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陽鳥 第118節
正是因為如此,崎哥才會帶人來林新,當面提出另一種安排。 “周淮, 你為什么幫我,為什么對這件事這么上心?都到這個時候了, 該攤牌了?!?/br> 周淮終于轉過身, 他臉上沒有半點驚訝或者慌亂, 眼底的色澤比剛才更沉了些。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么?” “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毙聊钫f:“事情憋在心里的滋味兒我太明白了, 你要一直裝作只是出于道義才幫我的立場,一定忍得很辛苦。不如說出來,大家都能好受點?!?/br> 周淮靠坐在桌沿,雙手環抱在胸前,倏地笑了:“你想聽我說什么,我是周長生的兒子?” 即便已經知道這層事實,辛念心頭仍是忍不住一顫,她是心虛的,而且心存愧疚,盡管這些年她一直對自己說那是一場“意外”,沒有人希望周長生喪命。 周淮再次開口:“我的身份是黎湘提醒你的吧——出門之前你的注意力還不在這里,對我沒有任何懷疑。我想過你什么時候才會懷疑我身上,大概是當你從聞錚的死掙脫出來以后?!?/br> 是啊,現在她的所有心思都在聞錚那兒,她根本沒心情去想周淮如何,周淮在想什么,周淮的動機是什么,她將自己屏蔽起來,屏蔽在她和聞錚的過去里。 “權勢金錢還真他媽的好用?!敝芑丛俅涡α?,很是嘲諷,“我查了這么多年,也沒摸到她和靳尋的皮毛。她整天都在劇組拍戲,門都不出,就對你的動向和我的身份了如指掌,難怪我爸的事這么多年都沒翻出來?!?/br> 這還是周淮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這種表情。 不,剛打交道那會兒也有過,只是沒有這樣顯露。 那時候她將他視為聞錚的同事,這段時間她將他看做一個出手相助的好人,直到這一刻她才看明白他身上那種若有似無,令她一度以為是錯覺的排斥感是什么。 但這種排斥感不是針對她,它是有波動曲線的,提到黎湘時尤其劇烈。 辛念說:“你也不是毫無收獲,起碼你查到我們了。你沒想過報警嗎?” 周淮反問:“我有證據嗎?” 隔了幾秒,周淮又道:“再說這也不完全是查到的。我爸在失蹤之前跟我說過一番話,我猜他那時候就有預感自己會出事。他說他愛上一個小女生,和我年紀差不多大,她遇到難處,他要去保護她。我沒有告訴他,其實我早知道他在照顧那個女生,我還遠遠地見過他們。我還知道雇傭他的人姓靳,春城來的,那個女生是他的女人?!?/br> 辛念的思路跟著周淮的描述,這才漸漸明白他為什么從一開始就針對黎湘,毫不猶疑。 周長生就那樣無緣無故的消失了,而周淮所知的線索全都指向“靳”這個姓氏,以及“郗晨”身上,他必然會往這個方向追查。 “郗晨”整容變成黎湘,這會對他的調查造成阻礙,但就算臉變了,社會關系卻沒有徹底斷聯。 “郗晨”的朋友是辛念,黎湘一直和辛念有往來,也有緋聞傳出她與靳家二代的牽扯,再加上黎湘那些偽造的背景,根本經不起私家偵探的深究。 其實辛念能理解周淮的心情,她記得周長生和前妻離婚了,兒子一直跟著他,可以說是相依為命。 周長生走的時候周淮也是未成年,正面臨高考。 這樣一個兒子,突然知道自己的父親被一個小女生搞得五迷三道,連命都搞丟了連尸骨都找不到,他要是找到那個女生非得大卸八塊不可。 辛念試圖回憶她和崎哥面對面坦白時周淮的表現,她記得自己當時只描述了事情大概輪廓,并沒有提到十二年前那個晚上的細節。 周淮當時在想什么,一定恨極了吧。 辛念別開視線,問:“這段時間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想問我?” “是?!敝芑垂麛嗟溃骸拔乙滥憧吹降恼嫦??!?/br> 辛念:“即便我看到的真相和你的認知有出入?” 周淮:“怎么判斷是我的事?!?/br> “好?!毙聊罹徛c頭,“我可以告訴你?!?/br> 隨即看向周淮,目光十分直接:“周長生不是她害死的。我們原本是計劃干掉張大豐,但那個晚上發生了很多意外,我們中途還離開過現場。等我們回去的時候,周長生已經昏迷不醒了。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能按照原計劃去找靳尋。靳尋的人去了現場,說他們兩人都已經沒了呼吸,于是清理現場……總之我們沒有人希望周長生把命搭進去,他們當時的感情很好,她是最不希望周長生出事的人?!?/br> “可如果不是她,我爸就不會死?!敝芑磳⑿聊畲驍?,“是她把他扯進去的?!?/br> 辛念張了張嘴,一時無法反駁。 郗晨和周長生是怎么開始的,她心里很清楚。 “你想怎么樣……”幾秒的停頓,辛念如此問道:“找她報仇嗎?” 周淮卻說:“先找到我爸的尸骨再說。