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 第13節
她寧愿被綁過來,被欺辱的人是她,灼華郡主生性善良爛漫,雖出身高貴但從不欺壓旁人,這樣好的姑娘,卻偏偏—— 沈落枝瞧見她的臉,心下也覺得酸楚,是她要來西疆嫁人的,她的侍女們放下江南的大好日子不過,來陪她一道來西疆吃苦,結果還遭到了這等事,連自己的人都護不住,是她這個郡主的錯。 沈落枝便快步走過去,將侍女扶起來,一邊將人扶起來,一邊低聲問她:“近日過得可好?這里的西蠻人有沒有為難你們?你們——” “郡主?!笔膛侥俏餍U護衛出去、被沈落枝扶起來之后,突然反手,兩只手用力的抓住了沈落枝的手臂。 沈落枝的話被她打斷了,沈落枝抬眸看向她,便看見侍女目露兇光,一臉兇悍的道:“郡主,奴婢們尋到了出去的路,今天晚上,奴婢來替您在此帳內待著,您扮做奴婢回那帳篷里,然后與旁的人跑了吧!郡主不必管奴婢的死活,只要您能走,奴婢死了也值!” “郡主,逃出去!逃到納木城,去找裴郡守,來為奴婢報仇!” 沈落枝先是一驚,又立刻升起了些許期待,下意識詢問道:“你們找了什么出路?” 她本身是要留在城內的,她的報復還沒有做完,但是聽到找到“出路”了的時候,又忍不住詢問。 同時,她又覺得有些奇怪。 這蠻族城邦是耶律梟十七歲建立的,迄今已有五年整,因地處金蠻與大奉交接處,上又接壤漠北,所以此地混亂,常年征戰,但是這城邦是他在五年時間里一點一點建立出來的,耶律梟會不知道這城里有能出去的小路嗎? 這城內有近萬人,每夜都有人巡邏,每日清晨與晚間都要對人頭點名,有什么人消失都會第一時間發現,這里五步一崗,十步一哨,處處都是西蠻人。 她的侍女和侍衛被困住后,求生心切,很可能會出去四處亂走,但是他們能碰巧找到一條出路、又完全不被發現的可能性有多大? 很小很小。 可偏偏,此刻,她的侍女就站在她的面前,流著淚,激動的跺著腳,與她說道:“郡主一定會逃出去的,郡主,你要讓裴郡守來替奴婢報仇,來屠了這西蠻人的城!” 空曠的帳內回蕩著侍女壓抑著的、憤恨的聲音,沈落枝看著侍女陷入癲狂、失控痛哭的臉,只覺得一股寒麻之意從后腰上竄出來,直頂頭皮。 這不對,沈落枝想。 作者有話說: 下本接檔文:《女百戶》 第10章 我喜歡耶律梟 人心亦可殺.人 沈落枝用力的掐著那侍女的手臂,試圖讓侍女冷靜下來,但侍女已經聽不進去了,哭著訴說完商量好的計劃之后,侍女就要脫衣服與沈落枝互換。 “是靠近后山茅廁的一條路,奴婢去用茅廁的時候,親眼瞧見有一條無人把守的小路,奴婢瞧了幾眼,還看見了水流,此路直通后山,奴婢回去之后,與侍衛說過,侍衛便去尋了一趟這小路,他親自摸過,回來后與我們說,可以從山間出城?!?/br> “奴婢自知道這消息后便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一直與那蠻族將士說想見您,看守奴婢們的滿足將士之前并不理睬奴婢,到了今日,才肯放奴婢來找您?!?/br> “今天晚上,郡主跑吧!這是大好的機會了!”侍女昂起臉,聲音因為發抖而在顫:“奴婢盡量拖延時間,若是拖不住,奴婢便自裁?!?/br> 沈落枝看著侍女的臉。 幾日不見,她的侍女瘦了很多,原本如同舒展著的肥美花瓣的身軀也漸漸枯黃,像是被丟在曠野里干曬了三天一般,唇瓣皸裂,面容衰敗,但眼眸里卻迸出兇狠的光,像是護犢子的母雞,隨時能撲上來為沈落枝搏命。 沈落枝便蹲下來,慢慢的揉著她的手腕,與她一起坐到了地上,如以往在江南一樣。 她這次出來,一共帶了四個侍女,都是與她從小一道長大的,情同姐妹,她們幼時,便總愛蹲坐在回廊下面一起玩兒。 她們蹲下之后,侍女明顯冷靜了些,不再脫衣服,只用一雙含著淚、滿是血絲的眼茫然的看著沈落枝。 