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 第47節
裴蘭燼一時語塞,進而惱羞成怒了。 他今日已經被打成這個樣子了,已經如此失態了,沈落枝不想著幫他將事情處理掉,不想著把所有問題都壓下去,反而領著一大幫人來瞧他的熱鬧,將他逼至到了這種境地,現下竟然還要逼問他,全然無了賢妻良母的模樣! “夠了!”裴蘭燼咬著牙,低聲喊道:“沈落枝,你到底還要鬧到什么時候?這件事是我們的家事,你冷靜一點可以嗎?我說過了,一切都是誤會!” 說到此處時,裴蘭燼一狠心,又道:“這里面根本不是女子,而是男子,是我一個舊友,不可為外人所見,為我京中密事,沈落枝,你若是踹開了這扇門,便是壞了我的公務,這等責任,你承擔得起嗎?鄭意與我打斗另有原因,我過后自會與你解釋,你不要再無理取鬧了!” 他絕對不能承認他與旁的女子有了勾連,否則他今日的名聲就毀了,所以他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下,硬著頭皮死咬著說“這是誤會”。 沈落枝卻已經不相信了。 她似是已經哭到恍惚了,站在原地沒有任何表情,只那樣幽魂一樣哭著站著,而她不發話,那三個私兵便繼續踹門,那門已經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音,馬上就要被踹斷了! 裴蘭燼再也顧不上什么“禮儀尊卑”了,他高聲喊道:“白叢,去攔住那些私兵!不要讓他們踹門!” 說完之后,裴蘭燼轉過頭,眸色不善的看著那些看戲的眾人,復而又強壓著怒火說道:“諸位,今日之事是我之家事,煩請各位,先回前廳去,若我機密泄露,諸位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br>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走,而是又將目光投到了沈落枝的身上。 裴蘭燼說里面的人是男子,又涉及公務,才要如此隱蔽,這話...看起來不太像是真的,但是萬一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他們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可是,就這么走,他們也不甘心,他們總得瞧一瞧另一個人的反應,再決定走不走吧? 如果這位郡主要忍下來,那他們自然便走咯,人家都不肯鬧大,他們自然也沒什么熱鬧可看,但若是這位郡主不肯忍下來呢? 那一雙雙眼望過去的時候,便瞧見沈落枝抬起了臉。 她哭太久了,眼眸都已經腫起來了,但似乎已經被眼淚喚回了神志,她定定的望著裴蘭燼,道:“既然裴郡守這么說了,落枝便信你一回?!?/br> 裴蘭燼松了一口氣。 只要糊弄過這一次,剩下的他怎么說都行。 他便知道,沈落枝是那樣愛慕他,那樣相信他的話,不管他說什么,做什么,沈落枝都不會不同意的。 而周遭的賓客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聽見沈落枝繼續道:“既然裴郡守說,里面的人是男子,那便打開門瞧一瞧,如果真的是男子,如果真的是政事,那便是我冤枉了裴郡守,造成的后果,由本郡主一人承擔,本郡主把這條命,償還給裴郡守?!?/br> “但若不是——”沈落枝抬起眼眸,涼涼的看了一眼裴蘭燼。 裴蘭燼被那一眼看見,只覺得通體冰涼。 沈落枝沒有說“若不是”會怎么辦的話,她只是轉過頭,看向那廂房,道:“這是我郡主府,輪不到裴郡守來指揮,聽風——給本郡主砸!” 第37章 狗血撕逼茍合被抓 一場盛宴 沈落枝喊出“砸”這個字的時候, 裴蘭燼只覺得腦海中的弦“嗡”的一聲斷掉了。 