我要知道死因,才知道找誰算賬?!?/br> 辛念沒有反對,她也是這么想的。 周淮見狀,抬腳往自己的房間走,經過她時撂下一句:“既然咱們目標一致,你就沒必要搬出去了,也不用再互相隱瞞,就留在這兒吧?!?/br> …… 兩天后《遠山》正式開拍,第一場就是黎湘飾演的江蘺和女二號飾演的許喬,在一小片山坳里的沖突戲。 劇中場景私下沒有其他人,深秋時節,樹葉落了一地,樹枝光禿禿的承受北風侵襲,風中兩個女人凍得鼻頭發紅。 許喬推了江蘺一把:“他叫你去牛棚你就去嗎,你不會反抗嗎!” 江蘺跌坐在地上,掌心磨破了,屁股摔疼了,但比這更加痛苦的是心里的折磨。 她一句話都沒說,只是低著頭,一副認命的模樣。 許喬在原地走來走去,嘴里還不忘聲討她,一會兒說她沒救了,一會兒又說自己不該多管閑事。 直到許喬發泄夠了,理智逐漸回來,這才走向江蘺,問:“你自己起得來嗎?” 江蘺從地上爬起來,頭仍然低著,隨時準備再接受一場批|斗。 許喬有點來氣,又有點不落忍:“以后你的事別再跟我說,依我看你挺愿意的。反正你們都要結婚了,你們兩口子的事跟我一個外人說不著?!?/br> 許喬轉身就往下面走,江蘺跟上,始終保持著兩三步的距離,也不吭聲,也不離開。 直到兩人快回到村子里了,江蘺才突然沖上前,攔住許喬的路。 “我不愿意跟他那個,可我不知道跟誰說!”江蘺喊了一聲,又低聲道:“我只能跟你說……” 許喬:“那你就按照我說的去做,去反抗??!告訴他你不愿意!” 江蘺搖頭:“沒有用的?!?/br> 許喬:“你還沒做你怎么知道沒用!” 江蘺卻只是重復著“沒用的”。 類似幾場戲鋪墊下來,江蘺逆來順受的形象基本上已經立住。 但在中場休息時,制片、導演和戚晚仍有點意見分歧,制片認為江蘺前期表現的太沒特點,太軟弱,后期如果反轉可能會崩人設。 導演卻覺得這才是“黑化”的效果,前面要是軟弱演得太假,都能讓人看出來,后面殺人豈不是一下子就猜到是她? 戚晚琢磨片刻,認為兩邊都有道理,于是決定想幾個細節出來,最好在前面三分之一就透露出江蘺背著人的另一面。 其中一個細節就是,江蘺上山采野菜,途中見到蛇捕青蛙。 這種大自然的優勝劣汰,她通常都會視而不見,但這一次她走遠幾步又折返回來,想到的是那個男人在牛棚里糾纏她,壓著她,侵犯她的場景。 他就像那條蛇。 而她是青蛙,有一排細細密密的牙齒,很鋒利,對蛇這種動物毫無辦法。 于是江蘺回到捕食現場,盯著將要被吞下去的青蛙,和撐開嘴巴的蛇,她從籃子里拿出鏟子,一把刀了下去。 蛇死了,蛇身蜷縮著,做最后的肌rou反射。 青蛙也沒活下來。 江蘺就蹲在那里,將蛇膽取出來,蛇身搗爛,壓在石頭下面。 然后她踢了翻肚的青蛙尸體一腳,想了想又把它撿起來,扔到籃子里。 當晚,江蘺將青蛙泡到酒里封蓋,端入地窖。 就在戚晚絞盡腦汁的同時,黎湘也正走向場內。 所有設備均已就位。 鏡頭里是牛棚內景,光線很暗。 黎湘已經培養好情緒,場內很安靜,直到一個男人抓著她拖到鏡頭中間。 收音器和燈光各司其職,一同目睹“江蘺”被男人摔在地上。 她反抗著,但男人更有力氣和手段,他就像是調|教牲口一樣,按住“江蘺”幾個巴掌用力揮下去。 “江蘺”頭歪向一邊,被打暈了。 男人的施暴卻沒有?!?/br> 這段戲不長,后面還要補拍一些特寫鏡頭和空鏡轉場。 趁著兩位演員情緒飽滿,很快就要轉入下一場戲。 開頭是一樣的,男人拖拽“江蘺”,就像拽一頭小羊。 “江蘺”趴到地上,翻過身來,就見到男人抬起手,她下意識要躲。 男人對她說,要么打一頓再上,要么乖乖聽話,反正結果都是一樣。 “江蘺”沒有乖乖聽話,卻也沒有反抗,她身體僵硬著,所有肢體語言都表現出不愿意,但這一次男人沒有打她。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江蘺”的身體不再僵硬,男人拽她,她會自己躺倒草堆上。 男人完事了,拍拍她的臉蛋,拾掇兩下就走了。 “江蘺”卻沒起來,只是歪過頭,看向不遠處的牛。 牛也看著她。 “江蘺”開始和牛對話。 她說,下回見到他,你就踢死他,我多給你上飼料,給你加餐。 牛哞了一聲。 鏡頭逐漸拉遠,直接到導演喊“咔”。 黎湘從草堆上起來,本應該笑著和大家說“辛苦了”,這一次卻笑不出來,也講不出一個字。 她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臉色白得嚇人,導演以為她不舒服,立刻叫人過來。 黎湘擺擺手,坐到導演旁邊接過楊雋遞上的熱茶,和導演一起看樣片。 她盡力拿出自己最專業的態度,聽著導演講戲,并時不時回應兩句,直到起身離開,抬眼間對上對面那些工作人員。 郗望就站在其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黎湘回到休息室,沒多久郗望跟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