世界的人類。

    恨妖怪的天生陰暗。

    他從未殺戮，始終壓制著妖怪血液中翻涌的的對血腥追逐的殺戮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