不行。 他不能讓沈落枝砸開門,他不能讓邢燕尋被發現! 一旦被發現,就全都完了! “白叢!攔住門!”裴蘭燼高聲喊道。 白叢是裴蘭燼的貼身小廝, 會武,腦子一根筋, 人高馬大, 也不管誰有理沒理,裴蘭燼一聲令下,白叢便直奔著廂房門跑過去,蠻橫的去拖拽聽風。 聽風也是血里火里殺出來的侍衛,白叢一來攔他, 他立刻便長刀出鞘了, 寒錚錚的刀刃出鞘時, 帶出一聲嗡鳴,瞬間將院子里的氣氛渲染的劍拔弩張! 當青叢的刀與聽風的刀撞在一起,撞出一陣清脆的鐵器拼殺聲波, 震得人耳朵都嗡鳴一聲,院子里都為之一靜。 竟真的動起了刀! “沈落枝!你到底想要怎么樣?我已經講過,里面是京中來使,是個男子!你若要執意闖進去, 便是毀了我的官途!” 裴蘭燼被青叢攙扶著的裴郡守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風度, 那高坐云端的云鶴滾到了泥水潭里, 狼狽不堪的站著, 唯有脊梁依舊挺直。 他到底是裴氏教養出來的世家子, 此刻已經在青叢的幫助下重整衣冠, 再端端正正的站好, 聲疾色厲的說這些話的時候, 讓四周的人又都生出幾分疑慮來。 “裴大人這般姿態,難不成真是公事?” “我觀裴大人平日里儒雅斯文,應當是做不出來私會之事的??!” “說不準真是誤會一場呢?” 吵雜的討論聲在院子之中漸漸升騰起來,而聽風與白叢也在此顫抖,一時間事態僵持住。 而沈落枝回過頭來,正沉沉的望著他。 裴蘭燼便趁熱打鐵,深吸一口氣,與沈落枝道:“落枝!你我已訂婚多年,你對我難道一點都不了解嗎?我答應過你的事,一定不會辜負你的,你我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我必不會騙你的?!?/br> 他擲地有聲、鏗鏘有力的說這些的時候,一雙瑞鳳眼里滿是真摯的光,院中一些意志不堅的姑娘竟真的被騙的信了幾分。 “裴大人那么喜愛郡主,應當不會胡說吧?” “裴大人當日向郡主下聘的時候,可是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呢?!?/br> “裴郡守是那樣好的人呢,來了西疆之后,處理政務,種植作物,為西疆做了那么多事,他怎么會與別的女子私通呢?” 得益于裴蘭燼素日里的人品,他情急之下鬼扯出來的話,竟然真的叫不少人相信了,特別是平日里與裴蘭燼有交際的官員,以及一些曾對裴蘭燼芳心暗許的姑娘——在他們眼里,裴蘭燼還是有君子名聲的,他們不愿意相信裴蘭燼真的做過那種惡心的事情。 有些時候,人就是會對別人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明明有那么多細小的征兆和佐證,但就是不肯相信,非要走到萬劫不復的境地,才會醒悟。 世上說這些人是愚人,但沈落枝不這么覺得,她只是覺得,這些被騙的人,是情深義重的可憐人。 他們是有些蠢笨,但...騙他們的人不是更可惡嗎? 此刻,利用所有人的信任的裴蘭燼,才是那個最該死的人啊。 隨著四周吵雜的聲音越來越大,所以一雙雙眼不停地在四周游動,然后漸漸落到了沈落枝的臉上。 沈落枝抬眸看向他,正看見裴蘭燼那雙滿含算計的眼。 月色之下,本就不大的南院被一群人圍的水泄不通,衣裙交疊間,很多人甚至都在屏息。 沈落枝靜靜地看著裴蘭燼。 他像是個涂脂抹粉,穿紅戴綠的戲子,咿咿呀呀的唱,賣力的踢腿甩袖,試圖用他精湛的戲腔,迷惑住在場的所有人。 裴蘭燼很努力的在演,他想讓自己看起來說的是實話。 他是有這個本事的,世家子嘛,從會說話開始,就明白自己當如何做事,如何言語,他又在官場沉浮那么久,真要演起戲來,比沈落枝都不逞多讓的。 外人難免會被他所蒙騙。 但沈落枝不會。 