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因難產而亡，這在數萬年的傳承中還是第一次。以往，塞壬一族雖然人丁不算興旺，卻也從未有過新生兒無法分娩，就連母親都喪生的情況。

    大祭司青寰在產房中耗費了整整一天的時候，最后還是無能為力，帶著滿身的鮮血出來了。

    他臉色蒼白，以往的高貴優雅消失不見，險些連手里的法杖都握不住。

    他無比信賴的伴侶——人族戰士秦穆一手攙扶住他，臉上同樣帶著一絲凝重。

    青璃躲在靜默無聲的人群里，膽怯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卻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人群散開后，他小心翼翼的溜到青寰身邊，扯住被血洇濕的衣角，小聲問：“老師，你很難過嗎？”

    他其實也很難過，一想到從今以后再也見不到和藹可親的白姨了，他的眼睛就酸酸的，連東西都看不大清楚了。但是他不懂，為什么自己的老師會對此有這么大的反應。

    塞壬一族擁有強大的力量，舉族皆可為戰，早些年生存艱難，四面楚歌的時候，也曾死傷過許多族人，但那時，大祭司青寰卻從未有過這樣的倉惶。

    大祭司好像從來都是沉著冷靜的，像一根定海神針，牢牢地固守著所有塞壬的心神，這還是青璃第一次看到他連站都站不穩，好像隨時都會倒地似的的樣子。

    他想幫著攙扶青寰一下，卻因為個子矮小，只能抬手抓住青寰的手掌，根本使不上力道。

    與記憶里微涼卻有力的手掌不同，青璃抓住的，是一只微微顫抖著的，比海水還要冰涼的手。

    青寰愣了愣，像是被孩子帶著淡淡溫熱的手掌喚醒了似的，驟然回過神來。他深吸一口氣，緩緩站穩身子，垂眸看向身量還不到自己腰際的小家伙。

    青璃年紀太小，魚尾還沒有徹底褪去初生時的青黑色，看起來斑斑駁駁的，有點丑。

    注意到青寰的視線，青璃害羞的甩了甩尾巴，想把自己最難看的部位藏起來，不好意思的說：“老師別看我……我的尾巴不好看……”

    青寰的臉色好看了一些，輕笑一聲，揉了揉青璃的腦袋，低聲道：“青璃還小，不用好看，可愛就可以了?！?/br>
    青璃勾起一個大大的笑臉，眷戀的蹭了蹭青寰的掌心。

    青寰瞥到自己手上殘存的血痕，不動聲色的收回手，輕聲問道：“青璃，老師最近比較忙，你多找其他孩子玩，不要到處亂跑，聽到沒？”

    青璃聞言，沮喪的癟了癟嘴，垂下頭說：“青璃不會打擾老師的，就讓青璃留在神殿吧，好嗎？”

    青寰和秦穆對視一眼，無奈的笑了。他放開與秦穆交握著的手，蹲下身去，與青璃平視，輕聲道：“青璃，你是不是又跟別的孩子吵架了？”

    青璃囁嚅片刻，眼眶有點發紅，小聲說：“沒有……他們只是不理我……嫌我年紀太小了?！彼由膯柕?，“老師，為什么我沒有小弟弟和小meimei？安琪拉和里爾他們都有弟弟meimei，為什么就我沒有？”

    青寰看著他，眸中帶著一絲淡淡的苦澀，低聲道：“青璃是族里最小的孩子，老師和其他長輩都會對你很好的，你……不用想太多?！?/br>
    老師都這么說了，青璃只得乖乖點頭，老老實實的說：“老師放心，我最近一定聽話，等老師忙完了，就趕緊告訴青璃，好不好？”

    青寰笑著答應下來，目送著青璃離開。

    秦穆握住他冰涼的指節，沉聲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塞壬怎么可能因為難產而死？以塞壬的體質，就算孕育的時候出了什么問題，也肯定是能扛下來的，更何況還有你在……”

    青寰看著青璃漸漸消失在遠處的身影，輕聲道：“白冉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有問題的是她腹里的孩子?！彼D了頓，繼續說道，“她懷著的，是一個死胎。所以就算她耗盡了全部力氣和心血，力竭而亡，她的孩子，也不可能平安降生?！?/br>
    “死胎？”秦穆皺起眉頭，不解道，“白冉的身體素質，在整個族群中都是數一數二的，是少有的女戰士，她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個死胎？”

    青寰搖搖頭，抬起眼來，看向頭頂上方澄凈剔透的海面，淡淡地說：“大海中蘊藏著的力量變得越來越稀少了，近二十年來，塞壬族就只誕下了一個新生兒，白冉是這些年來唯一一個成功受孕的雌性，然而就算是她，也無法將自己的血脈延續下去……”他緩緩攥緊纖細修長的手指，喃喃道，“塞壬一族，是大海中的tsxdzdj精靈，我們依靠海中的力量而生，若是大海的力量枯竭，我們也將隨之消亡……也許……塞壬一族，就要走到盡頭了?！?/br>
    他的話音很輕，隨著變幻不定的洋流而去，眨眼間便已碎裂無痕，卻讓站在身邊的秦穆為之動容，猛地轉過臉來看向他。

    青寰白皙柔美的臉龐上帶著淡淡的悲戚，手中的法杖低垂，猶如末代的神裔，縱使擁有滔天的力量，也無法挽救注定要傾頹的宿命。

    ……

    轉瞬之間，光陰流轉了數十載歲月，對于塞壬而言，這樣一段時間并不算漫長，然而，就是這短暫的幾十年，便已讓昔日稚嫩無知的幼子，變成了如今滄桑年邁的老者。

    林晏安心情復雜的看著早已面目全非的青璃，不忍道：“力量的枯竭是不可逆的，這是所有智慧生物的歸宿。早在數百年前，陸地上的靈氣便已消耗殆盡，也正是因為如此，陸地上的魔法生物才全部消亡了，塞壬一族因為世代居于海底，才得以幸免于難……然而，我們也不免面對這一天，在你小的時候，大海的靈氣便已經開始枯竭了，這也是你從小就孤零零一個的原因。因為你……便是塞壬一族最后的新生兒?！?/br>