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有些站立不穩，卻還是堅持的問道：“那為什么……當我醒來時，身邊就只有……只有那些孩子……”

    林晏安輕聲道：“……因為成年塞壬無法使用那種法術，他們體內的結構已經成形，再也無法逆轉，唯有未成年的孩子，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所以當年那一場與人類的戰役，與其說是被人類算計偷襲，還不如說是傾塞壬全族之力，為幼崽們設下的一把保護傘。

    沒有什么，能比一場血戰到底的戰斗更容易消除敵人的疑心了。

    在那之后，塞壬一族將消失在整片大陸的歷史中，然而，塞壬的血脈，卻將以一種更隱秘的方式，世世代代的傳承下去。

    236我的老攻是海盜36 踽踽獨行

    “血脈……延續下來了？”青璃怔愣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喃喃道，“為了留下我們這些沒用的幼崽，犧牲了那么多族人的性命……這真的能算是延續嗎？更何況……我們這些人，真的還能算得上是塞壬嗎？”

    當年，當他們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時，曾經陷入過一段漫長的頹廢和茫然。

    驟然離開熟悉的家園，被迫背井離鄉，躲躲藏藏，突然失去的親人和朋友，突然失去的夢想和未來……整整數年，他們都無法擺脫那種深植于靈魂的痛苦和悲傷。

    像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被活生生挖出來了似的，他們雖然活著，卻更像是失去了神智的行尸走rou。

    直到數年后，他們中年紀最大的一人，在成年時忽而長出了屬于人類的雙腿，身上的所有體征都隨之改變，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人類。

    人類無法在大海里生存，那只塞壬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去了陸地上，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在那之后，一模一樣的事情不斷發生，生活在海里的塞壬越來越少，作為年紀最小的塞壬，青璃也變得越來越孤獨。

    不，與其說是變得孤獨，還不如說他一直都是孤獨的。

    他似乎打從一開始就跟其他的幼崽格格不入，漫無目的的流浪時，他很少考慮怎么生存，更多的時間，他都仰面躺在海底，盯著上方光線微茫的海面發呆。

    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也會像其他幼崽那樣，失去賴以生存的魚尾，不得不用兩條腿行走，登上陸地，躲躲藏藏的活在人類——他們的死敵中間，從此忘記自己曾經是一只塞壬。

    沒人知道這種詭異的轉化為什么會發生在他們身上，有的幼崽認為這是來自神明的啟示，青璃卻覺得，這是來自惡魔的詛咒。

    不得不失去塞壬的身份的形貌，不得不以仇人的身份活下去……

    青璃思來想去，確認了一點——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既然不能接受，那就得想法子改變。青璃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過任何同伴，他們從小就玩不到一處，現在也不會想到一處。這是一條狹窄而危險的路，他只要自己一個人走就夠了，他不需要同伴。

    于是，當除他以外的最后一只幼崽也變化出人類的雙腿后，青璃平靜的與淚眼汪汪的同伴告別，獨自一人，悄悄返回了塞壬一族早已變得荒蕪的領地。

    成年塞壬的體內蘊含著大量的靈力，經年累月的錘煉后，靈力變得越發凝實，即便死后，也不會輕易消散，可保尸身維持原狀數十年，不至于損毀腐朽。因此，青璃再次返回領地時，看到的便是早已變得無聲無息，仿若睡著了一般的塞壬們。

    不知為何，人類在戰爭勝利后，并沒有破壞塞壬們的尸體，而是只對塞壬的領地進行了大規模的搜索。青璃小心的在領地內逡巡著，避開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各種柜子和盒子，再次游進塞壬族的圣地——大祭司居住的神殿。

    與記憶里的精致華美不同，經歷過戰火洗禮的神殿四處可見散發著淡銀色光輝的鱗片，淡淡的血跡依稀可見。青璃撿起一片光芒格外柔和漂亮的鱗片，默然無語。

    這是他的老師，大祭司青寰的鱗片。因為擁有更強大的力量，青寰的鱗片上帶有格外繁復的紋路，出于好奇，他還曾經趁著青寰睡著的時候，一筆一劃的描摹過，最后被醒來的老師敲了一下腦袋。

    青璃輕輕地抽泣了一下，把那枚鱗片收進懷里藏好，這才繼續往前走去。

    神殿的角落里隨處可見死去的塞壬的尸體，他們安靜的以各種姿勢駐守在神殿的一角，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面容栩栩如生。青璃一路走過，默念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卻在走到盡頭時停下了腳步。

    他沒找到青寰。

    普通族人的尸身都還在，大祭司的不可能先行腐朽，除非……青寰體內的力量，已經徹底耗盡了。

    想到這里，青璃心中一痛，緩緩在已經倒塌大半的神像前伏下身，冰涼的嘴唇輕輕觸碰同樣冰冷徹骨的地面。

    從今往后，塞壬一族，就只剩下他一個了。

    昏暗寂靜的海底，時間的概念似乎都變得模糊了，不知何時，青璃蜷縮在神像下睡著了，等他再次醒來時，一切似乎都沒變，一切似乎又全都改變了。

    他緩緩站起身來，似是一夜間長大了似的，年輕清秀的面孔倏地褪去原本的青澀和稚嫩，眉目間依稀可見一絲堅毅。

    他默念咒語，用簡單的法術把自己的魚尾變為雙腿，抬起手，再一次輕輕撫摸眼前的神像，隨即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