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 第66節
沈落枝能有這么一副不好惹的性子,全賴南康王妃的教導。 她娘就是個絕不受氣的人,平日里遭了什么委屈,都要十倍還回去才行,在江南如此,來了京城,大概能稍微...收斂幾分吧? 沈落枝低眉順眼的下了馬,先甜甜的喚了一聲“爹”,又低低的喚了一聲“娘”。 南康王瞧見了自家女兒,滿眼都是疼惜,伸手拍了拍沈落枝的肩膀,捏了捏,便低聲道:“瘦了?!?/br> 南康王妃不說話,只用眼神睨了他們父女倆一眼,然后道:“上馬車,先回府?!?/br> 南康王在京城是有府邸的,原先南康王的父親,為前朝端親王的府邸,端親王府現在還擺著呢,現改名為“南康王府”,平時沒人住,只留了幾個老仆守著門,現下他們回來之后,便又將端親王府修整起來了。 端親王府占地極廣,縱然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麒麟街,也有一眼望不到頭的水榭閣樓,假山湖泊,院內還有一片桃林,此時開的正好,桃香馥郁,飄了整個桃林。 南康王與南康王妃帶沈落枝回了南康王府后,先讓沈落枝洗漱沐浴,待到沈落枝都收整好了,南康王妃單獨把沈落枝帶到了桃林內。 桃林不大,漫步大概能走兩刻鐘,雖說精致,但每一棵樹、每一根枝丫都是被人精心修剪過的,粉粉白白的桃花在料峭春風中開的嬌嫩,迎著風搖曳,地上的青石板路被清掃的極為干凈,沒有絲毫落塵,一些桃花樹上還鑲了風燈,到了晚間就會亮出一條路來,桃林藏燈,想來會很漂亮。 桃林中有一座花閣,閣內燒著暖烘烘的炭火,驅散早春的寒意,花閣內擺放著桌椅,南康王妃落座之后,沈落枝便為南康王妃沏茶。 沈落枝并不是很愛品茶,但南康王妃喜愛品茶,她便也學過一手好茶藝。 喝茶是有講究的,第一遍沸水不能泡茶,只能燙茶,第二遍水才能沖茶,從茶壺到茶杯都有的挑,不同的茶還要用不同的水,若是考究點的,沖茶的時候手臂上帶著的首飾還不同——之前在江南,有一家店鋪里,沖茶的茶女會在手臂上戴專門的手鐲,沖茶時手臂微顫,便會發出陣陣聲響。 沈落枝倒是不必講究那么多,但也不敢怠慢,她老老實實的將茶沖泡好,端端正正的遞給南康王妃。 南康王妃接過之后,沈落枝才小心的瞧她的母親。 她一抬眸,就瞧見她母親目光審視的盯著她看,瞧的沈落枝心頭一緊。 她面對旁人,都不會如同面對母親一樣有壓力,大概是因為母親是全天下最了解她的人,她一個眼神,母親便能猜到一些。 所以她每每要與母親扯謊時,總會覺得不安。 “你去西疆之后生的事,有一件算一件,都好好與娘講一講?!蹦峡低蹂闹@個女兒瞧著乖巧順遂,但實際上也不是省油的燈,自家的孩子有多少盡量,南康王妃自然清楚,沈落枝雖然還沒聰慧到預卜先知的地步,但也絕不會任人宰割,西疆里鬧出來那么多事情,沈落枝不可能是個純受害者的身份。 若沈落枝真是個沒長腦子的蠢貨,南康王妃也不可能放任她一個人去嫁人。 沈落枝自然不會說她先被耶律梟抓走的事情,她隱匿了自己被抓的所有事,只重點提了裴蘭燼與邢燕尋之間的jian情。 “我設計把他們抓了?!鄙蚵渲@方面倒是交代的明明白白,她把自己干的那點破事兒多抖落出來,等著自己親娘給她兜底:“順帶散播了些流言?!?/br> 這些手段,以前都是南康王妃手把手教沈落枝的,現在輪到沈落枝用出來了,其實用的還算漂亮,只是最后收尾收的不太好看。 “從西疆來的信上說,你被金蠻人抓走,為何又全須全尾的回來了?那金蠻人呢?” 南康王妃問她。 沈落枝清冷的玄月面上閃過一絲羞紅,她的月牙眼左右游離了一瞬,隨即低下頭去,用水袖掩蓋住面龐,道:“那金蠻人...說對我一見鐘情,未曾傷我,將我送回西疆邊疆了?!?/br> 她說完這話,也不知道她娘親會不會信,反正她是沒臉抬頭了,只硬著頭皮站著。 她不這么講,實在是無法將這一件事情圓過去。 