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 第74節
南康王照實說了一通,隨即拉著南康王妃的手道:“當初真是瞎了眼?!?/br> 南康王妃擰眉掃了一眼沈落枝。 沈落枝昂起了頭,一臉的問心無愧。 這回可跟她沒什么關系,她雖然也看不慣邢燕尋過好日子,但是也沒本事鬧這么大,純粹是邢燕尋自己找死。 有的時候,你都想不到你的敵人到底有多愚蠢。 她要是邢燕尋,肯定不生不息,悄悄的假裝流產,順帶還得提前安排好藥娘和手底下的侍女,免得到時候被問的時候出了差錯,這樣才能魚目混珠隱瞞過去,可偏偏,邢燕尋要鬧這么大! 這不是把自己的把柄往外送么?真當這京城是西疆那種破地方嗎? 見沈落枝如此有底氣,南康王妃便也沒想那么多,只道了一句:“回府吧?!?/br> 這世上的人,都有自食惡果的時刻,這個時刻,有的時候回來的早些,有的時候會來的晚些,但不著急,遲早會來的。 命運贈與的好與壞,早都在暗中標注好了價格,待到該還的時候,誰都逃不掉。 那一夜,沈落枝與南康王和南康王妃披星戴月的回了府。 沈落枝現居在南康王府的一處蓮花閣中。 花閣有二層——這是京中未嫁女的規格,大奉有“女子出閣”的說法,一般有些臉面的人家,都會在庭院中修建一個二層閣樓,為未出閣的女子所住。 閣樓越是奢華,代表這女子在家中越是受寵愛。 彼時已是夏日了,初夏的夜沒那么熱,用不上冰盆,只需將閣樓內窗戶打開便好,因著蚊蟲多,所以閣內早早燃起了熏香驅蟲。 沈落枝回了閣內,沐浴更衣后,讓彎月給她擦干頭發,她自己坐在席間寫請帖。 彎月用調配好的花精香油給沈落枝擦發絲,這些花精香油都是專門用來養護頭發的,可以將細軟枯黃的發絲養成烏黑油亮的色澤,是他們郡主精心調配出來的藥方。 “郡主?!鄙蚵渲懻執臅r候,彎月一邊用花精香油給沈落枝擦頭發,一邊看請帖,問道:“安平郡主是康佳王府的嗎?是郡主今日在席間認識的姑娘嗎?” 沈落枝每次赴宴,回來都能認識一幫新朋友,她會在當天晚上便寫帖子請人,回頭認識認識,鞏固一下友情。 所以沈落枝的朋友越來越多。 “嗯?!鄙蚵渲唵蔚呐c彎月學了兩句今日在宴會上發生的事情后,又道:“今日時大姑娘幫我頗多,又受了我的連累,我得找個時辰回請過去,給些賠禮才好,也不知道時大姑娘喜歡什么樣的東西,我可投其所好?!?/br> “那邢將軍竟當真如此么?”彎月還有些咂舌,她想了想,又道:“胭脂水粉,香薰花精,首飾之類的,總有時大姑娘喜歡的?!?/br> “誰說不是呢?!鄙蚵渲τ幸淮顩]一搭的說道:“她這腦子,狗吃了?!?/br> 彎月想了想,便道:“奴婢瞧著,她可能是被扣了嫁妝,心里頭不高興,所以才想著找您的麻煩吧?!?/br> 只是找麻煩之前,邢燕尋也不想一想,當初在西疆,沈落枝孤立無援,一個人都能把她和裴蘭燼弄得半死不活,現在都到了京城了,雖說不是沈落枝的老家,但是沈落枝父母都在此,邢燕尋又怎么能玩得過沈落枝呢? 他們沈大姑娘一向是走一步看三步想五步的人呢。 “大概吧?!鄙蚵渲斫庖恍┝耍骸拜敿业目尚ψ宰鸢??!?/br> 有些人輸了一把,就是死活不認,非要來第二把,第三把,就像是她之前在小城內碰見的那些賭徒一樣,輸了銀錢,還有衣裳,輸了衣裳,還有妻兒,輸了妻兒,還有手腳。 非要賭到什么都不剩下,才算是知道自己輸了——這都不一定認輸呢,這些賭徒只是被打的站不起來了,若是站得起來,還要再來一次呢。 “罷了,不提他們,他們日后很難翻身了,裴蘭燼這一脈算是完蛋了?!鄙蚵渲σ贿厡懲暾埣?,蓋上她的章,一邊道:“明日去給安平郡主送去?!?/br> 裴蘭燼是裴氏大房的獨子,嫡長子,他出事了,大房就很難再立起來了,沒別的孩子了。 想起來這件事,沈落枝便回頭跟彎月說了個有意思的:“裴府今夜,待到裴蘭燼回去,怕是要打起來?!?