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竹影枚雪落睫羽
“主君,小廚房溫著的雪藕燉雞湯給您送來了?!?/br> “呈上來吧?!闭f話的男子嗓音溫潤,如暖玉般柔。 他端起碗盞,右手執瓷勺,挑了塊雪藕舀起,想起什么,溫言啟唇問道:“王爺可有信來?” 伺候的侍人搖頭,見狀孟玉竹放下瓷勺,唇瓣輕抿,喉中溢出極淺極淡的嘆息。 說沒有期待是假話,自他早早備好衣裳的那日起,他便想著王爺若是在途中收到在京城慣穿的衣裳,或許會有幾分開顏,所以他才敢另外附信去。在信中他并未有任何出格、可能會惹她不喜的言辭,暗地里盼著她能有片紙只字回信來,那他會無比欣喜。 算算日子,若有有信,也該到了。 日夜期待,輾轉難眠,明知道是這個結局不是嗎,真的發生了又有多失望、難過呢? 沒有的,他不難過。 況且,此次王爺南下懲治貪官污吏有功,她快回來了不是嗎。她總歸要回到王府來,這是她的家,他是她唯一明媒正娶的夫君,他們還會在一起無數個日夜、歲月。 他重新舀起一勺,只不過再沒胃口,只是無感、麻木的往口中送。 突然,外面傳來人聲,遙遙聽著,似乎是在說“王爺來信”。 平日行為端莊淑雅的男子連忙起身,將碗盞放下,大步邁向門口,在旁侍奉的小柳忙忙扶住自個主子,開口攔道:“主君,奴去看看。外頭風大,您別出門了?!?/br> 小柳是他從孟府帶來的家侍,孟玉竹并非不信他,只是此刻他迫切的想知道是不是王爺來信。 見主子堅持,小柳也不再勸,快步從屏風后抱來披風、拎著手爐,貼心的為主君披上后,隨著主君往前院走。 天昏暗著,這是京城慣有的冬日暮光。零星的,飄下雪來。 初雪來了。 孟玉竹全然不知,他一心只掛念在那封王爺的信。 走的近了,他們看見交接任務的兩位女衛立在橋上,她們正說著話,手上拿著的兩份信,皆有王爺私印。 孟玉竹喜悅的心情掩藏不住,往日的憔悴、神傷頃刻間灰飛煙滅,那封帶有她印記的信,就是醫治思念的良藥。 可他注定會失望,像她無數次那樣。 “孟君?!眱晌慌l看見了他,立即閉口,恭敬向他行禮。 “免禮,二位手中的是王爺的信嗎?” “是?!睂γ婊氐煤芨纱?,無疑讓他惴惴不安的心定了下來。 但她們并沒有要呈上的意思,孟玉竹在再次欣喜開口前后知后覺的察覺到,信似乎并不是給他的,他的笑容凝固在了唇邊。 如果這信是王爺寄給他的,那此時應當早已出現在他的案頭—— 這信,孟玉竹晃神半瞬,他的手掌驚麻,直握不住。小柳及時托住他微顫的手臂,讓他不至失態。方才的喜悅、欣喜此時全然凝滯,堵在他的心口。 “孟君?”對面女子規矩詢問,似乎在問他有何事吩咐。 或許是公務,王爺給他的回信可能還在路上,他幾乎是立刻為她找好了借口。 “無事?!彼麚P起端莊得體的笑容,多問了句,“王爺安好?南邊深秋霜重,是否多添了衣裳,來信是因京中何事?!?/br> 他明明說無事,可件件都是事。 二位女衛歸劉楓總管,有一位方從梁州帶信歸來,身為王府女衛,她們必須恪守王爺信箋私密??裳矍暗哪凶铀坪跻彩峭醺闹魅?,于是她們遲疑了,想盡可能挑些能說的說與孟主君。 從梁州歸來的女衛拱手道:“還請孟主君安心,王爺安好。王爺已披上您送去的絳紫氅裘,那幾日梁州深秋落雨,寒氣甚重,王爺說多虧了有這件大氅?!?/br> 她所言不虛,關之檀確實說過那句贊賞紫氅的話。然而她只知道孟主君擔心王爺在外受冷,于是早早備好衣物送去梁州;她也知道王爺收到衣物后滿心歡喜的穿上,可她不知王爺穿的并非是孟主君所送。 身如綠竹的男子聽到那句“絳紫氅裘”后,挺拔的身姿僵塌半分,女衛疑惑的抬眸,看到的卻是風姿依舊、端莊大方的孟主君含笑讓身旁的侍人遞給她們賞錢。 等到她們恭敬將主君目送走后,女衛揉揉眼睛,被同伴打趣后解釋道:“我剛剛眼花了,余光竟然看到主君的臉色難堪,好像要哭了似的?!?/br> “不過是跑了幾天的路,怎么眼睛都看不清了。你快去休息吧,我去滿春堂將信送給陳君?!?/br> “嗯嗯,你去吧。真奇怪——”她又揉了揉眼。 假山后的男子目光淡淡、沉沉的落在地上竹影之上,雪已堆積起,松軟而徹骨?!敖{紫氅裘”“陳君”“王爺珍愛”,字字如針,刺在他的指尖。他不知在人聲消失后,在此處停留了多久,再次抬眸時,睫羽上滿是晶瑩的雪珠。他的手心空無一物,無論是回信還是王爺的珍愛。 “主君,回嗎?”小柳在旁焦急,主君不讓他去取傘,又不愿意回去,這冰天雪地的,若是凍病了該如何是好。 “回吧?!泵嫌裰裰浪荒艿瓜?,盡管一次又次的明白王爺對他的無情無愛,他仍然是她的夫君,仍然要為她守好王府。王府上下,大小事物繁多,他還要做許多事。 是的,他是王府的孟君,他只要做好王府主君該做的事,他就能一直留在這,留在—— 她的身邊。 無論她愛不愛自己。 他不難過,他是她唯一明媒正娶的夫君,他們生同衾,死同xue。 京城下雪了,她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