若說是侍衛將她搶回來的——這種話根本瞞不了她父母,若是她那百十個侍衛有這個本事,當初她就不會被抓走了。 南康王妃聽了沈落枝的話,眼眸微微睜大了些,上下打量了一圈沈落枝,遲疑了兩分后,才道:“那你可許他什么?” 若是沒許,人家肯這么輕輕松松的送沈落枝回來么? 若是許了,又許了什么?沈落枝想如何還人家? 沈落枝的臉越發紅了,她的手指繞著自己的水袖,輕輕地扯了兩下,也沒說出她許出什么,只軟綿綿的喊了一聲:“娘!” 她這一聲撒嬌,讓南康王妃止了話頭。 罷了,既然沈落枝不肯說,她也便不再問了,女兒長大了,總要留些秘密。 這一趟西疆之行兇險無比,只要人回來就好了,剩下的,都是他們大人家的事兒。 南康王妃面色冷淡的起了身,道了一聲“早些休息”,便離了桃園花閣。 南康王妃走了之后,沈落枝在桌椅旁坐下,捂住了她略有些燥熱的臉。 她當著自己母親的面兒提起耶律梟,真是—— 她平復了片刻心情,才起身,從桃林花閣中離了去,回了她的院兒里。 南康王府中早已給她收拾出了一個閣樓,她這一路上疲累極了,回了閣樓,洗漱過后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回到大奉京城的第一覺里,她在夢中見到了耶律梟。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耶律梟了。 興許是離開西疆太久,她都快忘記風沙的味道了,但是她始終記得耶律梟的眉眼,那雙碧綠色的眼,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 她一閉上眼,仿佛就能聽見耶律梟在她耳畔道。 “等我一年?!?/br> 一年。 面頰上傳來濕漉漉、柔軟的觸感,像是耶律梟的唇瓣,沈落枝小小的躲了一下,心說“我還未曾應過你呢,你怎可如此無禮”,結果一睜眼,便瞧見了一只活蹦亂跳的白毛綠眼狼崽子在她身上蹦來蹦去,正低頭舔她。 這是之前耶律梟送她的狼崽子,耶律梟沒有和她回江南,但是這小狼崽子與她一道回來了。 見她醒了,狼崽子“嗷嗚嗷嗚”的叫喚起來了。 沈落枝眼前的事物漸漸清晰了——她躺在柔軟的榻間,床幔層層疊疊,蓋在她身旁,花閣內點著一支纏枝花燈,朦朧的燈光透過床幔照進床榻間,小狼崽崽正在她身上胡鬧。 她辰時回城,午時與母親說過話,后睡了一覺,現下應是子時或者丑時——窗外黑的要命呢。 她還疲累著,但小狼崽崽一點都不累。 這小東西到沈落枝手里的時候,不過是巴掌大點兒,眼睛都沒睜開呢,但是越長越大,簡直迎風就長,從西疆到京城的這兩個月里,這小東西就已經長到了沈落枝膝蓋高了,還特別能蹦跶,比它都高的床榻,它一股勁兒,直接就能蹦上來。 沈落枝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 “沈蹦蹦?!鄙蚵渲ι斐鰞筛种割^,輕輕地捏著那小狼崽子的耳朵,一邊感受著柔軟順滑的觸感,一邊輕聲與它說話:“亂舔什么?郡主的臉豈是你能舔的?西蠻畜生,蠻不知禮?!?/br> 也不知道罵的是誰,反正透著一股子指桑罵槐的勁兒。 沈蹦蹦哪知道什么是郡主呀?它只知道,它要出去玩兒,要讓它的兩腳仆人帶它出去跑! 沈落枝把它往床下一丟,讓它自己出去了。 她的夢尚沒有做完呢。 從西疆到京城,從和耶律梟分別,好似已經有了很久很久了,沈落枝見不到他的人,干脆翻個身,在夢里與他再見吧。 沈落枝回了京城之后,先養了兩日,待到人精神些了,才開始派摘星出去打聽事宜。 其實也沒什么旁的事宜,她在京城沒什么熟人,也就只能問道一些市面上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她問南康王他們什么時候能回江南,南康王只搖頭。 “圣上有心削藩?!蹦峡低跽f:“短時間內,我們回不得江南了?!?/br> 自古以來,皇上與藩王之間都有一場拉鋸,南康王對于削藩一事其實早有準備,順德帝要削藩,他就給順德帝削藩,他其實并不在乎什么銀錢地位,只要能與自家妻女閑云野鶴過一生便可,他們已經有了足夠多的銀錢了,就算做個閑散富翁又能怎么樣呢? 