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 第77節
沈落枝打扮的素氣,但是席間也有打扮的花團錦簇的姑娘,一張張臉上都被精心描摹成各種模樣——沈落枝之前在順德帝為她辦的接風宴上沒瞧見過這些人。 沈落枝想,這些姑娘就應該是那些世家們選出來的旁支,打扮的光鮮亮麗,像是一個寶貝一樣被捧出來,等著被挑選。 大多數時候,底層人的命運都不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沈落枝一樣受盡寵愛的姑娘是有的,但不是所有人都是。 沈落枝捏著手里的團扇,安靜地站著。 她聽見了后面的姑娘們一些低聲的、帶著點不安的說話。 “也不知道那金蠻王是什么樣的人,聽說金蠻人還喝血呢?!?/br> “金蠻人都粗俗,劣質,下等,yin.亂?!?/br> “我聽說,金蠻那邊,會將沒有能力干活的老人和婦女扔進坑里活活燒死,免得他們浪費糧食?!?/br> “金蠻人喜好喝酒,喝完酒就喜歡打架,特別粗俗?!?/br> “如果嫁給這種人,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活下去?!?/br> 身后有片刻的寂靜。 她們都不想嫁給這種人,但是她們都是因為有機會嫁給這種人,才能站在這里的。 有的時候,人的意愿和人的行為,是兩種截然相反的選擇。 四周又響起了幾聲嘆息,以及一些惶恐的討論聲,又細又輕的氣音一點點冒出來,里面滿是她們的不安。 而就在此時,一道不善的聲音在沈落枝的身側響起。 “你便是沈落枝?” 這道聲音兇巴巴的,透著一股子來者不善的意味,這聲音響起的時候,四周的人都安靜了幾分。 沈落枝詫異回頭。 她便瞧見了一個金羅衣裳、滿身玲瑯的姑娘趾高氣昂的走了過來,對方一臉兇巴巴的模樣,惡狠狠地盯著沈落枝看。 那是個頗有兩分兇厲的姑娘,柳葉眉瓜子臉,生的有些許刻薄,一臉高高在上的模樣,沈落枝隱約間記起來了,在之前那場宴會上她見過這個姑娘,姓“劉”,旁的不記得了,應當家中是沒爵位的,來此宴會,也不必擔憂自己被點成公主,所以愛怎么穿怎么穿。 沈落枝不知道她是誰,但那種針鋒相對的味道已經飄出來了,所以沈落枝也下意識的挺肩含笑,微微頷首,一臉柔和的道:“小女正是沈落枝,不知姑娘是那家千金,尋小女又有何事?” 她這幅笑瞇瞇的態度一擺出來,縱然旁人是要來找茬,也莫名顯得氣軟了三分,好似不管做什么都是在胡攪蠻纏一般。 那位劉姑娘試圖以自己兇神惡煞的表情將沈落枝恐嚇住,但是顯然沒成功。 而四周的人的目光也讓這位劉姑娘有些無地自容。 沈落枝一點都不急,一點都不慌,就顯得她很急,很慌,原本到了嘴邊的各種挑釁的話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怎么說出來,她只從嘴邊擠出來一句“長得也不過如此”,然后便漲紅著臉,轉身離開了。 沈落枝從頭至尾沒有流露出任何敵意,她安靜地站在原地,等到對方走開了之后,便和其余的姑娘們微微行禮,道:“對不住了,驚擾諸位了?!?/br> 沈落枝如此有禮有節,與方才那位姑娘十分不同,便有姑娘與她搭話道:“灼華郡主不必在意,劉姑娘一向如此?!?/br> 那姑娘似乎深受其害,一副“我有一肚子八卦要說”的表情,但是礙于四周的人太多了,所以只能硬生生的憋回去。 沈落枝便嘆氣,道:“我與這位姑娘第一次見面,瞧著頗為兇惡,叫人心里害怕?!?/br> 沈落枝要與誰打成一片很輕松,三言兩語便能將其他人的目光都勾到她身上,說上片刻就能叫人與她引以為知己,如沐春風便是在講與她這樣的人交往。 她們在門口等待檢閱這一會兒子功夫,沈落枝已經明白那位劉姑娘為什么針對她了。 那位劉姑娘與沈落枝是有些仇怨的,不過這仇怨還真與沈落枝本人沒什么關系,要怪,只能怪到白公子身上。 