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 第53節
他是那樣挺拔高大的一個人,光是手臂都有沈落枝的大腿粗,他身后又是窗戶,所以縮起來格外可笑,沈落枝看到他下頜上的喉結上下一滾,人向后縮的時候膝蓋也要弓起來,呼吸也急促了幾分,看上去像是被人逼過去的,竟有幾分可憐的意味了。 “怎么?”沈落枝挑眉看他:“不是喜歡我嗎?” 既然喜歡,又何必要如躲洪水猛獸一般躲開她呢? 她便瞧見那雙面具后的綠眼睛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后,挪開了目光,然后聲線嘶啞的說:“大奉禮儀之邦,不得無禮?!?/br> 他說完之后,沈落枝那雙月牙眼都跟著微微瞪大了一瞬,隨即“噗嗤”一聲笑開,然后抬手一勾,用一根手指勾開了齊律的衣襟。 他的衣襟系的亂糟糟的,只匆忙一系,沈落枝一勾,便露出來里面紅艷艷的肚兜和堅硬的古銅色、飽滿的胸肌。 紅的發艷的肚兜與在燭火下閃著蜜光的皮色混在一起,何其旖旎。 “都穿成這樣跑來我的房里了,還講什么不得無禮呢?”沈落枝笑盈盈的靠過來,在小倌驟然緊繃的瞬間,俯身,在他的面具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柔軟的唇瓣貼上冷硬的精鐵面具,耶律梟見她站起來,月牙眼中倒映著他的臉,聲線輕柔的與他道:“我喜歡,便都不算無禮?!?/br> 她瞧著清冷矜貴,但實際上,卻并不是什么不食人間煙火、見到了喜歡的也強撐著說不喜歡的人,她只是高傲,不屑于去掠奪壓迫而已,但卻從不會遮掩自己的喜歡,也愿意表露出自己的在意,她想要什么,向來是主動出擊的哪一個。 她喜歡裴蘭燼時,便能千里奔襲而來,現在喜歡齊律,也不會因為他的出身看不起他。 她從來不舍得她喜歡的人受苦的,她珍視所有,她喜愛的人,和喜愛她的人。 耶律梟要在她的目光中融化了。 那樣柔,像是水一樣的目光,不,應當是蜜水,纏綿溫暖,一讓人瞧見,便覺得心里頭甜滋滋的。 耶律梟幾乎要醉死在這種甜里。 他們二人之間的氣氛越發甜膩濃郁了,兩人都不言語,只靜靜地瞧著對方。 這世上的一切道理,到了“喜歡”面前,就都不成道理了,成了對方的眼、對方的手、對方的衣,甚至在某些時候,對方就成了“道理”。 所以,喜歡總是沒有底線的,有的時候,這種喜歡是好的,但是有些時候,這種喜歡是好是壞,就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 就像是沈落枝允許他無禮,而耶律梟要戴兩層面具一樣。 他們倆此刻什么都不用說,只要與對方共處在一個廂房里,便覺得心口漲的很,但這種感覺讓人沉溺,身心都因為對方而被牽動,對方也被自己牽動,你拉我扯之間,仿佛魂魄都在震顫,目光一對上,便再也挪不開。 耶律梟的心口越跳越快。 他的唇瓣微微抿緊,緊盯著沈落枝,問:“我做多無禮的事,都不算無禮嗎?” 沈落枝被他的目光看的身上都發燙了,那一層薄薄的雪綢似乎在她的身上流淌,像是隨時都能掉下去一般。 她的身體開始緊繃,齊律還沒有碰到她,但她卻已經想到了齊律寬闊的肩膀,滾熱的肌理,和強有力的粗壯腿骨了。 沈落枝的腦海都跟著微微漲熱。 她在胡思亂想什么! 可那雙綠眼眸便那樣灼灼的盯著她,讓她心神微蕩,讓她無法開口說不,讓她—— “篤篤!郡主?” 廂房外間的木門邊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然后便是彎月的聲音:“郡主,裴大人來了,現下正跪在院門口,請見您呢?!?/br> 沈落枝被酒水泡的暈暈乎乎的腦子瞬間清醒過來了。 她抬眸望了一眼她的小倌。 