只是南康王是這般想,順德帝卻不一定是這般想。 這世上哪有什么“你退一步,我就也退一步”的好事兒呢?大多數人都是“你退一步,我就逼著你退十步”。 若是順德帝不止要削藩,還要將他們斬盡殺絕,那怎么辦呢? 之前順德帝不動南康王,是因為順德帝剛登基,羽翼未豐,在京城內跟一幫皇妃斗智斗勇,跟一幫大臣你拉我扯,就已經夠耗費精力了,動不了南康王,又因為南康王一直盤踞在江南,順德帝沒有那么長的手,但現在,順德帝登基多年了,南康王又送到了京城,順德帝保不齊生出來什么心思。 沈落枝并未曾入朝為官過,對朝中的具體局勢知曉的也不多,但是身為王女,她也是長了點腦子的。 “那豈不是很危險?!鄙蚵渲Υ怪^,略有些難過。 她總覺得,此事與她有關,若不是她一門心思要去西疆,她父母也不至于為了她跑一趟京城。 南康王若是一直在江南,順德帝也很難伸手過去。 “天底下就沒有不危險的事情,既然坐上了王位,就不能只顧著享用好處?!蹦峡低踔话矒崴骸奥渲?,今年就算你不出江南,順德帝也會召我等入京的,只要順德帝一日想削藩,你我便一日不安寧,與你沒有關系?!?/br> 沈落枝只能點頭。 南康王又道:“過幾日,順德帝還為你辦了一場接風宴,到時我們一道兒入宮?!?/br> 既來之則安之,這段時日既然離不開京城,那便好好在京城玩兒一玩兒。 沈落枝先是點頭,復而又問:“娘這些時日...忙什么了?” 南康王垂眸,看向沈落枝。 這段時間吧,他們父女倆一直窩在南康王府哪兒都沒去,沈落枝是因為一直奔波,身子疲怠,南康王是因為順德帝盯著他呢,南康王不想出去惹事兒,就只有一個南康王妃,像是吃了百年老人參似的,每日都在外面忙活,也不知道具體在忙個什么,接連幾日都是早出晚歸,一直不在府中。 沈落枝的那點宅斗手段都是從南康王妃的手里面學來的,真要是比起來宅斗,南康王妃可比沈落枝要強上百倍,沈落枝幼時還聽幾個嬤嬤提過,說當初她娘親也是京中的風流人物呢。 沈落枝娘親那個的性子,沒人招惹她,她都要壓人三分,若是有人招惹她,保不齊要大殺四方呢。 當時南康王和沈落枝二人正在下棋,聽見沈落枝這么問,南康王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用目光看向沈落枝。 他們坐在水榭內,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面上都有一點隱約的探尋之意。 “娘做的很過分么?”半晌后,沈落枝小聲問。 “倒也沒有很過分?!蹦峡低踝笥覓吡艘蝗?,然后低聲道:“大抵,是只有那么一點的吧?!?/br> 南康王伸出了一只手,比劃出了拳頭大小那么一點兒。 沈落枝有些心虛。 她爹一向是她娘的忠實走狗,她娘做什么,她爹都覺得很好,現在她爹都覺得有一點過分,那她娘一定不止有一點過分。 沈落枝與她爹下完一盤棋后,回了閨房,她才轉而去問摘星,她娘到底做了什么。 自打入了京城之后,她便一直在宅子內休養生息,把之前在西疆內折騰掉的精氣神兒全都補回來,現下才來得及問上一句。 摘星當時出去打探了一番,回來之后便與沈落枝喜氣洋洋的道:“奴婢從姑姑那邊聽了一些事兒,且讓奴婢一一學來!” 摘星說的“姑姑”,是南康王妃身邊用的丫鬟,摘星從姑姑那邊兒打聽完了,再回頭去跟沈落枝學舌。 “何等事?”沈落枝來了興致,喚人端來瓜果,聽摘星講話。 “不知道郡主還記不記得?!闭强人粤藘陕?,清了清嗓子,然后湊近沈落枝,擠眉弄眼的說道:“兩個多月前,在納木城,那邢燕尋說自己懷了身子的事兒!” 第49章 嫁妝和身孕 京城撕逼史 “記著呢?!碧崞疬@件事兒, 沈落枝還覺得心里頭惡心呢,她的眉頭都跟著蹙起來,問道:“后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