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陽鳥 第276節
從昨天到今天,是江進接手湖底沉尸案之后收獲最大的一天,也是案件調查開展以來第一次,遇到這樣坦白配合的犯罪嫌疑人。 “我會將所有罪行和我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以郗晨的身份?!?/br> “我是戚晚。我想向你坦白一些事。我想向你自首?!?/br> “我是辛念,我知道和湖底沉尸案有關的內情,我要自首?!?/br> 三個嫌疑人,三條自首訴求。 很快,江進將市局借調的人手分成三組,對她三人分別展開訊問。 辛念:“在裸貸那件事之后,郗晨和戚晚來到我家。因為我們三個有類似的遭遇,很快就一拍即合,商量如何反擊?,F在想來,我們商量的對策實在太過極端,但是說實話,就算是現在的我回到那時候,我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不管怎么說,我們還是做錯了,應該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br> 戚晚:“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不會想到做那件事。當時我們三個湊在一起,互相說服,那些不敢做的事竟然也敢做了。我們有過猶豫,但如果不那樣做,我們又能怎么辦呢?從第一步我們就錯了,后面每一步都是錯上加錯,根本無法補救……” 黎湘的第二場訊問是江進親自來的,他將辛念和戚晚已經投案自首的消息告訴黎湘,示意黎湘不用再為她二人隱瞞,也不要試圖一個人擔下所有事。 黎湘沉默片刻,似乎是在判斷江進說的是真的,還是在詐她。 但她很快就放棄這種自欺欺人的思考,自嘲地笑了下,說:“當年的事就算沒有她們幫忙,我也會那么做。這不是在替任何人開脫?!?/br> 江進沒有表態,待這次短暫的審訊結束之后,先和組員們開了一個小會,互相碰了下意見。 程爽說,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幾個犯罪嫌疑人沒有互相咬的。 也有組員問江進下一步部署。 按照程序,接下來要辦理手續進行搜證。 但這個案子有個特別之處,那就是張大豐和周長生的遇害事件要追溯到十三年前,現在對三人住所進行搜證,對案件偵破的幫助并不大。 且不說三年間三人多次搬家,作為犯罪嫌疑人,誰還會留著對自己不利的線索呢,還留了十三年? 這部分江進已經考慮在內,和上級請示的時候也做了鋪墊,行動可能收獲不大,但該做的還是要做。 現在的問題是,口供方面三人都很配合,但在物證上缺乏直接證據,而大陸法律的原則是不輕信口供,要講究證據。 至于黎湘、辛念、戚晚,也都在筆錄時提到了十三年前留下來的賬本和硬盤,不過那些都是從張大豐辦公室里帶出來的,只能證明她們去過,且將東西帶出來。 但賬本和硬盤里的內容與她們三人沒有直接關系,那些只能用來指向張大豐和其他人的犯罪勾當,并不在湖底沉尸案的調查范圍,將來會移交給其他部門。 就在專案小組對三人住所進行取證的當天,余鉞將戚晚的筆記本電腦交給江進,并說道:“我在里面發現了一些稿件,也許會對案件有幫助?!?/br> 按照規定,在犯罪嫌疑人家里取證,一定要在有家屬或其他與案件無關的人監督之下開展,這也是為了防止有“栽贓嫁禍”的嫌疑。 戚晚沒有親人在世,余鉞便擔下這件事,并在專案小組取證的同時,簡單描述戚晚的日常生活習慣。 沒多久,痕檢技術人員就在臥室里找到一個密封的塑料袋子,外面還用膠帶纏得嚴嚴實實。 拆開塑料袋一看,里面是一個老款相機的儲存卡,還有一枚優盤。 而這兩樣東西,將成為還原那個雨夜案發經過的重要線索。 作者有話說: 紅包繼續~ 最后一句話,寫的是“重要線索”而不是證據,主要原因是法律規定的視聽證據要求嚴格。首先是原始載體,要沒有剪輯、偽造、剪接,前后聯系要緊密,沒有篡改內容,要客觀連貫。這一條戚晚存留的視頻已經不完全符合了,作為證據比較勉強,但作為線索是沒問題的。 第二,證據不能有疑點。如果因為有疑點,當事人提出反駁,這個存有疑點的證據很可能會失效。 所以說除了這個證據之外,最好還有其他直接證據。如果只有這樣站不住腳的孤證,就比較麻煩。 以上這些,僅供參考。 第205章 ◎尾聲◎ 尾聲 【我并不想殺人, 但我沒有選擇?!?/br> “那天我放學回家,在門口的地上看到一雙陌生的大碼男士鞋,我還以為是家里來了客人。 那雙鞋沒有擺放整齊, 其中一只還翻了過來。 我走進屋里, 正要叫我媽,卻聽到我媽的房間里傳來女人和男人的笑聲。 我站在客廳里,聽著那陣說笑, 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叫道:“媽, 我回來了!” 沒多久,我媽從臥室出來了, 跟在她身后的還有一個中年男人。 這個男人稱不上帥, 卻也不丑陋,讓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個有錢人。 我傻站在原地,瞪著男人, 看著他的五官, 他的表情, 他的眼神, 就在這個瞬間,就好像是我看過的所有文學作品里描述的那些大反派,惡心的油膩男,就這樣鮮活地站在我眼前。 無論是氣質還是言行舉止, 他都讓我感到惡心。 我媽笑著給我介紹,讓我叫他“張叔叔”。 我叫不出口, 快速沖向自己房間的洗手間, 趴在池子面前嘔吐。 