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 第34節
怪不得程錦茵臨終前讓苗觀乘好?好?照顧她,怪不得?說以后就他們兩個人了,要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好好活下去。 長?了凍瘡的手,中暑的夏天?,悶熱的玩偶服,無數個黑暗與白晝,日升月落,花開花又落,四季被吹散又聚起來。 粘膩的夏季一遍遍重來,舊金山永遠冰冷的夏天?,永遠顯示對方已關機的號碼。 原來她早就不在了啊。 紅色漫漫蔓延,悄無聲息的溢出整個眼眶,臉是白色的,眼眶,下眼瞼是紅的,只是仍然沒有淚。 她閉了閉眼睛,近乎嘶啞的嗓音,沉沉問出折磨她已久的答案,聲音輕的像羽毛拂過,“她是自殺的,對嗎?!?/br> 辛堯不忍看她,沉痛的點了點頭,“是?!?/br> 她忽然想起,走出家門前,徐舒婉說要等紀青寺回來的話?,原來她早心知肚明,不是等活著的紀青寺回家,是等紀青寺回家后,為他殉情?。 干涸的沙漠終于逢了一場甘霖,她捏著那幾張紙哭的不能自已。 遺囑的生效時間是她生日過后,剛好?成年六年,按照國外的學制,她剛好?碩士畢業,徐舒婉到死都在為她籌劃。 她是上個月碰到辛堯的,生活費這個月沒有打過來,她卻見到了辛堯。 她以為徐舒婉是恨的,恨紀青寺,也恨她,所以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真的會殉情。 辛堯已經年近五十,見過法庭上各種眾叛親離和妻離子散,也見過有罪者痛哭流涕高聲說悔,一顆心早已經毫無波瀾??墒撬麖牟┱讶慌笥讶δ菞l短短的視頻末尾看到的那張與徐舒婉相差無別的面容時,胸腔難得?的酸澀的了一下。 故人不在,故人之子還在。 他孤身這么多年,為了什么,又是為什么,誰能說的清呢。 黑色公文包里,他緩緩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還有一封信,遞給她,“你mama給你留的,讓我?交給你?!?/br> 又是信,讓人討厭的信。 她賭氣拆開,娟秀的筆記呈現在被淚水模糊的視線前。 阿宥: 我?知道你會回國,剩下的東西不多,算是給你留的嫁妝,還有一些首飾,除了我手上那只鐲子跟我下了葬,其他的都在xx銀行保險柜里,密碼是你的生日。 我?當時不懂你外公為什么不讓我?計較得?失對錯,等到你坐在黑暗的客廳里面臨和我同樣選擇的時候我?才懂。 我和你爸爸都只希望你能平安,如果比我?當年要堅持,一定要求個水落石出,那就去吧,這些東西就當是我?能給你最后的保障。 給你起的名字,不是讓你背負我?的痛苦,我?只希望你外公不會怪我違背世俗倫常和你爸爸結婚生下你,你的存在,是能夠寬恕所有人的。 你出生后,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是無法面對你的,甚至確實?把你當成痛苦和?罪惡的延續,可是你一天?天?長?大,我的關心一天天遁形,你和?我?太像了,我沒辦法面對一個沒有受過任何傷害的,天?真?的阿宥。 殉情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跟他相識二十余年,一條命而已,算不得?什么。 我知道你要問我什么,答案在你心里。 mama想最后拜托你一件事,去廣濟寺找慧空師傅,把那條繩子帶回來,燒了吧。 這輩子太苦了,下輩子我不想和他有分毫牽扯了,哪怕換個干干凈凈的開頭和?結尾,我?也不愿。 祝順遂康寧。 ———徐舒婉絕筆 信不長?,但是她讀完卻是花了好久好?久,多看一個字都是凌遲,辛堯早就離開了。 信封被她打開。 她手腕一下脫了力,成千張照片散在桌面上,是她從小到大的照片。 讓她眼淚都忘記往外涌。 正?面照不多,基本都是她還沒有什么記憶的時候拍的,等她再大一點,基本上?都是偷拍,很多不同的角度。 有時候是在幼兒園,隔著一道柵欄,有時候是在學校cao場上?,還有她參加各種比賽的身影,也有在家里肆無忌憚大笑的樣子......很雜,數量多的讓人心驚。 又讓人心酸。 她十八年沒體會到的母愛,在這一瞬間?,四面八方?的撲了過來,讓人覺得?窒息。 唯一掉落在地上的一張照片是兩條紅繩,不太像普通的編法,她見過,還在她包里躺著。 紀眠之彎腰撿起,沉默了一會突然就笑了,咸澀的眼淚掉入唇縫,比糖要苦,伸手按壓了一下眼皮,都是疼的,眼淚淌的更兇了,熱氣自胸腔升騰。 究竟是多恨,才會連姻緣都斷掉,又是多難忘,才會殉情?,連他送的鐲子她都要帶走。 第38章 江凜最后還是找了過來?。 滿桌的照片, 還有遺囑。 紀眠之疲憊的仰頭看他,“你們是不是都知道?她不在了?!?/br> “嗯?!?/br> 她喃喃道?,“只有我不知道?