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 第63節
“何止!”彎月一提起這事兒就恨得牙癢癢,擲地有聲的說道:“你每日不在后院兒,都不知曉這人何其無恥,他日日裝病,勾著郡主去看,他還學了一手勾欄人的作態,天天跟那袁西一起,倆人脫衣裳跳舞呢!” 一旁的摘星不說話,只陰沉沉的看著耶律梟。 他們可是被拐進過金烏城的人,自然知曉耶律梟與沈落枝之間到底是什么樣的關系,當初沈落枝在金烏城可差點兒把耶律梟給捅死,可是現在,耶律梟帶著一群金蠻人守在帳篷旁邊,不過來搶人,也不殺.人,沈落枝和侍女侍衛們答話,又像是沒看見耶律梟一樣——這么古怪的氣氛,讓他們幾個下人也摸不著頭腦。 但是,不管如何,郡主找到了,那就是喜事一件。 只要郡主沒事,那一切事都不算事。 而且,被找到的還不止郡主,還有郡主的嫁妝,都被原數奉還了,也不知道這耶律梟到底是在搶個什么,搶完了又還回來,有意思嗎? 別管那西蠻畜生到底想做什么,他們只跟在郡主的身邊,聽郡主的話。 摘星和彎月就本著這樣的心思,安安穩穩的伺候他們郡主。 而在這群侍衛侍女伺候沈落枝的時候,袁西終于回過神來了。 他現在心尖兒都跟著哆嗦,坐在一塊石頭上起不來。 他努力的接受一個事實:跟他日夜相伴了小半個月,一起討郡主歡心,一起商量著怎么爬上床,一起算計裴蘭燼的小倌,是金蠻頭子。 一想到他剛才放下的豪言壯語,袁西就眼前發懵。 他跟金蠻頭子吹了半天怎么打金蠻頭子??! 他正頭暈目漲著,便瞧見那金蠻頭子走過來了,緩緩在他面前蹲下了。 袁西想跑啊,但他手腳都不聽使喚,哆嗦半天沒爬起來,正瞧見那金蠻頭子蹲下來了。 說實話,這金蠻頭子長挺好,眉宇間都帶著一種不似正經人家的浪蕩妖冶勁兒,要是帶到他們青樓里去,保準能靠一張臉名動納木城。 但袁西瞧見他手里的刀時,就不這么想了。 任何一個西疆人,都知道金蠻人的恐怖,他們燒殺搶掠,他們心狠手辣,他們一個能殺十個人,被一劍刺穿胸膛后,還能再砍死兩個敵人,這就是金蠻人! 那些匪盜們瞧見錢了,還有可能放剩下的人一馬,他們不會,他們會砍下所以人的頭顱來,當做砂石一樣去砌到城墻上。 金蠻戰士是這樣,金蠻人中的男女老幼也是這樣,金蠻人,骨頭里就流淌著野蠻二字。 袁西能不怕嗎! 這人一刀就能把他砍成兩半,中間噗噗噴血,血濺三尺高,也沒人能給袁西報仇??! 但是當那金蠻頭子喚起他“阿弟”的時候,袁西便覺得金蠻人也許也沒那么粗魯,你瞧瞧耶律梟,現在半蹲在他面前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多么誠懇。 “阿弟?!痹鹘K于聽見他說什么了。 “我需要你幫我?!币蓷n說。 袁西愣了片刻,問:“我能幫你什么?” 他只是一個小倌而已??! 他站直啦還沒那馬高呢! “郡主近日不怎么理我?!币蓷n本來又將他那面具戴起來了,現下抬手,將面具摘下來,以真容對著袁西,說:“她討厭我這個金蠻人,你想想辦法,讓郡主原諒我?!?/br> 袁西坐在石頭上,面上笑瞇瞇,心里哭唧唧,他想,誰他媽不討厭金蠻人呢,跟大奉打這么多年的小仗不提,你個金蠻人還假裝成小倌,進郡主府討郡主的歡心,你說說,你這干的是人事兒嗎? 別說是郡主了,就算是袁西都想翻臉不認這阿哥了,但瞧瞧耶律梟腰間的刀,又不敢,他琢磨了半天,便艱難的擠出來一句:“那,那阿哥讓阿弟想想,總有辦法的,說不準郡主什么時候就原諒你了呢?!?/br> 耶律梟心中大定。 他就說,他需要一個狗頭軍師! 現在,狗頭軍師來了! “阿兄全靠你了?!币蓷n一把握住了袁西的手臂,與他道:“阿弟好好想想,我等著?!?/br> 說罷,耶律梟便真的坐在袁西的面前等,一副只有袁西能救他于水深火熱之中的模樣。 耶律梟是真的相信袁西,畢竟袁西教的那些都很有用,成功的讓他獲得了不少沈落枝的喜愛呢。 