她本以為,她在說出了“找到出口”之后,郡主會迫不及待的答應她,與她一起逃離這個魔窟牢籠的,但是此刻,她們郡主安安靜靜的坐在她面前,并不顯得欣喜。 沈落枝這時候,才與她道:“摘星,我不打算走了?!?/br> 摘星茫然地抬起頭,與沈落枝對視了幾個瞬息之后,整個人都驚懼的打了個寒顫,瑟瑟發抖了片刻后,她的聲音才冒出來。 那音調像是要哭,又強行壓制住一般,她道:“郡主,是被奪了清白嗎?還是懷了孩子?郡主!您是大奉的郡主,縱是不潔之身,亦是高高在上的,還是您怕裴——” 摘星接下來的話還未曾說出口,便被沈落枝一把捂住了。 她向來聰慧敏銳,之前摘星說他們找到出路時,她就覺得不對了,摘星他們一直被關在帳內,不知道這金烏城有多森嚴,她這些時日親眼瞧見過。 她知道,摘星他們跑到城門口看一眼,再跑回來通知她,這件事本身就很荒謬,金烏城管束極嚴,不可能不知道摘星的動作——最大的可能是,摘星他們已經被發現了,但是這些西蠻將士沒有發難。 現下摘星與她又哭又激動的說了這么久的話,也沒個人進來探聽,她越發確定出了事。 平時她一個人待著,不過片刻,都會有個西蠻人走到帳前撩開簾子偷看一眼,怕她自裁或逃跑——他們以為她不知道,但她日日睡不著的時候都會盯著帳口看,她怎么會不知道? 現在,面上根本沒有人管她與摘星,看起來是她們逃出去的大好機會,但實際上,不過是裹了蜜糖的彎刀,她要是真一口吃下去,就死定了。 她都能猜到,此刻在帳篷四周,一定有人在偷聽,說不準,那躲了她一日的耶律梟也在其中。 耶律梟這個人,疑心重的要命,他不確定沈落枝是不是死心塌地的留在他身邊,所以他反復試探。 沈落枝都能推出來一個大概,摘星在誤打誤撞時找到了一條出去的路,便想來帶她走,耶律梟發現了,卻不說出來,甚至還抬起手,漏出了一個摘星來找她的機會。 他借助摘星的手,把“自由”擺在了沈落枝面前來誘惑沈落枝,以此來探查沈落枝的真心。 而她的摘星,也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棋子。 幸而沈落枝生來便被父母教養的極好,不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未曾見過世面的女子,她懂謀略知進退,見識過泱泱大奉,也知曉人心險惡,在危難時,并不會被人牽著鼻子走、懵懂尋路。 否則,她若是真跟摘星今日走了,出了這帳篷,她辛苦謀劃的一切就都完了。 沈落枝不怪摘星,摘星并不聰慧,又十分愚忠,在這種情況下被騙也是關心則亂,她只是用手捂著摘星的唇瓣,與那雙充滿血絲、關懷、慌亂的眼對視。 被壓迫了太久,摘星已經有些瘋癲了,她的情緒不能自控,因為受過太多折磨,所以對外的反應也很尖銳,需要慢慢哄。 但沈落枝不能說實話,因為帳外一定有人偷聽。 既然耶律梟想用這種方式來試探她,那她也可以借這個機會來反過來給耶律梟灌猛藥。 上場殺敵她打不過耶律梟,但真要在這么點地方里勾心斗角起來,耶律梟不一定能弄得過她,女子亦有肝膽,情愛,也可殺.人。 沈落枝捂著摘星的下半張臉,眸光定定的望著摘星,與摘星語氣溫和的道:“摘星,既然你問了,我便與你說一句實話,我,喜歡上耶律梟了?!?/br> 摘星被震在原地。 第11章 她愛他 他愛她 摘星千想萬想,都沒想出來沈落枝會說出這么一番話來,她那種拼死搏命出來的堅持似乎都在此刻崩塌了,一時之間竟顧不得主仆之別,一把扯下了沈落枝的手,大聲喊道:“郡主,您怎能如此自甘墮落?他是什么身份?一個惡心的西蠻畜生,他綁走您,□□您,屠殺大奉人,您都忘了嗎?縱然他有幾分美色,但內里污濁,您是天邊明月,怎能任由他浸染?” “您要嫁人,大奉的大好兒郎隨您挑選,不知多少人想入南康王府為贅婿,縱然失了貞潔,那也不是您的錯,您為何要舍棄掉榮華富貴,背棄國門,與一個西蠻瘋子共度余生?