縛春腰 第102節
少女大驚失色,連忙爬起來,跑了幾步去追,可她的速度哪里能比得上水流,才幾個眨眼的時間,手絹已然不見了。 少女停下腳步,望著那抹緋色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 她踉蹌一步,轉身看向他,聲音帶上哭腔,氣得發抖,“混蛋……你還我帕子!” 隔著這一小段距離,他看清她眼底粼粼的水光。 她氣哭了,卻咬牙不讓眼淚掉下來。她顯然生氣了,看她全身沒有一件值錢東西的窮酸模樣,那手絹應當是她最寶貝的東西。 見他不說話,少女沖到他面前,手緊攥上他的衣襟,把他用力扯到面前,大聲道:“你恩將仇報,我討厭你!” 這動作拉扯到傷口,劇痛傳來。 他冷漠地看著她紅了的眼圈,譏笑一聲,“你大可以殺了我?!?/br> 少女手上力道一緊,似乎真想動手,可她不知想到什么,含淚的眼睛抬起,看了他一眼,終究是松了手,只小聲呢喃了句。 “如果可以,我倒真想把你殺了?!?/br> 他心中譏嘲。 果然是要露出真面目了么? 他屏息,等待著她的出手,他身子骨好,雖然傷重,方才醒來這段時間,卻已經恢復了一些力氣,對付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綽綽有余。 可是,過了很久,原以為的攻擊一直沒有到來。 遞到面前的,竟然是一只小巧纖細的手。 那只手卻并不如世家貴女般白嫩青蔥,指腹有薄薄的繭子,是經年干活留下的。 他順著那只手看上去,看見少女別扭的臉。 少女盯著他,見他一動不動,憤憤重復了一遍:“看我做什么,起來??!” 她的眼睛本就美麗,此刻被淚水洗過,愈發顯得瑩亮明澈,有一種脆弱卻堅韌的風姿,竟有一瞬,讓他移不開視線。 “快點起來啊,你傷得很重,那一點藥不夠,我得帶你去找大夫?!鄙倥娝慌浜?,也急了,用力跺腳。 他終于怔住,緩緩皺眉。 他對她的施救絲毫不感激,反而恩將仇報,扔了她寶貝的手絹,她居然還愿意……救他? “看我干什么,你傻了不成??茨汩L得這么好看,怎么是個傻子???”少女語氣很沖,瞪著他。 原來是看他長得好看才救他。 他心中譏諷又起,盯著她遞到面前的手,無聲哼笑,握住她的手一個用力,站倒是站起來了,卻故意踉蹌一下,把身體全壓到她身上。 少女哪料到這一出,大叫一聲,扶著他左搖右擺,兩個人一起搖來晃去,差點摔了。 好半天,終于站穩。 這一番折騰下來,少女累得額頭沁出汗水,側頭看了他一眼,憤恨罵道:“不僅是個傻子,還是個臭脾氣的傻子!” 他神色依舊漠然,低啞的聲音從胸膛傳來,“你救不救,救就快點?!?/br> 少女咬牙,把一腔憤怒咽進肚子,艱難地攙扶著他離開河邊,往來時的山路走。 方才,他雖然存了惡劣之心,故意壓著她讓她難受,可他確實傷得太重了,胸脯的傷口很深,他粗略判斷,那劍傷若是再往右一寸,他很可能已經殞命。 那些人……還有奚承光,他統統都不會放過。 念及此,他直視前方,眼中冷冽愈濃。 此時,扶著他的少女忽然腳下一個趔趄,連帶著他也一起晃了晃。好在少女盡力撐住了,沒讓他們二人狼狽地摔倒,腳卻用力到深深插/進泥土里。 他感覺到一道目光停留在臉上,側頭看過去,便見少女一雙明亮的眼睛瞪著他,宛如鋒利的刀子。 她似乎很矛盾。 既巴不得他去死,又急切地想要救他。 怎么,一邊恨他弄丟了她寶貝的手絹,一邊卻又看他容貌甚好,對他動了非分之想? 他心中冷笑,卻對上她的目光,“好看嗎?滿意你看到的嗎?” ——這一句,是在反諷她不久前那句“你長得這么好看”。 果然如他所料,少女在他視線籠罩下,驀然一怔,臉竟紅了。 見她這般,他忽然有些難堪。 興許是平生第一次欠了這樣大的人情,還是她這樣的窮酸丫頭,而且……對方似乎還對他的身體“意圖不軌”。 他忍著屈辱咬牙,聲音繃得很緊,“你救我一命,我可以給你想要的東西,”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除了我?!?/br> 少女卻像是聽見什么極其荒謬好笑的事情,撇開頭,大聲道:“誰要你啊,我呸!” 他聽了這話,本應該松口氣,可不知為何,心中卻涌上莫名的怒氣。 