現下已是丑時,廂房外寒風呼嘯,她的小倌依舊維持著可憐巴巴的縮著肩膀、弓著脊背、彎著腿的姿勢,抬眸看著她,與她對視上兩秒后,她的小倌才開口道:“郡主要過去看他嗎?” 沈落枝點頭,道:“得去看一眼?!?/br> 她剛打了一場勝仗,但后續還要收拾戰場呢,裴氏在京中家大業大,縱然她占據上風,也不能掉以輕心。 但她說完之后,便瞧見她的小倌有些艱難的扭動了一下腰背,然后掐細了聲音,那么大個人,硬是擠出來一副柔弱姿態,道:“那,郡主還能回來看我嗎?” 沈落枝微微一頓。 這姿態...學的袁西吧? 你怎么什么都學呀! 她粉嫩的唇瓣微微一抿,勉強壓住了笑意,但那雙月牙眼卻彎起來了。 人家袁西纖細可愛的一個小公子,穿著一套紅紅艷艷的綢緞衣裳,敷□□描長眉,擺出來一副柔柔弱弱的姿態倒也相稱,但齊律呢?這人高大威猛,一拳能砸死一匹馬,他學著袁西一樣扭腰頂胯,便顯得格外笨拙。 像是只馬上要被主子拋棄的大黑熊,努力的學貓貓討巧,但那大爪子一揮,實在是瞧不出什么“柔媚勾人”來。 但沈落枝還是覺得心軟。 熊熊扭腰也很可愛的!瞧他笨拙又努力的樣子,誰能不疼愛他呢? “會看你的?!鄙蚵渲γ佳垡粡?,道:“你先回院里去,我忙完裴蘭燼,便去尋你?!?/br> 得了她的話,她那小倌才推開門窗離開。 沈落枝站在窗旁看他,等到那道身影從夜色中漸漸遠去后,她才重新關上門,穿上外衣,拿了一根銀簪子挽過了一個垂發鬢,又披上大氅,出了內間。 一出內間,到了外間,便覺得寒意森森,北風透過門縫鉆過來,彎月守在內間的門口,見沈落枝出來,便輕聲細語的與她講:“來跪了好一會兒了,說是來向您請罪?!?/br> 沈落枝多少也能猜到他的來意——事情鬧得這么大,已經無法遮掩了,那不如便擺出來一副虛心認罪的態度,只要能獲得沈落枝的原諒,那事情的結果就不算最糟糕。 沈落枝有意磋磨他,先叫彎月風上來一杯熱茶,待飲盡后,才從外間內走出來。 此時正是深冬丑時末。 冬日夜長,天總是霧蒙蒙,黑壓壓的,北風呼嘯間,將人的衣袍向天上卷起,外間的門一打開,烈風便像是鞭子一樣抽在臉上。 在院間,裴蘭燼正跪在廂房門口。 東院里沒什么景觀,只有幾排廂房,幾顆干巴巴的老松,月亮高高隱匿在云層之后,只露出一個月牙尖兒,從上往下,俯瞰著這么一場好戲。 夜深人靜時,正是絕情斷婚的好時候。 最激烈的那一場戰爭已經結束啦,現在,該給這么一場戲畫上句號了。 —— 院子里,裴蘭燼跪在地上。 他還穿著那一套緋紅色的衣裳,雖然經過修整,但衣角處依舊有破損,領口上還帶著血跡,面上上了藥,但依舊凄慘無比。 像是斷了羽翼、被扒光羽毛的禿鳥,在冬日中哀鳴瑟縮,全無半點傲骨。 他的頭依舊很疼,面上也很疼,背也很疼——背是被裴二叔親手抽的。 裴二叔千里迢迢為他證婚而來,卻在接風宴的當夜,親眼瞧見自家侄子與旁的女子茍合被捉,他也連帶著顏面掃地,裴二叔如何能不怒? 裴家家風清正,莫說是外室小妾了,就連側室,都要正妻五年無所出后才能納,而裴蘭燼,將他們裴家的風骨扔到地上踩! 裴二叔驚怒之下,將裴蘭燼抽了二十鞭子的家法,然后趕人來給沈落枝下跪賠禮。 沈落枝不原諒他,他便不能起身。 裴蘭燼便在深夜寒風中,渾渾噩噩的跪下了。 他的膝蓋碰觸到西疆冬日里堅硬的地面時,今日里發生的一幕幕便重新涌上腦海,片段式的,混亂吵雜的在他的腦海之中回放。 他與邢燕尋偷歡被撞破,與鄭意打架,被劉姑娘瞧見,丫鬟引來了一幫人,他在院子中與沈落枝爭執,邢燕尋被丟出來,他昏迷,他們顏面掃地,然后雙方長輩到場。 那么多的事情,像是一團團亂麻,塞在他的腦海中,那一幕幕閃過的時候,他竟然還有一瞬間惱怒。 為什么之前他說廂房里是男子的時候,沈落枝不肯相信他呢? 若是沈落枝肯相信他,事情哪里要走到這么一個地步! 她不是一貫溫柔和善的嗎?