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陽鳥 第146節
或許在姚家人看來,照顧成“情婦”也是預料之中且被默許的。 黎湘對此也只是當個背景介紹,并不深究。 直到某一天,她從王阿姨口中得知一點陳年舊事,這才被小姨太當年的壯舉震驚到。 按照王阿姨的說法,小姨太當初是來照顧姚仲春的護士之一,但她心思太活分,小算盤打得太多,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等到姚家人發現時,她已經上了老爺子的床。 如今說起這事,王阿姨仍是不屑。 黎湘一言不發,只暗暗吃驚,吃驚于小姨太的膽子,也吃驚于老爺子的允許。 有意思的是,似乎在姚家人和阿姨們的眼中,這件事就是小姨太不知廉恥,妄想攀高枝,卻沒有人敢說姚老爺子一句,就算說了也不過是“風流”二字。 這當然可以理解,畢竟大家都是看老爺子臉色行事。 而站在旁觀者立場,黎湘看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一個巴掌拍不響,小姨太以照顧姚仲春的名義為自己謀前程,因此惹到姚仲春,那么姚老爺子呢,他明知道那護士是來照顧他女兒的,他這樣做似乎也沒有顧忌姚仲春的意思。 就因為這點“八卦”,黎湘對姚老爺子和姚仲春的關系多了一絲懷疑。 據說姚仲春是最受寵的女兒,病了這么多年一直在大宅休養,姚老爺子給予不少方便照顧。但現在看來,似乎并不是這么簡單。 黎湘不由得想起蕎姐,想到蕎姐將野男人帶回家里的場景。 她只覺得難堪。 但蕎姐從不在意這些,她認為那是她的地盤,女兒都得聽她的,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再說姚仲春。 因為黎湘在大宅里住的時間長了,和姚仲春的接觸多了,兩人的話題也逐漸深入。 姚仲春有時候會提起自己的過去,尤其是年輕時她和謝柯的故事。 她的描述是主觀的,帶有一些美化的色彩,尤其表現在他們的感情上,然而聽在黎湘耳中,她心里始終有層疑問——為什么謝柯的墓多年無人過問。 說起來,謝家的主要根基基本都在海外,在春城這一脈主要就是謝柯父母。 但謝柯走后十年間,謝柯的父母也相繼離世,這一脈就凋零了。 這樣說或許太過主觀,但黎湘始終認為,人歌頌自己的愛情,懷念自己曾經擁有的美好,這都是一種自戀的折射。 事實上這已經不是黎湘第一次發現姚仲春有自欺欺人的傾向,這當然沒有問題,只是每當姚仲春的表述和現實出現違和感時,黎湘都會不由得想,難道姚仲春真的看不清么? 差不多在入冬后第一個星期,姚仲春和黎湘又有了一次深入對話。 這天黎湘喝了點李阿姨自釀的酒暖胃,有些上頭,加上正值排卵期,受到荷爾蒙影響有些感性,當姚仲春問起她的生母蕎姐時,黎湘破天荒地說了很多。 黎湘很少在他人面前說蕎姐的不是,說出來是可以發泄,引人同情,但這樣的發泄無法彌補過去的傷痛,那些同情更不是止疼藥。 或許是因為姚仲春對她關懷太多,以至于和蕎姐那種自戀病態人格有了鮮明的對比。 蕎姐是自私的,她喜歡夸大自己的過去,總是沉浸在曾經光鮮的瞬間,她有強烈的虛榮心和自尊心,只想得到卻不付出,出事便會推卸責任,自己永遠站在“我是對的”至高無上的立場上。 這些清晰的認知,還是當黎湘患過一次抑郁癥,且接觸過李琰之后慢慢總結出來的。 黎湘對姚仲春的描述十分簡短:“她不是一位好母親,起碼按照世俗標準是這樣的。她不愛我,她也不懂愛,她只愛她自己?!?/br> 姚仲春問:“我記得你后來將她送去療養院了?” 黎湘接道:“她那時候精神狀態有問題,那里能有專人照顧她?!?/br> 黎湘沒有說實話。 她也知道這樣一語帶過姚仲春不會信,有些東西只要有心就能查到,何況姚仲春生長的環境見識更廣。 其實蕎姐那時候還沒有瘋,她很清醒,但她做的事遠比一個瘋子更加瘋狂。 黎湘已經失去所有耐心,為了防止蕎姐到處亂說話,或是再做出一些賣女求榮的事,她將蕎姐送到靳家投資的療養院里。 每隔一段時間,秦簡州會讓人走過場地去探望一次。 直到某一年,蕎姐真的瘋了,她的意識已經混亂,嘴里的話前言不搭后語。 照顧她的看護聽到了,有時候會記下來,轉達給秦簡州派去的人,再由秦簡州交到黎湘手里。 黎湘偶爾會掃一眼,但大多時候就放在一邊。 聽聞蕎姐臨終之前,她清醒過幾個小時,她到處找黎湘。 院方也讓秦簡州來問過是否去見最后一面,黎湘當時在組里拍戲,直接拒絕。 這些細節黎湘不會跟姚仲春說,以姚家的地位和處事,見過的聽過的天倫慘劇只會更多,她這點事怕是不夠看。 姚仲春這樣說道:“或許她只是一直沒有接受自己是母親的身份?!?