白公子與這位劉姑娘是世家,兩家打小就是友鄰,這種世家,聯姻是最好的,劉姑娘又從小就喜歡白公子,可偏生白公子對她沒什么興趣,反而對只見過幾次面的沈落枝念念不忘。 劉姑娘忍不住這口氣,便過來找沈落枝,本來是想陰陽怪氣酸幾句,惹的沈落枝跳腳翻臉,然后再輕飄飄的說上一句“玩笑而已”的,但沈落枝沒給她這個機會。 說實在的,劉姑娘這點架勢在沈落枝眼里都不夠看,張牙舞爪的花貓罷了,爪子都沒小狼厲呢,能撓死誰?不過是仗著點家世,耀武揚威的嚇唬人罷了,真要是給她點厲害,說不準能把劉姑娘嚇哭。 因為劉姑娘突然找茬的緣故,沈落枝跟一群姑娘們便熟悉起來了,待到進殿的時候,這一群姑娘們便簇擁著沈落枝往里面走。 她們雖然只見了沈落枝第一次,但是就是很喜歡這位溫柔和善,有理有據,雖然貴為郡主,但從不欺負人的貴女。 群歡殿今日依舊按照之前的座位方式來分,金蠻王和順德帝還未曾到,其余人便先入殿,男左女右,男子以官職大小來分,女子若是出嫁了,以丈夫官職大小來坐,若是沒出嫁,便都混坐。 沈落枝被一大群姑娘簇擁著坐下,四下一望,沒瞧見時雨,看來安平郡主是打定了主意裝病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躲得過圣上下旨的。 沈落枝的目光在四周繞了一圈后,便落到了自己面前的杯中。 杯中放著清酒,沈落枝端詳著酒,有人端詳著她。 群歡殿內碧瓦赤柱,柱子上都盤繞著金色的花枝燈,燈上擺著的是盈盈燭火,火光映在人面上,如水波般徜徉,靜美的姑娘安靜地跪坐在矮桌旁,面上未施粉黛,面頰像是一團羊脂玉一樣白,她未曾主動做些什么,但她只要坐在這里,就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坐在沈落枝對面的白公子便一直在悄悄地看沈落枝。 坐在沈落枝身后不遠處的劉姑娘則憤恨的盯著白公子,偶爾也看一眼沈落枝的背影。 沈落枝心無旁騖,只等著順德帝與金蠻王到來。 金蠻王到宮內后,一直被順德帝劉在宮內,還從未露過面呢。 這一等便是兩刻鐘,不過也正常,那是兩位皇帝,就是讓他們在這里等上半個晚上,他們也得笑呵呵的等著。 待到順德帝與金蠻王攜手而來的時候,所有人便都站起身來,站至矮桌旁,俯身行稽首禮,待到順德帝說了起身之后,他們再站起身來,向金蠻王行叉手禮。 他們身為大奉子民,不跪金蠻王,只會行叉手禮。 行叉手禮時,可以抬頭瞧一眼那金蠻王。 沈落枝的位置距離門口并不是很近,所以她抬眸看過去的時候,視線范圍里都是珠光寶翠滿頭玲瑯,和姑娘們的紗衣,只能隱隱瞧見個人的半張側臉。 她行禮的動作便慢了兩分。 所有人的頭顱低下去,行叉手禮的時候,沈落枝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綠眼睛。 他們目光相對上的那一刻,像是被搓出來的面,上好的點心師傅將這塊時光做的面拉的好長好長,所有人的反應都被放慢了,只有彼此的眼。 有些人吧,就算他現在不在,你也忘不掉,因為你知道,這輩子不會再有一個這樣的他了,而他,也遲早會過來找你。 直到身旁的一個姑娘拉了沈落枝一把,沈落枝才匆匆低下頭去行禮。 待到順德帝與金蠻王落座之后,旁邊的姑娘才小聲問:“你剛才在看什么???你認識金蠻王嗎?” 沈落枝搖頭,溫溫柔柔的笑:“不認識,第一次見?!?/br> 這是他們跨越千山萬水,第一次來相見。 別人以為的緣分天成,是他的千里奔波,別人以為的初次相見,是她的念念不忘。 他們相見的時候,暗潮洶涌,但無人可知。 暗戀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愛戀,是兩個人的竭盡全力。 