為什么這一次卻不肯聽他的話,為他惹來這么大的麻煩呢! 他在怨恨之中,又想起了那一張張面帶譏諷的臉,想起邢燕尋質問他的話,想起裴二叔的臉。 他的二叔從未用那樣的目光看過他,憤怒中透著失望,打完他鞭子、用完家法之后,二叔站在他面前,語氣冷淡的與他說道:“裴蘭燼,今日之后,你不要再與那位邢家姑娘見面了,婚前茍且,若放到京中,那女子要被送到尼姑庵,你,雖為男子,卻也是名節有污,再難尋到一門好親事,對仕途也有影響?!?/br> “但現在,是在西疆,那女子該如何,我管不到,我只說對你的影響?!?/br> “裴氏與南康王府聯姻,是經過慎重考慮的,雙方為彼此鋪墊了許久,現下你們婚約出了事,裴氏經不起這個挫折,若是婚事不成,帶給裴氏的影響不言而喻?!?/br> “所以,我不管你用什么樣的方法,你必須求的郡主原諒,與你繼續照常舉行婚約?!?/br> “裴蘭燼,若是得不來郡主原諒,你日后,也不必回京城了,便在這西疆磋磨到死吧?!?/br> 說完之后,他二叔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裴蘭燼跪在那廂房里,心中漸漸生出悲涼來,渾渾噩噩的在廂房內站起身來后,便走到了東院里。 他是該給沈落枝下跪賠罪的。 他想,落枝為了他千里奔襲而來,為了嫁他,甚至還差點死在西蠻人的手里,落枝受了這么多委屈,現下又撞見了他與旁的女子勾連,心中定是極難過的。 因此,沈落枝在院中失態,非逼著撞門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也該給沈落枝賠罪。 落枝只是太愛他了,才會一時沖動,將邢燕尋丟出來了而已。 他不能與沈落枝分開,他還需要南康王府的助力,今日之事,他還需要一個結尾,他要一個能粉飾太平的說法。 裴蘭燼很快便想好了解決的方法。 他要先與邢燕尋斷絕一段時間的關系,然后獲取沈落枝的原諒,繼續與沈落枝成婚,他們成婚之后,待到來日風平浪靜,他再想辦法求娶邢燕尋。 當務之急,是先哄好沈落枝。 只有沈落枝愿意繼續嫁他,這場鬧劇才能結束,那些等著看他笑話的人才能閉嘴。 想起來今日那些賓客們怒斥他的嘴臉,裴蘭燼便覺得一陣惱火,這群人擺出來一張張霽月風光、不染塵埃的臉來呵斥他,卻從未設身處地的想過,如果他們身處他的位置,會做的比他還好嗎? 那群人還試圖哄騙沈落枝把他趕出去! 呵,不可能的!他的落枝那么愛他,怎么可能把他趕出去? 等到他與落枝成親的那一日,他還會親手邀約那群人來參加他的婚禮——他會讓那群人知道,沈落枝與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沈落枝只會嫁給他,誰都無法將他們分開! 至于燕尋,他的燕尋...他暫時是顧不上了,但是他一定會對邢燕尋負責的,他的燕尋那樣喜愛他,他怎么能愧對邢燕尋呢? 他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想這個想那個,就在裴蘭燼腦海中一片混亂思緒的時候,突然聽見了“嘎吱”一聲響。 他抬眸看去,正看見彎月推開外間的門,而沈落枝提裙從外間內走出來。 沈落枝大概是沐浴洗漱過,所以換了一身衣裳,內里是柔軟鮮嫩的鵝黃色圓領綢帶連身裙,外罩了一層夾棉白披風,發鬢隨意挽起,正從門內提裙走來。 見到沈落枝出門時的那一刻,裴蘭燼混亂的腦袋短暫的清明了一瞬,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他要取得沈落枝的原諒,他要繼續辦成這場婚禮。 為了他自己的顏面,為了裴氏的未來,為了他們的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