/br> 之前沈落枝因為要嫁進裴氏,所以仔細摸過裴家人的底兒,裴家人那混亂復雜的幾房關系,他們自家人有時候都捋不清,更何況是外人,現在裴家其他幾房的兒郎因為裴蘭燼和邢燕尋殿前失儀而被罰,估計要撲上去給裴蘭燼一拳。 一想到那個混亂的畫面,彎月也跟著“噗嗤”一笑:“活該!” 彎月這樣一笑,沈落枝便想起了白公子。 她今日也是這般笑那位白公子的——那位白公子看她的眼神都快凝出蜜水來了,沈落枝自然看得懂,只是她不想接這一茬兒。 她愛英武強壯的武夫,愛揮斥方遒的書生,唯獨不愛這種還未長成,天真爛漫的少年。 大概是她生來便思慮重的緣故,她喜歡那些單純的人,但卻并不會選擇單純的人做她一生的丈夫。 她喜愛過兩個人,一個裴蘭燼,雖說人品不怎么樣,但一身學識過硬,喜愛過齊律,雖說是耶律梟假扮的,但也有一技之長,能打又聽話,她本質上,還是不喜歡太弱,太軟的人。 所以她對那位白公子沒興趣,但是,白公子怎么說也幫了她,她得謝過人家。 沈落枝便又抽出了第二張請柬,斟酌再三,寫下了請柬,改日邀約這位白公子。 彼時正是明月高懸,沈落枝的頭發被擦的半干,彎月開始哄她入睡:“天色已晚,郡主不若明日在寫?” 沈落枝點頭應了。 —— 此時,耶律梟正在騎馬趕來的路上。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耶律梟已經入了大奉了,且,新任金蠻王入境,直入京城的消息,已經送到了順德帝的案前。 作者有話說: 耶律梟的馬:很煩。 第54章 再相見 緣分 當晚, 裴府內一片劍拔弩張。 如沈落枝所料,裴府其他人因為裴蘭燼和邢燕尋一事受罰后,便群雄激憤, 逼至裴府大房內,要大房給個說法。 大房又能給什么說法出來呢?若是平時, 因著裴蘭燼, 而讓其他房的兄弟姐妹遭了連累,那大房便想辦法補償,通人脈關系給人升官、塞些銀錢給人賠償,或者賠良田,總之是要給些東西平人家的怒火, 但現在大房哪有錢呢? 之前大房的底蘊, 都被南康王妃掏走了, 現在空有一副面子,內里空虛,哪兒有銀錢去平事呢? 大房只能硬著頭皮受著這些罪, 來回賠禮,來一個人賠一次,賠一次,就更惱幾分。 罪魁禍首自然是邢燕尋。 如果一定要給這一場鬧劇找一個讓所有人都滿意的結局, 就是將這個邢燕尋逐出裴府。 現在, 所有人都覺得裴蘭燼是豬油蒙了心, 放著沈落枝一個貌美如花、端莊典雅的郡主不要, 選一個蛇蝎心腸, 還蠢得要死的女人做妻子, 結果還被邢燕尋擺了一道。 自從碰上了邢燕尋, 裴蘭燼便沒有一件好事兒! 世人皆講娶妻娶賢, 這話不管放到什么時候都是有道理的,娶了沈家大姑娘,府內定是平穩安和,一步步向上走,但娶了邢燕尋,裴府家宅不寧就算了,現在還惹來了禍事! 裴府的人便都不想認邢燕尋了。 本來就是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野婚,先斬后奏在外面拜了天地便帶回來的女人,這與那些妾室外室有什么區別呢?況且還惹下了這么大的禍事,這樣的女人如何能安穩家宅? 可偏偏,裴蘭燼卻與邢燕尋拜過天地了。 現在把邢燕尋丟下,他們裴府的百年清譽是徹底不用要了,惹人看低。 一群人心氣不順,裴蘭燼和邢燕尋便倒霉,連晚飯都沒人給準備。 “小姐,他們以“食材不夠”為由,都不給我們吃飯?!毙涎鄬さ男⊙诀呷ド欧咳⊥砩?,結果一口飯都不給他們吃,小丫鬟還被人擠兌了幾句,便跑回來跟邢燕尋哭。 這裴府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家???膳堂里那么多食材,卻硬是一口飯都不給他們,難不成要活生生餓死他們嗎? 他們家小姐從西疆一路跟過來,從黃花大閨女,心甘情愿做裴蘭燼見不得光的外室,甚至還將所有嫁妝都拿出來替裴府還賬,一直日復一日的縮在府中,連最愛的騎馬游獵都不能,小姐付出了這么多,裴府的人便沒瞧見嗎? 