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 第55節
“什么?灼華郡主竟然要走嗎!” “對,我聽郡主府的侍衛和丫鬟們說,灼華郡主要跟裴郡守退婚,然后重新回到江南去呢?!?/br> “哎呦,這不是造孽嗎!瞧瞧這裴蘭燼干的好事兒,郡主可要傷透心了!” “那婚約就這么算了嗎?郡主受這么大委屈,南康王能認嗎?” “誰知道呢!” 平日里玩兒的好的姑娘們湊到一起,你說一句我說一句,你罵一句我罵一句,言談間都是對裴蘭燼與邢燕尋的鄙夷——不過,她們這些事兒說起來也是背著人悄悄說的,裴蘭燼和邢燕尋到底家大勢大,再加上那日之后,裴蘭燼與邢大將軍都暗地里封鎖了消息,所以現下,西疆的平民們還不知道裴蘭燼的丑事。 但那一日來參宴的賓客們的嘴卻堵不住,他們私下定會談論。 這件事兒遲早會傳出去,捂不住的,只是早晚而已。 而裴蘭燼在知道沈落枝真的要離西疆回江南時,便慌了,若是沈落枝真的走了,他就完了,所以他頻繁登門賠禮,但連門都進不去。 而這這一日里,他還收到了邢燕尋的信鴿。 裴蘭燼收到信鴿的時候,他正坐在書房里,對著一塊白玉玉佩發呆——那是當初訂婚的時候,他送給沈落枝的。 那玉是極好的南山沁玉,他還記得那一晚,他在裴家的庫房里挑了很久,翻來覆去的選了一塊最好的,請人雕刻,送給沈落枝。 那時的沈落枝與那時的他,都稱的上是枝頭鳳鳥與云中仙鶴,純凈無暇,怎么人越長越大,反而面目越污濁可憎、不敢回首了呢? 現在,落枝竟然真的要離開他了,一想到此,他就覺得胸口像是堆積著一塊大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在這寂靜的深夜中,第一次品到了后悔的滋味兒,如蟲蟻啃噬心口,難受的讓他幾乎想要落淚。 他感覺到自己在被撕扯。 他是真切的愛著這兩個女人??! 他都這樣痛,落枝一定比他更痛,痛上百倍不止吧? 既如此,落枝要和他解除婚約,也很正常。 但他不能讓落枝這么離開,他和沈落枝那樣相愛,如果落枝就這么走了,他們二人都一定會抱憾終身的。 他得想個辦法留下沈落枝——且,退婚其實也沒那么好退,他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要取消婚約,等回了京城,回了江南,還有一套流程可走,現在縱然落枝和他弄別扭,但是如果他努力挽回,說不準還有希望。 他正想著,便聽見屋外傳來一陣“篤篤”敲窗聲。 裴蘭燼回過神來,走到窗邊拉開了一條縫隙。 廂房的窗是普通的木窗,窗外北風呼嘯,窗戶開了一條縫隙后,便有一只被喂得肥滾滾的鴿子從縫隙中鉆出來,站在裴蘭燼的書案上咕咕叫。 鴿子的腿上綁著信筒,翅膀上被人用紅漆蓋過,上以一個“邢”字,信筒里面裝著一封信。 這是邢燕尋送過來的,裴蘭燼認得。 裴蘭燼將那一封信打開一看,便瞧見上面是邢燕尋寫下的一行字。 “我父明晚要將我送到東津去?!?/br> 這一行字筆鋒艱澀,顯然寫字的人心緒混亂。 裴蘭燼擰眉思索了片刻后,拿出一張紙,寫出了一句話:你先去,待到我這邊處理完,去東津接你。 他暫時顧不上處理邢燕尋,讓邢燕尋避一避也好。 他寫完之后,便把信重新塞回信筒里,將肥鴿子又放回去了。 肥鴿子撲棱棱的飛往天邊,漸漸掩入云層。 —— 彼時,正是辰時,西疆天光大亮,城東馬市中一片熱鬧。 