看著耶律梟那雙堅定的綠眼眸,袁西只覺得一股壓力直接從后腰上壓到頭頂上,壓的他頭皮發麻,但是卻又有了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他仿佛又回到了不久之前,跟他阿兄頭對頭的琢磨壞主意,倆人一起穿紅肚兜的鏗鏘歲月了! 阿兄??! 袁西突然間涌起了一股豪氣,他拍著耶律梟的胳膊,擲地有聲的說道:“包在我身上吧!之前那是我沒來,你不知道怎么討好郡主,現在我來了,郡主肯定會原諒你的!” 耶律梟也握住了袁西的手臂。 一時之間,兄弟友愛。 —— 遠處的彎月和聽風瞧著他們倆的樣子,瞧的都擰起了眉頭,聽風問彎月:“他們在說什么?” 聽風想不通,耶律梟一個金蠻首領,手底下有無數精兵,還能混出一個金烏城,這等能耐的人,跟袁西一個沒長腦子的小倌有什么好說的。 彎月想起來她當初跟沈落枝一起瞧見的紅肚兜彈奏、不穿衣服舞劍的畫面,不由得深深地閉上了眼。 彎月看不懂,但大為震撼。 總之,這個奇奇怪怪的隊伍,就這么上路了。 若是聽風帶隊,他們只會在西疆內一路迎著風沙、曬著烈日,頂著匪盜的刀,小心翼翼的抿著剩下的水,一路艱難險阻的走出西疆,但是若是讓耶律梟帶隊,那便不同了。 耶律梟是在西疆混了很多年,知道那處山頭能安穩入眠,知道那處地盤有匪盜橫行,知道某處有水源,甚至還能在林子里逮來兩只獵物,給沈落枝烤一些新鮮的獵物吃。 他硬是把這一條艱難險阻的路走成了“山野游玩”,他總能在西疆貧瘠的地面上找出各種有趣的東西。 有一日,西疆上下了一場雪。 西疆多雪,特別是臨近隆冬,不下便罷了,一下便是好多日,下了雪,失了方向,便走不得了,若是迷失在風雪中,那是會死人的。 耶律梟便在西疆內找了一處小城。 大奉的邊疆太混亂了,有一部分城池甚至是一些行商建造而出的,不隸屬于任何國都,只是一處聚集地,由這里的行商說了算,進入或離開都要上繳一部分銀錢,進入城內后,也不允許爭執,若是偷竊犯事被抓,會有行商來殺。 這里可沒有什么律法可言,純粹是誰拳頭大誰說了算。 沈落枝又一次見識到了“行商”在西疆的重量,這群人簡直就是土霸王,竟然都能搞出一座城來。 怪不得他們都能跑到大奉城邦里刺殺裴蘭燼。 他們入城,交了兩匹馬,換來了一個大院子,可以住一個月。 大院子內有數十間房,擠一擠,所有人都能住下,待到熬過這個雪天,便能繼續上路。 值得一提的是,這城內住的不是床,而是一種叫“炕”的床具,直接用泥土壘成,壘在地面上,可以燒上煤炭和木柴,在上面鋪上席子,再鋪上綢緞做的棉被,一到冬日里,將炕燒的滾熱,比地龍都熱。 這是沈落枝第一次睡炕——這炕還直接靠在窗旁邊,下雪的時候,可以直接將窗拉開,人也不起,泡上一壺滾熱的茶,用一些剛出籠的甜點,人還躺在暖烘烘的被窩里,但細雪卻從窗外飄進來,落到茶盞上。 若是被風吹的寒,便用厚厚的棉被把整個人都裹起來,裹成一個棉粽子,遠遠地看外頭的景。 江南少雪,就算是偶爾落雪,也只有那淺淺的一捧,還沒來得及細看,便融在了淺淺綠水間,倒是這西疆,雪濃的讓人驚嘆,像是要將天地間的所有事務都埋了一樣,雪厚的地方能有半人高,把門都給堵上,檐外掛了好幾串冰溜子,陽光一曬,便顯出剔透的光。 這簡直是江南人一輩子都沒瞧見過的景色。 沈落枝觀雪的時候,瞧見幾個丫鬟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玩兒雪,她們將雪球團成一個胖乎乎的貓,連須子都用細細的冰來擬作,分外可愛。 那群小丫鬟們玩兒著玩兒著便翻了臉,先是一個人拿起一團雪,打在了另一個人的臉上,場面這便止不住了!一群人你打我,我打你,最后有兩個丫鬟一起全都滾到了雪里面去啦! 那雪太厚了,人一滾進去,連個影兒都瞧不見了,一群人嘰嘰喳喳的吵,沈落枝歪在窗邊,裹著厚被瞧她們玩兒。 小丫鬟們互相在雪堆里面撲騰,一個人沾了一身雪,便豁出去了,也不嫌冷,死活要將旁人一起拽下雪堆,大有一種誰都別想活命的架勢。 