我媽在外面跟張大豐解釋說, 我腸胃不好, 學習壓力大一點就會這樣,最近這幾天嘔吐癥又犯了。 張大豐關心地問了幾句,囑咐我媽一定要帶我去看醫生,按時吃藥。 直到我媽將張大豐送出門口,我才從臥室出來。 我吐干凈胃里所有東西,體內的血液像是在倒流一樣,渾身發冷發虛。 我先去廚房找熱水,我媽跟了進來,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靠著門框說:“你也太沒禮貌了,我以前都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媽一直都知道我的腸胃病,我只要緊張焦慮就會犯。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張大豐,霎那間涌上喉嚨強烈的惡心,我根本控制不了,就只想吐。 我吐過以后沒力氣說話,也不想解釋。 我媽等我回到客廳,就叫我坐下聽她說。 我蜷縮在沙發里喝著熱水,聽著我媽嘴里吐出的各種“天方夜譚”,我真以為她被什么臟東西附身了。 她說那個男人叫張大豐,是夜陽天的老板。 她說他們現在在一起了,過段時間會考慮領證結婚。 她還說,我不是一直不知道親生父親長什么樣嗎,現在終于見到了。 我嘴里含著的那口熱水,一下子噴了出去,我從沙發上滾下來跪坐在地上,胃里的那些熱水也一并嘔了出來。 我的胃拼命收縮著,擰成一團,直到我吐干凈所有水。 我媽躲閃不急,被我吐出來的水濺到,她說了我兩句就去拿拖把過來拖地,還一邊拖一邊數落我。 我整個人都是懵的,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為什么一想到那個男人的模樣我就惡心。 我以為我只是今天身體不舒服,加上學生會的工作壓力太大導致的。 然而從這以后,我的嘔吐癥就時常發作,而且都和張大豐有關。 我記得就在張大豐拿著行李袋住進來那個晚上,我在自己臥室的洗手間里吐了一宿。 我根本睡不踏實,幾乎睡一個兩個小時就會被那感覺催醒一次,跌跌撞撞地從床上翻下來沖向馬桶。 第二天早上,我癱在床上起不來,已經錯過上學的時間。 我媽送走張大豐以后才進來看我,她說他們一宿都沒睡好,半夜老聽到馬桶抽水的聲音,問我怎么老起夜。 我裹著被子昏沉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終于發現我不太對,摸了下我的額頭,又給我拿了一些熱水和腸胃藥便離開了。 中午我爬起來吃飯,我媽說如果沒什么事,下午就去上學。 我沒理她,我已經感覺好多了,只是很餓,且不想說話而已。 我默默吃著食物,我媽看了我好幾眼,欲言又止,似乎又想和我提張大豐。 幸好最終她什么都沒說?!?/br> …… “張大豐住進我家已經成為常態,我改變不了,我媽也不聽我的意見。 我媽說,這個房子是她的,這個家也是她說了算,我沒有資格質疑大人的決定。而且當初能買下這房子,張大豐還出了大頭,他憑什么不能住進來? 我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反對。 我也漸漸習慣了自己的身體時不時出現的癥狀,它似乎是在代表我的精神在說話。 但因為我有按時吃藥,而且每次當我媽告訴我,張大豐晚上要過來時,我都會在放學后先將腸胃藥吃下兩顆。 這樣到了晚上,即便我難受,也不至于狂吐不止,我的癥狀正在逐漸緩解。 有個道理,我是成年后很久才知道的。 醫學上認為,腸胃是精神的延伸和反射區,情緒有問題的人,無法發泄已經飽和的緊張焦慮,就會通過腸胃“發泄”出來。 有些東西發出來就好了,但我吃了藥抑制了腸胃反應,那些緊張和焦慮并不會因此消失,它們只是去了其他地方,淤堵在我心里。 張大豐住在我家的時候,我就會失眠,第二天精神恍惚,心情很差。 隨著他住進來的頻率越來越高,我的心理問題也越發嚴重。 我媽很煩躁,她最近正在趕稿,總說沒時間帶我去醫院。幸而我們這個小地方管得不嚴,她有李大夫的聯系方式,醫生也很熟悉我的情況,于是我媽總會叫我自己去復診,取藥回家。 趁著我媽不在,我便問李大夫,這種精神病是不是遺傳? 李大夫聽明白我的意思,安慰我說,它是有遺傳的因素在,但只是占一定比例,并不是說有精神問題的人,后代就一定會有。 你看,醫學上總是用這樣的說辭,用概率來敷衍患者。然而在我這樣的患者看來,這種遺傳概率只是一個大范圍的統計,落到個人身上時,就只有100%和0。一旦發病,那就是100%,我就是那個100%。 我又問李大夫,我現在十幾歲就這樣,若再過一些年,等我二十幾歲三十幾歲的時候,我會不會更加嚴重——據我所知,我媽十幾歲時是沒有癥狀出現的,她是二十五歲以后才查出來有精神問題。這十年,她的癥狀越發嚴重。那些藥只能一時緩解,不可能根治。 李大夫又用一些醫學上的知識來安慰我,說不一定,因為我干預得早,可能成年后就會好轉,而不是越來越糟,還叫我往好處想,不要總向內找問題找原因,錯不在我等等。 我當時就覺得沒有生病的人,永遠不能明白生病人的痛苦。如果我能做到不向內找問題找原因,我還會得這個病嗎?事實上這個病是我媽遺傳給我的,是這個家帶給我的,我怎么想都不會改變,我根本躲不掉。 就算我告訴自己一百次,錯不在我,那個男人就不會住進來嗎?我這樣寬慰自己,給自己洗腦有什么意義呢? 難道解決的辦法就只有我接受他,不再厭惡他,和他相親相愛地生活在一起,告訴自己這是對的,這才是幸福的三口之家? 我真的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