啊?!?/br> 江凜垂下眼瞼, 把桌上?的東西收好, 忽的出聲, “你要去看看她嗎?” 城郊, 墓園。 紀青寺墓碑的后面。 紀眠之捧著玫瑰站到墓前,半蹲下身子,用紙巾一點點把積灰的墓碑擦干凈,把花放下。 “她這么愛干凈, 怎么受得了墓碑這么臟啊?!?/br> 江凜垂眸看著蹲在地上?的紀眠之斟酌著開口?說,“我們都以為?你知道?的, 你剛回來?那?陣在這一呆就是幾個小時——徐姨當時留了話,不讓我們來?看她,讓我們給她找個背著紀叔的地隨便葬了就行?!?/br> 紅玫瑰鮮艷欲滴, 花瓣上?還沾著水珠,花店老?板娘噴的, 一陣風吹過,水珠一下就散了,多?待一會都不愿意。 紀眠之也是。 她沒回答江凜的話, 自顧自的拿出剛才買的劣質打火機把那?根紅繩燒了, 一堆灰,在的時候是根有分量的繩子不過幾秒的時間,風勢助長火勢, 紅繩盡數化成飄渺的灰塵。 愛意就此消弭于世間。 然后她站直, 等?待發麻的腿緩過勁,偏頭對江凜說, “今天晚上?能不回去嗎?!?/br> “能?!?/br> 兩個人開車去了悅庭。 今天陰天,陽臺上?灰撲撲的一片,石榴樹也光禿禿的,孤零零的立在陽臺一角。 臥室房間門被輕輕帶上?,窗簾半掩,紀眠之就那?么坐在床邊的地毯上?,反復低眉看著手里的照片,臉上?神?情讓人捉摸不透。 江凜沒進去打擾她,走到陽臺處給周莉打了一個很長的電話,久到天色已經暗了下去。 他站在房間門口?,駐足了大概幾十秒,里面仍舊是靜悄悄的,沒有哭聲。 反常的讓人心悸。 他思慮片刻,終究是搭上?門把手往下壓,然后打開燈。 刺目的燈光趕走黑暗,手里的照片被抽走,紀眠之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耳畔伴隨著江凜極輕,還有一絲躊躇的聲音。 “阿宥,你別不說話?!彼八㈠?。 紀眠之抬手擋了下頭頂刺目的陽光,不易察覺的闔了下眼睛,等?到適應房間的亮度之后,她動了下僵直的身體,緩緩用沙啞破碎的喉嚨發聲。 “你為?什么也喊我阿宥?!?/br> “為?什么連你也喊我阿宥?!?/br> 兩句話說完,她眼淚往下掉,成顆成顆的砸在江凜的手背上?,很燙,然后轉瞬變冷。 江凜的眼底蘊著幾縷不忍,薄唇翕動,想?說些什么,結果被紀眠之打斷。 現在還沒到供暖的時候,空調也沒開,許久不住人的房間冷冰冰的,氣流流通沉著靜謐和壓抑。 紀眠之垂眸,胡亂的擦了下臉上?的淚,帶著悲愴,“她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對我?!?/br> “她怎么能這么對我?!?/br> 房間里一聲聲蕩著她的發問,窗外夜幕發深,像是巨大的漩渦,輕而易舉就能把人吸走。 江凜并肩和她挨著坐,不經意的看著窗外夜景,也在想?為?什么。 沒看到那?封信之前,他仍然和紀眠之一樣頑固的認為?徐舒婉是個不合格的母親??墒窃谝豁痴掌瑠A雜著幾張密密麻麻的遺囑和一封信的時候,他也想?不通。 他給周莉打電話,電話那?邊的周莉好像是在上?課,中?途讓學生自習后,走到一旁和他講過去的事,事無巨細。 那?些被他們所有人全然忽略,或者斤斤計較的小事,毫無征兆的跳出真相。 阿宥不是阿宥,阿宥只是阿宥。 徐舒婉是過食安眠藥離開的,清早紀青寺下完葬,一身疲憊還沒來?得及洗去,下午就聽到她不在的消息,床邊的小燈亮著,桌上?放了一封信,短短的幾行字,大意就是交代自己的身后事。 短短幾天,兩場葬禮,艷陽高照的六月讓人陡然心寒,那?一整個暑假都很沉默,籃球場上?沒有球打在籃筐的撞擊聲,也沒有人爭著去江家門口?摘石榴,大家都很平靜。 影子被拉長,江凜兀自出聲,“可能因為?你是她的虧欠吧?!?/br> 他慢慢組織語言,“她沒辦法去接受一個那?么像她的紀眠之,這太虧欠徐先生?!?/br> 特?別是連后來?面臨的抉擇都那?么相似。 “也可能是對你的虧欠,她用最惡毒的話語去詛咒紀家,但是離婚后依然堅持要了你的撫養權?!?/br> 紀眠之抽了幾下鼻子,扼住洶涌的情緒,用力捏著膝蓋上?薄薄的布料,“那?我寧愿她一輩子都不說出口??!?/br> 要瞞就瞞一輩子,要藏就藏一輩子,為?什么還讓她知道?,是不甘嗎?還是她也后悔了。 她把照片一張張收好,站起身,什么都沒說,隨便找了個空蕩蕩的抽屜,鎖了起來?,然后拿了換洗衣服進了浴室。 浴室的水聲瀝瀝,夾雜著哭聲。 江凜懸著的心驟然放下。 哭出來?就好了。 / 隔日,江凜醒來?的時候,習慣性的往旁邊一撈,結果空空蕩蕩的,冰涼一片,瞌睡一下就跑了,他揪了件外套披在身上?,下樓。 油煙機繁忙的工作著,水龍頭汨汨的流著水,廚房有香氣傳出來?,透明玻璃門能看到紀眠之忙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