丫鬟正滿臉悲憤的沖進院中,便瞧見院內一片死寂,她一邊嚷嚷著,一邊跑進廂房內,一推門,便瞧見廂房內一片混亂。 桌椅都被掀翻在地,邢燕尋坐在地上,一旁的裴蘭燼一言不發的站著,白叢和青叢兩人在收拾行李。 小丫鬟驚的連告狀的話都忘記說了,匆匆跑過去,將邢燕尋扶起來了。 她的手摸到邢燕尋的時候,才發現邢燕尋的手骨冷的驚人,面色也十分蒼白,但裴蘭燼根本不管她,只吩咐那些小廝“快些收拾”,然后便離開了廂房。 小丫鬟等裴蘭燼都走了,才問了一下那青叢,道:“這是在收拾什么?” 白叢悶頭繼續收拾,青叢則回頭與小丫鬟道:“大公子不是在鴻臚寺做事嗎?今兒個接了去漠北邊陲野城的調令,說是前些時候,有一個附屬國的皇帝去世了,大公子被封了吊冊使節,得去走一趟,這事兒要的急,得馬上收拾東西走?!?/br> 吊冊使節,顧名思義,就是去安撫死了皇帝的附屬國的,大奉附屬國很多,周邊的一些鄰國,加起來零零總總有個七十多個,這七十多個多是小國,跟大奉根本比不了,最大的也就只有大奉半個郡那么大,小的甚至也就一個府那么大。 他們每年向大奉供奉銀錢牛馬,以尋庇佑,大奉每年則派人在年關年尾時去一趟,平時若有個什么大事,也去走一趟,這些都是鴻臚寺的活兒。 裴蘭燼這么急著走,實際上并非是人家要的急,那些附屬國都是小國,仰大奉鼻息而活,大奉的使節來了是他們的榮幸,不來他們也不敢說什么,是裴蘭燼沒有臉繼續在裴府、在京城待下去了,所以要連夜走。 裴蘭燼要走,對于邢燕尋只有兩條路,要不然把邢燕尋留在裴家,要不然帶邢燕尋走。 就現在裴府這個樣子,邢燕尋要是留下,一定受盡白眼,且,宮宴上的事情已經徹底傳開了,邢燕尋自己也沒臉待下去。 陷害不成反被打,偷雞不成蝕把米,邢燕尋之前在裴府還有個立足之地,現在是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只能趕緊離開。 但是她跟著裴蘭燼,又能有什么好日子過呢? 裴蘭燼從院內出來,一路從小路疾行,從后門出了裴府,站在馬車前瞧著月亮發呆。 月兒那樣圓,夜景靜謐,遠處有點點燈火,檐下燈籠在隨風搖晃,貍奴自屋檐上靜謐無聲的走過,遠遠望見愁悶的人時,便俯下身來瞧。 裴蘭燼瞧不見這些鮮活可愛的夜景,他的心里只有無盡的煩躁。 之前在西疆時,那些爛事裴蘭燼已經都忘到腦后了,他是真的想跟邢燕尋一起走下去的,但是誰能想到,邢燕尋反手就背刺了他一刀——他那般努力的往上爬,卻沒想到直接被邢燕尋一套昏招打倒了。 自己的枕邊人,捅起刀來最疼。 裴蘭燼對邢燕尋的愛意已經被消磨的差不多了,他的所有熱烈的情緒都被一盆盆冷水澆透了,現在,當他站在冷風里,一件件思考自己與邢燕尋之間的事情時,心里便只剩下了無限的懊悔。 他當初為什么要貪圖邢燕尋的刺激與新鮮感呢? 短暫的貪欲,毀了一生的前途。 若他當真與邢燕尋相知相愛,互不背棄,那他舍棄沈落枝這件事也不會叫他如何介懷,但是他與邢燕尋之間走到了山窮水復互相厭煩的地步,那他就會情不自禁的想起沈落枝。 沈落枝與邢燕尋是完全不同的人。 最初的鮮欲退去之后,重新再審視一番后,裴蘭燼越發覺得沈落枝好。 沈落枝出身高,有手腕,有心計,瞧著像是嬌滴滴的姑娘,但實際上外柔內剛,有進退知隱忍,她在郡主府能當郡主,出了郡主府能做裴家婦,裴府四房,沈落枝一來,肯定能盤的明明白白。 但邢燕尋不行,邢燕尋颯爽魯莽,有些心狠手辣,卻又不夠聰明,做不來那些細致活兒,把邢燕尋圈進裴府里,邢燕尋不舒坦,他也不舒坦。 他們兩個是互相愛過的,只是卻始終無法磨合,他們都試圖努力的去迎合,但是卻又無法泯滅掉血rou之中的自己。 故人言,門當戶對,自是有道理的,西疆的馬進不了京城的院,可他們誰都不信,非要硬碰一碰,削掉自己的骨頭,去穿對方的鞋。 只有碰上了,才知道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