/br> 黎湘看向姚仲春,怔了怔,遂低頭笑了。 類似的說法她也聽過,如果一個人對自己的身份認知固定了,比如她就認為自己是女孩、女人,而不是妻子、母親,那么在潛意識里她會拒絕成為后者,現實中便很難成為后者,甚至會逃避。 黎湘說:“或許她喜歡的是沉浸在愛情中,永遠被愛著的自己?!?/br> 姚仲春笑道:“誰不希望這樣呢?” 黎湘也笑了。 這個晚上的聊天讓黎湘十分放松,這時候的她完全沒有意識到姚仲春的異常。 就像蕎姐在彌留之際忽然清醒一樣,這個晚上的姚仲春也出奇得精神。 然而到了第二天,黎湘見到的卻是已經陷入深度昏迷的姚仲春。 姚仲春的離開看似突然,卻也在每一個姚家人的預料之中。 她終于沒有熬過這個冬天,沒有等來來年春天的第二個月。 姚家人沒有風光大半,只簡單走了火化下葬流程。 姚仲春的骨灰就落在春城某墓園中,并沒有和謝柯合葬。 …… 因為姚仲春的離開,黎湘忽然有些失重。 她有一種完成任務,卻又好像沒有完成的錯覺。 除了姚老爺子,她在姚家見到了姚珹、姚嵐,姚嵐的哥哥嫂嫂們。 每個人的表情都讓人難以揣摩,哀傷是有的,卻還有一種古怪的氛圍,似乎每個人都在等待什么。 那天姚珹的狀態實在很差,黎湘也是第一次見到他身體不適。 他臉色蒼白,嘴唇發青,中途險些暈倒。 家庭醫生前來看過,說是情緒影響,加上疲勞過度所知。 黎湘本想和他說點什么,卻不知從何說起。 姚珹似乎也沒有說話的欲望,只病懨懨歪著,誰都不理。 也是同一天,姚老爺子在書房發了一通脾氣,將姚嵐的哥哥嫂嫂痛罵一頓。 他們離開時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一個個灰溜溜的。 黎湘就像是個局外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站在這里。 她真的是個外人,卻因為姚仲春對她不錯,而勉強留下來送她最后一程。 待姚仲春下葬之后,黎湘就簡單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臨行之前,她先跟王阿姨探了口風,認為于情于理都該和姚老爺子打個招呼。 王阿姨卻說:“小姐臨終前吩咐了,涓涓小姐就在家里住著,哪兒都不用去?!?/br> 黎湘有些茫然,她搞不懂姚仲春的安排,甚至不確定姚仲春是否真的“清醒”,難道姚仲春就沒懷疑過她是假的嗎?她始終認為姚仲春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黎湘最終只說:“還是先問問老爺子的意思吧?!?/br> 結果還沒等黎湘去問,王阿姨又來傳話,說姚老爺子是同一個意思。 黎湘心里沒底,就在當晚,她接到了靳尋從法國打來的電話。 靳尋聲音略帶沙啞,說是在這邊遭遇流感病倒了,這兩天剛好些。 黎湘送上兩句關心,便提到自己已經完成任務,言下之意是她想離開姚家。 靳尋沒有立刻回答,片刻后說了這樣一句:“姚家人是什么意思?” 黎湘說:“讓我先住著。但我覺得就是個客氣話?!?/br> 靳尋又問:“那仲春姑姑生前是怎么安排的?” 這還是黎湘第一次聽到靳尋如此稱呼姚仲春,他的語氣和態度都很奇怪,就像是那些古怪的姚家人一樣。 黎湘:“她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但是我想走了?!?/br> 靳尋說:“再等等,再等幾天?!?/br> 等,等什么呢? 黎湘心里始終不踏實,全然沒有絲毫入駐豪門的喜悅,更多的反而是本能生出的不安。 直到兩天后,黎湘接到一通匿名電話。 這電話不是第一次打來了,她本想和之前一樣按掉,沒想到接起來時,卻聽到辛念的聲音。 “你終于接了?!?/br> 黎湘怔了兩秒,找回聲音:“抱歉,我不知道是你。我……最近有很多事,我真的……” “我猜到了,我明白?!毙聊顚⑺驍?,“你的聲音聽上去不太好,出什么事了?” 黎湘:“哦,也沒什么,都處理得差不多了。你呢,最近好么?” 辛念:“和之前一樣,我已經回春城了?!?/br> 這大概是近日彌漫著種種焦躁迷霧的生活中,唯一一個令人高興的消息了。 黎湘的聲音里流露出一絲喜悅:“那你住哪兒,咱們見個面吧?” 辛念大約聽出她情緒里的輕松,很快報上地址。 待電話掛斷,黎湘便準備出門。 人還沒離開姚家,就已經開始腦補待會兒和辛念見面的畫面,同時提醒著自己無論多么著急、生氣,都不要再像之前那樣撂狠話,那些都是無效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