上層人有上層人的熱鬧,要送女逼禍也好,爭斗不休也好,都攔不住下面的這些賤民掙錢,天還沒亮時,他們就起來淘米揉面,把蒸籠擺上,等馬市上人多起來的時候,他們面前蒸籠里的蒸蒸熱氣便順著蒸籠升騰起來,在冬日里飄出來一股香的撲鼻的米面香氣。 簡直勾人。 喧嘩聲和吵鬧聲是東市的常態,賣胡辣湯的小販都不需要吆喝,越是冷天,這種滾熱的湯水賣得越好,他擺在街口的攤面上總是坐滿了人。 人也是天南地北什么都有,南蠻人,漠北人,還有一些大奉人,倒是少了走商——據說之前有走商行刺裴郡守,納木城里便戒嚴了,走商都不允進,所以最近鏢局生意大盛,四處都是準備出行的鏢局人,亦或者是已經回來的鏢局人。 耶律梟就在這馬市的清晨中跟他手底下的人見了一面。 他原定是要在沈落枝與裴蘭燼成婚當日搶親的,但現在沈落枝跟裴蘭燼婚事不成了,他的計劃也要隨之改變。 耶律貊要劫囚,他要給耶律貊創造時機,一切都準備的差不多了,他們只要重新挑個日子就行。 耶律梟選了個好日子——沈落枝將在明日午后啟程離開納木城。 沈落枝這個姑娘,瞧著柔柔弱弱,但其實卻是個果斷的人,她骨子里就帶著一種狠勁兒,目的沒達成之前,她能百般隱忍,在納木城里伏低做小演戲,現在目的達成了,裴蘭燼和邢燕尋都被她毀了,她便立刻收拾東西就走,絕不在此停留。 這個西疆,都沒什么值得她留戀的地方,她也懶得留下來看裴蘭燼和邢燕尋的慘狀,一切辦完之后,她就把離開的時間定在了明天——現在郡主府的人都在外面采購呢,到底在西疆待了這么久,知道這里有多亂,需要什么東西,所以雖然匆忙,但是這群人都還算是從容。 耶律梟之前在廂房里嘗到了“齊律”的甜頭,所以他要以齊律的身份跟沈落枝走一趟,那時,他將沈落枝強制留在他身邊,跟他一起看過了西疆,他對沈落枝有愛,有愧,有彌補,所以,現在,他要心甘情愿的跟沈落枝走一趟,去一趟江南,看看養于出沈落枝的地方有多美。 聽說,那邊有等人高的蓮花與大片大片的湖泊,那湖泊上面都生長著荷葉,這些都是他沒見過的。 一想到那個地方,耶律梟都覺得心里發癢。 但他要走,也得把耶律貊和金烏城的事情處理完了才能走。 所以,耶律梟選定在沈落枝明日午后出城的同時,放火燒郡守府,順帶讓耶律貊去劫囚。 其一是因為沈落枝出城,裴蘭燼一定會送。 其二燒郡守府,混淆視聽。 其三偷襲劫囚,這才是關鍵。 三者一疊加,劫囚很容易成。 耶律梟與他的手下約見之后,他便將這些消息傳遞給了對方,雙方在人群熙攘的城東馬市一碰頭,然后迅速消失。 耶律梟走的時候,他的手下還湊到一起嘀嘀咕咕。 “也不知道首領哪里來的消息?!?/br> “聽說首領為了得知這些,都親自入府給人當小倌了?!?/br> “???什么?” “這么多機密,一定是經過千辛萬苦才探聽到的吧!” “首領為了我們的計劃,真是太...拼命了?!?/br> “哎...首領他!哎...” “聽說那群大奉有錢人玩兒的都很開,首領他——哎!” 耶律梟并不知道他的手下此時都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殺伐果斷的形象已經變成什么樣了,他悄無聲息翻墻回到郡主府北院的時候,院兒里正熱鬧著呢。 袁西一個人唉聲嘆氣自說自話。 “去江南,給遣散費,去江南,給遣散費——”他絮絮叨叨了半晌,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一抬頭,就見他的好阿哥頂著一副鐵面具從外面進來了。 