作者有話說: 耶律梟的馬:快樂躺平,愉快吃草 暗戀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出自網絡熱梗 第56章 折花樂 初次造訪 大奉十八年夏, 金蠻王耶律梟初次造訪大奉,與順德帝結下深厚友誼。 史書記載,順德帝親自宴請金蠻王, 席間諸多貴女頻頻獻舞,順德帝還玩兒了一場“折花樂”。 折花樂, 是一個頗有趣的游戲, 就是一群男男女女在花園中亂走,隨意折下一種品種的花,待到出了花園后,以花會友,若有人折了同一品種、同一顏色的花, 便會相邀而行, 共賞荷塘月色。 若是有三個人品種, 顏色都相同,那便要進行“抉擇”,不管是男選女還是女選男, 都透著一種故作和平但又劍拔弩張的味道。 大奉中頗為流行這種玩兒法,一群適齡的、未成婚的高門子弟,隔著一層窗戶紙互相試探,都知道彼此要做什么, 卻又不知道能不能與對方一起做, 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選擇自己, 這一過程, 光是提起來, 都讓這些春心萌動的公子姑娘們心口發緊, 手指出汗。 少年人的悸動, 總是如此簡單, 卻又牽扯人心。 顯然,順德帝是要以此給金蠻王選上一個和親的公主出來。 在折花樂未開始之前,許多人還偷偷去瞧那金蠻王。 這位金蠻王并不像是他們所想的那般粗魯兇蠻,也不是如同野熊一樣不似人一般高壯,茹毛飲血的模樣。 他生了一雙綠眼,黑發,穿著金蠻人的利落服飾,金蠻人穿衣不重金玉,只以貼身方便為主,上為短衫,下為長褲,能清晰看見他身上的肌rou輪廓,他們穿的衣裳,也稱西褂。 更關鍵的是,這位金蠻王生的還十分俊美,他眉目鋒銳,眼窩深陷,鼻梁高挺,下頜稍尖,唇瓣紅潤飽滿,身姿挺拔,竟比大奉京中的兒郎都沒差什么。 一瞧見他這個模樣,原先怕被他選中的姑娘們竟也不怎么怕了。 長得這么好看,性格一定也很好吧?還是金蠻王呢。 若是能嫁一個這樣的郎君也很好呀。 當然,也有人嫌金蠻太遠,所以打定主意不去招惹這位金蠻王的。 但也有很多權臣暗暗給自己新找來的女兒使眼色——若是能與金蠻王聯姻,他們在本朝內都會加官進爵,也是個好出路。 這一場折花樂,便在諸多人、諸多心思的裹挾之下,開始了。 今日來宴的人沒有昨日人多,滿打滿算也就三十多個姑娘,二十多個少年郎,加起來近六十人。 皇宮內的御花園極大,真要是走起來,能走上一個時辰,若是不想碰見人,便一直往僻靜的方向走,不常來的都能走迷路,公子姑娘們一進去,便都四散開來,獨自一人提燈尋花。 彼時正是夏日,花園里花團錦簇,赤橙黃綠青藍紫白,各種艷色的花兒都有,月光一落下來,將那些花兒都渡上一層泠泠的光,路邊都纏著花枝宮燈,將所有來路照的分外清晰。 沈落枝提燈而行,燈光與月光一道落在她身上,將她照的若珠光畢現。 也不知道是花園的花兒更美,還是在□□中提燈行過、摘花的人兒更美。 沈落枝瞧著這□□間的每一朵花兒都是極好的,便撿了一朵開得正艷的人魚姬來,她本摘了這一朵,便想收手的,但是轉念一想,誰知道耶律梟摘的是什么呢? 那些金蠻人哪兒懂什么花,估計是瞧見什么花兒好看便摘什么,若是與耶律梟挑了不同品種,不同花色的,又該怎么辦? 沈落枝斟酌片刻,便又摘下了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全都藏進了她的袖兜里。 這么多花,總能跟耶律梟對上一朵吧? 沈落枝藏了滿袖兜的花,心滿意足的提燈繼續前行。 這一條路走完,她在下個路口等人便是,花園中的路都是相通的,總能互相瞧見對方。 只是,當沈落枝沿著月下小路向路口走的時候,沒有瞧見耶律梟,反而瞧見了劉姑娘。 劉姑娘顯然也在這條道上等待多時了,一聽見腳步聲,便滿懷笑意的一回頭,結果正撞上沈落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