因為在今日之前,沈落枝早已從他那雙深情款款的眼眸里掙脫出來、早已透過他那端正素雅的皮囊,看到了他腐臭的內里。 她清冽的月牙眼中瞧不出半點猶豫,只那樣清冷冷的看著裴蘭燼。 裴蘭燼的腰腹中滿是驚慌與煩躁,隱隱還有些許怒意。 今日怎么便變成了這個樣子! 分明一直都沒有人發現的,分明他已經足夠小心了,怎么會被這么多人發現! 但他不能失態,他還要努力挽回,他還要將損失降到最低,所以,他要說服沈落枝。 “落枝?!迸崽m燼又一次開了口,他的聲音放低下去,隱隱透著幾分哀求:“你我多年情誼,你當真不信我嗎?” “既然裴郡守口口聲聲說這里面的是個男子,你便叫她出個聲,只要她是個男子的嗓音,我便信你?!?/br> 沈落枝終于開了口,她那雙月牙眼中滿是冷冽的光,她道:“煩請里面的這位,開個口吧?!?/br> 沈落枝清冷的話音落下來時,四周越發寂靜了。 裴蘭燼面上一片僵硬,隱隱還泛著鐵青,四周的公子姑娘們全都看向門口,更有甚者還踮起了腳尖,白叢與聽風兩人互相僵持。 這時候,廂房里的人是什么反應,便十分重要了。 無數雙眼睛都看著這廂房的門——廂房的門本就是個很普通的檀香木門,被糊了一層簡略的紅漆,現下紅漆已經被踹的斑駁了,廂房的門也搖搖欲墜。 里面的人怎么還不出聲? 里面的人根本不敢出聲! —— 廂房之中,邢燕尋正蹲坐在門里,用身體擋住這兩扇隨時都能被踹破的門。 她的發鬢凌亂的堆在頭上,早已沒空去管,身上的衣衫雖然穿好了,但手腳卻冰涼——她被堵在了這里,如同甕中捉鱉一樣。 廂房外不斷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響,讓邢燕尋心口一陣陣發堵。 怎么,怎么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就在不久之前,她與裴蘭燼兩人顛鸞倒鳳,沉浸在花前月下里,但突然間,有人撞開了他們的門,是一個小丫鬟扶著鄭意進來的。 他們是走錯了,但同時,他們也瞧見了裴蘭燼與邢燕尋,四目相對之間,他們彼此都愣了一瞬。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便是鄭意。 鄭意一直以為他與邢燕尋是相互喜歡的,否則,邢燕尋為何要在那一日稱他是未婚夫,又為何要與他一直同坐一桌呢? 所以當他看到邢燕尋與裴蘭燼以那種不堪的姿勢滾到一起的時候,只覺得一股熱血沖上頭,不管不顧的與裴蘭燼打起來了。 而那丫鬟當場便尖叫著跑了。 丫鬟跑掉的時候,邢燕尋正狼狽的穿衣,恰好院外有人走來,她便急匆匆關上了門——她本是想等穿上衣服,外面的人走了,她趕緊翻墻跑掉的,但是誰能想到,外面的人不僅沒走,反而還越來越多,她根本跑不掉了! 看到了她的鄭意不提,現在外面圍著的,是她從小到大都認識的人,有和她吵過嘴的貴女,有和她一起斗雞走狗的公子,有與她一起去賭坊里玩兒過的同僚,甚至,還有一些與她沾親帶故的親戚。 這群人若是瞧見了她,她就完了! 所以,她死死地堵在門口,用自己的身軀擋住那兩扇單薄的木門。 踢踹的力道從背后傳來,邢燕尋把牙關都咬出血沫了,硬是沒有讓開。 讓開,她就完了! 她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給門外面的裴蘭燼了,只有裴蘭燼把局勢壓住,將所有人趕出去,她才能保住自己。 直到此刻,邢燕尋聽見外面的沈落枝要她開口說話。 她如何能開口說話呢? 她就算是舞刀弄劍,但她也是個女子,她聲線只能算是低沉,就算是粗著嗓子說話,也無法與男子混淆,且,外面的那些人誰沒聽過她的聲音呢?她一旦開了口,反而會讓一些熟悉的人聽出她的聲音。 所以邢燕尋死死地咬著牙關,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