袁西眼前一亮,道:“阿兄,彎月jiejie可來找過你?你是要遣散費,還是要跟著郡主去江南呢?” 耶律梟腳步一頓。 “彎月未曾找過我?!彼溃骸笆裁辞采①M?” 袁西便嘆了口氣,“哎呀”了一聲后,說道:“是彎月今日來與我說,要么給我一百兩銀子,叫我留下,要么把我帶去江南,在江南安家?!?/br> 這一百兩在西疆足夠他盤下一家小店,做點正經生意了,也算是個出路,好歹他是西疆長大的,但若是回了江南,一個朋友都沒有,還是個小倌,感覺也沒什么身份前途——袁西的小算盤在心里搓出火星子。 好像兩個選擇都有點難以抉擇。 他便問了齊律,若是齊律留下,他就留下,若是齊律要走,他就也跟著走。 而耶律梟只搖了搖頭。 他不會留下的,他要跟著沈落枝走。 他喜愛,癡迷那江南的月,他無法引明月入懷,只能跟著她走,沐她的月光。 他自然有法子留下沈落枝,以耶律梟的身份,趁機偷襲一個沈落枝不成問題,但沈落枝什么脾氣,他可太了解了——他在和沈落枝短暫的拉鋸之中,早已被她折服,又因愛而生了懼意,明月就懸在他頭上,但他不敢再強摘了。 再來一次,沈落枝真的會死,她是個寧折不彎的人,一旦讓她知道她無法逃離耶律梟的手掌,她會毫不猶豫的死。 她寧可死,也不會茍且的活著。 而且,他也不想再辱她第二次,不想讓她遭受第二次被擄走的罪。 愛是個很奇妙的詞,他以前想留下她,現在想跟她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一個人演完了暗潮洶涌的一生。 “我不留下?!币蓷n說:“你留下吧?!?/br> 省的殺了。 他這么一說,袁西便一拍大腿:“那我也不留下!我們一起走,咱們倆兄弟一起伺候郡主!” 耶律梟想,那還是殺了吧。 活路擺你面前你不走啊,兄弟。 —— 當天晚上,彎月來找了一趟耶律梟。 耶律梟以為她是要問“你要遣散費還是要去江南”,所以他早已做好了準備,但彎月只是站在門口,用一種說不出的目光憤憤的盯著他瞧了片刻之后,咬牙切齒道:“勞煩齊公子走一趟,我們郡主請呢?!?/br> 耶律梟便在袁西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去了一趟東院。 東院里一片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忙活收拾行李,準備吃食,耶律梟到沈落枝的廂房內的時候,沈落枝正在寫信。 她給她父寫了一封信,告知她父,她要回江南一事。 她寫信時,耶律梟正從門外進來,她聽見動靜一抬眸,和他招了招手,道:“過來,有東西送你?!?/br> 他走過來后,見到沈落枝遞過來一塊墨色玉石做的面具,輕薄柔潤。 他聽沈落枝說:“江南水多,鐵容易生銹,戴玉石的面具吧?!?/br> 耶律梟拿著面具的手頓了一會兒,轉過身背對她,將他面上的精鐵面具換下來,一邊換一邊背對著她說:“郡主還沒問過我,怎么就知道我會去江南?” 沈落枝看著他的背影,輕笑了一聲,用手中的筆頭輕輕地點了點他的背,問:“那我現在問你,你愿意跟我去江南嗎?” 耶律梟后背都跟著一麻。 當時他站在沈落枝的身前,看不見沈落枝的臉,只能看到面前一片干凈整潔的地,看見半開的窗戶外面正在搬運東西的人群,看見自己手里換下來的精鐵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