更何況,西蠻人殘暴,將大奉人視若草芥,那西蠻人一時喜歡您,又怎會一世喜歡您?您拋舍全部,難不成要換來與人共事一夫的結局嗎?” 沈落枝反手握住了摘星的手,清冷的玄月面上瞧不出任何胡鬧的模樣,月牙眼中帶著一片坦蕩認真,語氣輕柔的與摘星說道:“摘星,你不了解他,他是個很好的人?!?/br> “他很好學?!?/br> 會寫狗畜生。 “他對我很好,為我學了大奉禮儀?!?/br> 給裴蘭燼日日供香。 “他五感敏銳超于常人,又小心謹慎?!?/br> 現在就在外面偷聽呢。 “他是金蠻最勇猛的將士,在戰場上戰無不勝?!?/br> 然后會屈辱的死在他最看不起、隨意抓取的女人的手里。 “他的皮囊,與他的眾多優點比起來,不值一提?!?/br> 也便只有那張臉能看了。 沈落枝拉著摘星的手,語氣篤定:“我是真的想嫁給他,你是我的侍女,自會明白我的?!?/br> 摘星被沈落枝說的渾渾噩噩,在帳內呆立了片刻后,失魂落魄的說了一句“奴婢知了”,然后從帳內起身,踉蹌著離開了。 摘星離開的時候,臉上一片渾噩,連周遭的路都不認得了,一路垂頭喪氣的往回走,自然也沒瞧見在帳篷旁邊,立著的兩道人影。 耶律梟就站在帳篷旁,借住暗影擋著自己的身子,他那張臉上面無表情,瞧不出任何喜怒,但手指卻在發顫,一直捻動著他腰側的彎刀。 他的腰背一陣陣發麻。 帳篷內所有的細小聲音他都能聽見,在沒有站到這里之前,他曾想過很多結局。 他們的金烏城里不是沒有過女人,但是外面搶來的女人是養不熟的,就算是待過幾年,最終也都會想跑掉,那些女人家世一般,都想著歸家,更何況沈落枝堂堂郡主呢? 耶律梟早已想好。 沈落枝是他搶回來的,那就是他的人,沈落枝若肯老老實實的嫁給他,他自會給她答應過她的一切,但沈落枝若是要跑,就別怪他了。 沈落枝這一生,都別想離開帳篷半步。 但他沒想到,沈落枝竟然會拒絕離開。 耶律梟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像是萬丈黃河自他耳廓奔入,噴涌著灌進他的胸膛,他的胸口被墜的沉甸甸的,人像是失去了與□□的維系,魂魄被水流卷動著飄上半空,被切割成無數塊,然后又一點點回到他體內。 他的人看似只是站在這里,但沒人知道,他歷過了一次什么樣的驚濤駭浪。 “喜愛”這兩個字,居然如此,如此...不同。 與萬物都不同,生于萬物,又凌駕于萬物,只要那么一丁點,就能讓人情難自控,勾的人骨rou酥軟,只要一想起來,便覺得胸口guntang。 沈落枝竟如此喜愛他,竟心甘情愿留下來。 他,他待沈落枝更好些...也未嘗不可。 耶律梟一時渾身燥熱難當。 他看著沈落枝的帳篷,甚至想沖進帳篷內擁抱她,又閉了閉眼,忍下了。 他不能被沈落枝知道,他一直在此。 他在帳外站了半晌后,便壓下了心中的奔騰流水,緩了緩有些發麻的腰脊,轉身回了他的帳內。 他走回到帳內,在經過沈落枝的哥哥的牌位面前時,停頓了片刻,拿起三支香,學著大奉人的模樣,給沈落枝的哥哥上了三支香。 他們金蠻人從不弄“死人下葬”這一行當,不管誰死,就算是皇帝死了,都將尸體喂鷹神,大奉人講究多些,不僅會埋起來,還會每年祭祀,還會留畫像。 他上香的時候,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與對話聲,然后便有金蠻將士在外通報:“啟稟首領,夫人求見?!?/br> 耶律梟便放下帷帳,擋住了他剛燃起的香,他銳利的視線落于帳篷簾門處,道:“準?!?/br> 不到片刻,沈落枝便從帳外走進來了。 耶律梟坐于案后,垂眸盯著他面前的地圖,眼角余光卻落在沈落枝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