這怒火來得莫名其妙,不過他想,興許是因為她話語中毫不遮掩、真真切切的不屑和嫌棄。 她居然……瞧不起他? 她有什么資格瞧不起他! 他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 她不過就是個粗鄙的…… 思緒戛然中斷,他身體忽然一震,極力壓抑才沒低吼出來,重重喘息著。 就在方才他出神之時,少女毫不留情,用手肘往他胸口用力撞了一下,像是發泄,也是想讓他閉嘴——因為她不想聽見他的聲音。 只一下,不重,卻足以讓他痛極。 少女瞥他一眼,也學著他的模樣,冷笑道:“現在你是病人,這里只有我能救你,給我安靜點,不然我就把你扔了喂野狗去!” 他身上沒力氣,聽了這話,當即勃然大怒。 但是他也只能怒著,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傷極重,深入臟腑,若要活命,只能依附著她。 少女見他安靜了,才重新把他的手環到自己脖子上,另一只手扶著他的身體,努力撐起他,往前走去。 不過才走了一段路,已然累得滿頭是汗,她似乎十分氣惱,嘴里滔滔不絕念叨著:“無能的男人,傷這么重,還要我一個弱女子救你,真沒用,在我們這兒,你這樣的男人是沒人要的知不知道?還有,別自作多情以為我非救你不可,要不是……” 說到這兒,話音戛然而止。 少女似乎意識到差點說漏嘴,趕緊閉嘴,神色又惱了幾分。 他雖然怒不可遏,卻只能倚靠在她身上。 這種無力讓他極為憤怒。 看著少女瑩白小巧的側臉,他冷冷想,要是等他好了,他一定…… 一定…… 一定怎么樣? 殺了她? 不行。 他立刻反駁自己的念頭。就這樣殺了她,太便宜她了。 “喂……” 好半晌,少女絕望的聲音響起,有氣無力的,“你說句話啊,你不會死了吧?你要是快死了,告訴我一聲,我直接把你扔這兒埋了算了,省得還要費力氣帶你回縣里……” 他怒道:“我沒死?!?/br> “那你說話啊……說話總會吧,給我講個故事……說幾句也行,不然我也要暈了……” 他一愣,聽出她話里的無力,轉過頭,果然見少女的臉蒼白得可怕。 原來方才這一路,她也是強撐著。 她身量嬌小單薄,和他對比起來,簡直是蚍蜉與大樹,方才帶著他走這么遠,還背著半筐筍,她已然盡了全力,現在是靠著意志才沒有倒下。 他皺眉,心中滋味復雜。 到此刻,他的憤怒,居然全部詭異地消失了,注視著她的側臉,低聲道:“實在不行,休息一會兒再走?!?/br> “不行啊,不能耽擱……”少女道,“不然……” 他捕捉到她話中有話,瞇眸,“不然什么?” 聽見他這句,少女陡然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才差點失言,狠狠瞪向他,“不然——你死了,我找誰拿錢去?” 原來她是圖他的錢。 他一噎,盯著她,眼神頃刻間寒冷下來。 環顧四周,此刻他們已經進了縣城,周圍不再是荒山野嶺,而是商鋪屋舍,眼前的街道游人如織。 “留個地址,錢之后會有人送來,滾?!彼俨涣羟?,狠狠推開她。 少女猝不及防,直接被他推到地上,狼狽地摔倒了。 背后竹筐里的冬筍嘩啦啦掉落出來,少女跌坐在地上,手蹭破了皮。她痛得低叫一聲,抬起流血的手掌,顫抖著,憤怒地看向他。 這兒是縣城,過路的行人很多,不少人都投來視線,看著他們這兩個奇怪的人。 他對上她痛恨的目光,心中居然有些懊惱,但面上只冷冷道:“我就是這種人。救了我,你很后悔吧?勸你趕緊滾,不然我怕控制不住殺了你?!?/br> 說著,他轉身,邁步就要走。 少女怒了,立即爬起來,朝他沖了過來,“你個王八羔子,對恩人恩將仇報,你娘到底有沒有教過你什么叫滴水之恩,涌泉相報,還是說你根本沒有娘……” 他聽了這話,正要發怒,冷不防,背后被棍棒狠狠一敲。 再也來不及反應。 黑暗,鋪天蓋地。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件破破爛爛的柴房。 確實很破…… 連頭頂的瓦片都缺了好幾塊,四面漏風,寒風簌簌灌進來,四面的磚瓦墻上,有一些涂涂畫畫的煤炭痕跡,筆跡稚嫩,像是小孩子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