這真是來西疆久了,一群姑娘們骨頭里都帶了幾分野性,吱啦哇啦的打成一團,打著打著,還分出幫派來了,兩撥人打的風生水起,一起把人摁在雪堆里,對方不討饒,便死不松手。 沈落枝歪在窗戶里面,看著她的丫鬟們歡笑尖叫著鬧,看著看著,正瞧見摘星紅著鼻頭,頂著一頭雪爬出來,看的沈落枝“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那群丫鬟們聽見動靜,就看見他們郡主笑瞇瞇的望著她們,道:“進來暖一暖,換身衣裳,若是著涼了,你們可就有的受了?!?/br> 摘星本是不覺得委屈的,打雪仗嘛,她也不是沒打別人,但是她被打的太慘了,而且還被主子瞧見了,頓時垂著腦袋“啪嗒啪嗒”的開始掉眼淚,“嗚嗚嗚”的跑回到廂房內,跟沈落枝告狀。 旁的丫鬟們跟著一起換了衣服,進去之后也不甘示弱,一起告狀,一起吵架,沈落枝也不嫌她們煩,讓她們自己找地方坐,飲一碗熱茶湯,暖暖身子。 左右都是出生入死過的人,她待她們都是極好的,不跟她們擺架子,這群丫鬟們性子放開了,也湊在一起講話。 講著講著,就開始講起了外面那群侍衛和那群金蠻人。 聽風帶著那群侍衛,跟那群金蠻人針鋒相對的,聽風不愿意讓耶律梟接近沈落枝,而耶律梟總千方百計的來找沈落枝,聽風便天天守在沈落枝旁邊,防賊一樣防著。 但是大家共處一個屋檐下,又怎么防得住呢?這幾日,就正好出了點桃色事件。 說是這兩日,一位丫鬟同時收到了一位侍衛,和一位金蠻人一起送禮,侍衛送了一塊玉佩,金蠻人送了一條玉石手鏈,引來了旁的一群丫鬟們調侃。 “這兩個男人,你是喜歡哪一個呢?” “那金蠻人是如何瞧上你的?我看你們都沒說過話呢?!?/br> “還是那侍衛吧,侍衛好歹還是大奉人呢!” 說著說著,還有人出壞主意:“兩個都喜歡,不若兩個都要好啦,受兩個妾室,日后有你好日子過?!?/br> 周遭一群人便全都吃吃的笑起來,言語間全是暗示。 被調侃的那位丫鬟臉都紅了,垂著腦袋不言語,只低頭喝茶湯。 沈落枝聽她們嘀嘀咕咕,轉頭看窗外落雪,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 人就是這樣奇怪的生物——之前他們畏金蠻人如虎,現在生活在一起之后,日日夜夜相對,竟也能互相接納挑剔了。 說話間,她們又講起了一些旁的,說是瞧見這城內有賣小狼崽的,那是真狼崽,但還是在喝奶的時候,有人便多嘴問:“郡主可喜歡?回頭養一只來玩兒?!?/br> 沈落枝倒是有點喜歡,她還未見過狼崽子呢,便道:“回頭買一只吧?!?/br> 待到了晚間,那群丫鬟們紛紛離開了沈落枝的廂房,沈落枝一人上炕睡覺前,還聽見有人敲窗戶。 她便走到窗前,向外一推。 她這院子,是由聽風和耶律梟一起派人守著的,這城內的旁人誰都別想進來,能來敲她窗戶的只有一個很討厭的人。 這個很討厭的人這段時間跟袁西湊到了一起,兩個人天天弄出各種花樣來討沈落枝歡心,包括但不限于各種拙劣的邀寵手段,包括半夜爬窗。 說起來半夜爬窗,有那么一回,耶律梟還被聽風給抓住了,聽風以為是賊,舉出刀來砍,砍到一半發現是耶律梟,頓時更氣了,新仇舊恨加起來,追著耶律梟砍了半夜。 想起來那些事兒,沈落枝的唇瓣都微微勾起,她走到窗邊,伸出手指,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圈后,輕輕地點了一下窗戶。 —— 窗戶“嘎吱”一聲,緩緩被推開,屋外先飄進來的是風雪,細密的小雪打在沈落枝的臉上,她微微瞇起眼眸,繼而左右尋找。 四周都沒人,她探身往窗下一瞧,下面也沒人,反倒是屋檐上方傳來了點動靜,她抬起頭,便瞧見一只手從上方伸下來——手上握了一只小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